“弟兄們,我們又要回西北剿賊去了!”離開了京城,回到了軍隊之中,垂頭喪氣又心事重重了許久的張大少爺忽然象獲得了新生一般,意氣風發又神采飛揚的衝着列隊準備出發的近千屠奴軍訓話道:“和前幾次不同,這次我們不再走地廣人稀的宣大官道了,而是從大明的中原腹地行軍,從京畿下河南,再從河南轉道去陝西剿匪!走的都是人煙稠密,熱鬧繁華的道路!”
“本來這話,我不應該羅嗦的。”張大少爺接着叫道:“以前你們也做得很好,雖然比不上岳家軍的凍死不拆房,餓死不搶糧,但也做到了不搶掠,不擾民。但這一次,是我們屠奴將士第一次在中原行軍,所以我必須強調一遍屠奴軍的軍民紀律,都給老子說說,屠奴軍軍民紀律中,有那三當斬?”
“回大人,屠奴軍擾民三當斬!”近千名屠奴軍將士整齊答道:“戮殺良民者一當斬!姦淫民女者二當斬!搶掠民財者三當斬!”
“很好,都把這三條記好了,每天吃飯睡覺前都背上一遍,免得忘了。”張大少爺滿意點頭,手舉馬鞭虛劈一下,喝道:“全軍開拔!”說罷,張大少爺當先夾馬前進,押着糧草輜重車輛的屠奴軍將士緊隨而行,浩浩蕩蕩下南行去,迂迴挺進剿匪最前線。
正月的黃河以北仍然是一片雪白,朔風撲面入刀,雪花如團似束,狂翔飛舞,凍得俊臉通紅的張大少爺卻興致益發勃勃,不由心癢難熬的賣弄起來,高聲吟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好!好一個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張大少爺剛剛賣弄完,身邊已然響起一陣掌聲與喝彩聲,很少聽到張大少爺吟詩做詞的張大少爺兩大幫兇史可法和宋獻策一起鼓掌,高聲讚揚張大少爺剽竊而來的這首霸氣十足的詩詞。史可法還由衷的欽佩說道:“探花郎始終就是探花郎,如此詩詞,學生這一輩子,休想做出。”宋獻策則奇怪的問道:“東家,平時很少聽你做什麼詩啊?就算遇上什麼詩詞文會,你也是能躲就躲,學生還以爲你是拙於此道,現在看來,你這詩詞之才,並遜色用兵之能半分啊?”
“當然是看興致了,我確實不喜歡這些舞文弄墨的事,只是興致來了才偶爾做上一首。”張大少爺毫不臉紅的吹噓。宋獻策信以爲真,史可法則又疑惑問道:“那學生就更奇怪了,前幾日部堂你在京城與家人難得團聚的時候,還新納了一房美妾,成天裡都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怎麼剛出了京城,部堂你就這麼意氣風發又這麼興高采烈了?”
“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張大少爺本想賣一個關子,可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裡話,“前幾天在京城的時候,我就象離了水的魚一樣,就連呼吸都非常困難,所以心情就一直不好了。但現在出了京城,又回到了軍隊中,我又象如魚得水一樣,呼吸也輕鬆了,心情當然就好了。”
“哦,原來是這樣。”純潔老實的史可法似懂非懂,點了點頭便不再追問。剛剛從察漢浩特回來的宋獻策則眼睛一亮,忙把張石頭拉到一邊,低聲問道:“石頭,東家這次回京城到底是怎麼了?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說不定我能給東家分分憂,操操心。”張石頭不疑有他,便與宋獻策並騎而行,一邊行軍一邊原原本本的敘說起來…………
軍情緊急,張大少爺的行軍速度非常之快,才用了兩天時間就抵達了保定城,保定巡撫解經傳率地方官員迎於道旁,力邀張大少爺入城下榻,張大少爺再三謝過,僅是詢問了保定存糧數目後,要求解經傳爲屠奴軍提供半月糧草,解經傳依令而行,史可法宋獻策等人則大惑不解,一起問道:“張部堂,我們的軍隊本來就還有半月糧草,朝廷又有旨意,讓你可以沿途的任何一座州府補充糧草,事後朝廷直接下帳或者調撥漕糧補充,你怎麼纔剛走到保定就要補充糧草?路上搬運不麻煩啊?”
“這個道理我當然懂,但我也得給河南的老百姓考慮考慮。”張大少爺搖頭,解釋道:“這些年來,其實河南的災情並不比陝西輕上多少,只是距離江南比較近,糧食運輸方便,賑濟的花消也比較小,再加上父親掌權後一直在給河南免稅,所以河南的災民才一直沒有鬧起來。但河南州府縣城的官倉裡面,肯定也大部分都是空空如野了,我們到了河南向地方官伸手要糧,地方官拿不出來,就只能向百姓伸手,這麼一來,不僅加重了百姓的負擔,也給我們自己製造了罵名,所以我們能在相對比較寬鬆的保定多拿點就多拿點,多多少少能給河南的百姓減輕一點負擔。”
“張部堂果然是深謀遠慮,愛民如子,學生佩服之至。”史可法恍然大悟,忙向張大少爺一鞠到地。宋獻策則眨巴眨巴綠豆眼,向張大少爺笑道:“東家,你如果真想給河南的百姓減輕一點負擔,學生倒是知道一頭大肥羊,東家如果能從他身上割下一塊肉來,倒是可以不用從河南百姓身上拿一顆軍糧,還可以給我們的平亂軍費提供一點補貼。”
“大肥羊?”張大少爺先是一楞,然後眼睛一亮,脫口說道:“宋師爺指的,莫非是就藩洛陽的福王朱常洵?”
“東家高明!”宋獻策大樂鼓掌,奸笑道:“萬曆四十二年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陽時,先皇賜給他良田兩萬傾,鹽引千引,金銀財寶無數,這位福王爺,也從此富甲天下。而天啓七年陝西賊亂擴大蔓延之時,朝廷曾經下旨讓各地藩王捐錢捐糧,助國平叛,二十幾位藩王或多或少都捐了一點——雖然都不多,惟獨這位最有錢的福王爺是鐵弓雞一毛不拔,東家你如果能從他身上拔下幾根毛來,倒是可以給前線那些缺糧少餉的將士大大出一口惡氣。”
張大少爺不答,嘴角卻情不自禁的露出奸笑。史可法則擔心的說道:“宋師爺,你這玩笑開大了吧?福王爺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你讓張部堂從他身上拔毛,萬一福王爺鬧到朝廷上去,皇上責問下來,張部堂如何擔當?”
“憲之你就別說傻話了,東家真要能從福王身上切下一塊肉來,皇上和九千歲不但不會真的生氣,肯定還會偷偷高興。”宋獻策笑容更爲奸詐,“憲之你就是太單純了,根本就不知道宮廷裡那些事情——當今皇上的親生父親光宗先皇當太子的時候,無數次都差點被廢,換成咱們的福王爺當太子,光宗先皇和當今萬歲,也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福王爺的陰影之下,說當今萬歲不把他這位親叔叔恨到骨子裡,那是徹頭徹尾的騙騙老百姓!東家要真能從福王爺身上切下一塊肥肉來,當今萬歲就算在旨意裡罵罵東家,背後裡也會誇東家幹得好,幹得漂亮!”
“還有這事?張部堂,這是真的嗎?”史可法目瞪口呆的向張大少爺問道。張大少爺展顏,露齒笑道:“當然是真的,宋師爺沒騙你,而且宋師爺也說得很對,我這次趕赴西北剿匪,途經洛陽,不從福王爺身上切下一塊肉來,還真是上對不起光宗
先皇和當今萬歲,下對不起河南的老百姓和前線的大明將士了。”
史可法繼續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說道:“好吧,就算宋師爺的話有道理,可是宋師爺也說了,福王爺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張部堂你怎麼從他身上切肉?直接上門化緣,他會給麼?”
“太簡單了。”張大少爺和宋獻策異口同聲的笑道:“想從一個被朝廷猜忌的藩王身上切肉還不容易?比如可以說他和反賊聯絡,準備舉旗造反,逼他拿銀子把證據買回去!還有可以化裝成綁匪,把福王爺給綁了票,然後逼着他拿銀子贖票……。”說到這,張大少爺和宋獻策彼此對視一眼,驚訝於對方的心思與自己一模一樣之餘,又不約而同的伸出髒手,緊握在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史可法則張口結舌看着這對狼狽爲奸的主僕搭檔,半晌才喃喃說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了,張部堂你爲什麼要出這麼高的價格僱宋先生當師爺了…………。”
………
盤算着怎麼從皇帝親叔叔身上敲詐勒索,恢復了以往意氣風發的張大少爺笑嘻嘻的再度南下,用了兩天時間走出保定府,進入真定境內,又用了四天時間穿過真定,在因爲鄰近臨清較早推廣狗薯而相對比較寬裕的順德府又敲詐了一批糧草,張大少爺一行終於來到了趕赴戰場的第一個目的地——廣平府邯鄲縣。但是準備與張大少爺在邯鄲會師的屠奴軍張大炮部,因爲行程遙遠的關係,纔剛剛抵達張大少爺的老家臨清州,大約還要一天多時間才能抵達邯鄲與張大少爺會師。而屠奴軍經過連續多次的大戰後,士兵傷亡總數字也接近了一千五百人,急於讓老兵帶新兵補充戰鬥力的張大少爺無奈,只得下令軍隊就地駐紮下來,準備等張大炮新招募的義烏兵趕到邯鄲會合,然後再進入河南境內。
軍隊在邯鄲城外的暫時駐紮下來了,張大少爺也暫時閒了下來,剛剛升任五省總督想要顯擺一番的心思也逐漸升上心頭,腦海裡也開始浮現出這樣的畫面——自己輕車簡從微服私訪,路遇貪官惡霸肆虐,欺凌美貌民女,自己路見不平拔刀砍,貪官惡霸叫來無數狗腿子準備大打出手,引來無數百姓圍觀,自己乘機亮出身份,嚇得髒官劣紳磕頭求饒,自己爲民除害,美貌民女春心萌動,以身相許,在今天這個風雪交加的寒冷夜晚,美貌民女羞答答解開衣衫,玉體橫陳…………
“張部堂,張部堂,你怎麼了?怎麼流口水了?”史可法的聲音把張大少爺從美夢中喚醒,張大少爺趕緊抹去嘴角口水,尷尬笑道:“憲之來了,去和邯鄲縣令交涉,情況怎麼樣?”
“邯鄲縣令身負公務,沒能親自前來。”史可法搖頭說道:“來和我們交涉的是邯鄲縣丞,他倒是同意了我們在城外校場駐軍,但是代表邯鄲縣令趙振業向部堂提出要求,要求部堂你嚴格約束士卒,切勿擾民,否則的話,邯鄲縣衙定然嚴格執行大明法典,替我們懲處違法士兵。”
“好大的膽子!”已經習慣了被包括上司在內的文武官員奉承的張大少爺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縣令不來拜見本官就算了,竟然還敢威脅本官?本官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他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吼罷,張大少爺乘機一揮手命令道:“石頭,憲之,宋師爺,你們都給我換上便裝,陪我進邯鄲城裡找這個趙什麼的縣令算帳去。”
“部堂,沒必要吧,這位趙縣令既然敢說出這樣的話,證明他肯定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部堂你何必和他一般見識?”史可法好心勸道。一心想要去顯擺一通的張大少爺則把腦袋搖得象撥浪鼓一番,說道:“憲之你就是太單純了,這些官是什麼德行,我比你清楚。有一些狗官就是喜歡故意犯上,邀取直名,在背底裡卻是男盜女娼,魚肉百姓——比如咱們剛滅了九族的李家兄弟的老爸李三才,就是典型,罵皇帝比誰都罵得兇,可是背底裡,家產比國庫還多!”
爭執了幾句,史可法終究還是拗不過張大少爺,當下張大少爺把軍隊扔給吳六奇打理,自己則換上便裝,領上史可法、宋獻策、張石頭和幾個身手好的親兵,一路便殺向邯鄲縣城而來。但張大少爺沒有料到的是,他的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個老鄉紳帶着大幫家丁,挑着重禮,來給張大少爺這位新任五省總督磕頭請安來了…………
邯鄲官道是河南、湖北和西南等地通往京城的主幹道,邯鄲城也是這條官道的一處咽喉要地,南來北往的客商必經之地,邯鄲的商貿之發達,並不遜色於北方的各個州府城池,張大少爺一行還沒走到城門口,道路上就已經擠滿了出入城門的百姓商人。而讓張大少爺感覺疑惑的則是,出入城門的百姓之中,竟然有相當不少的儒生打扮的舉子,一個個身上揹着包裹,手裡捧着四書五經,一邊走一邊搖頭晃腦的背誦着之乎者也。見此情景,張大少爺不由好奇問道:“這些書生是去那裡的?今年好象不是會試年吧?”
“大人你不知道?今年皇上開恩科?”史可法莫名其妙的看着張大少爺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京城裡我接到邸報時好象對你說過這事吧?去年正科過後,大人你在陝西、宣府和遼東連打三個大勝仗,還有皇上正式冊立了皇后的兒子爲太子,歡喜之下,皇上就頒佈了聖旨,今年加開一科恩科,以作慶祝。”
“因爲和軍國大事牽涉大多,所以沒怎麼留心。”張大少爺依稀記得好象是有這麼一回事,不由又是尷尬一笑。但就在這時候,張大少爺腦海中忽然電光火石的一閃,好象想起了什麼,但究竟想起了什麼,張大少爺自己卻不怎麼說得清楚。搔搔頭後,張大少爺只得把這個念頭暫時扔到一邊,領着史可法和張石頭等人繼續進城。
城門前特別擁擠,張大少爺等人排了半天的隊才進到邯鄲城裡,也是直到此刻,張大少爺等人才發現了城門異常擁擠的原因——因爲有太多的百姓擠在城門旁看一張邯鄲縣衙貼出來的告示,而且幾乎每一個百姓都是一邊看一邊大笑,象是有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一般。張大少爺幾人好奇擠進去一看,但仔細只看得一眼,包括見多識廣的張大少爺都傻了眼睛…………
“大明北直隸廣平府邯鄲知縣趙振業詔告百姓。”懷疑自己看錯了眼睛的張大少爺念道:“因邯鄲土地爲惡,致使百姓無辜受害,本縣定於大明天啓九年正月二十日正午,開堂公審土地,望衆旁聽——憲之,宋師爺,我沒念錯吧?”
“沒念錯。”史可法和宋獻策一起點頭。張大少爺又疑惑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宋朝時,有一些地方的百姓把當地的地保叫做土地,但官方從來沒有這個說法。後來地保就是地保,再也沒什麼地方叫土地了——這個邯鄲土地,到底是什麼人?”
“公子,你弄錯了。”旁邊的一個邯鄲百姓笑着插口道:“縣太爺不是審什麼人,就是審我們踩着的土地,我聽公門的差爺說,縣太爺已經叫他們把邯鄲的土地爺牌位用鏈子拴了,拉到衙門裡準備受審了,還準備了刑具,準備給土地爺牌位用刑。就在今天,公子你想不想去看看?”
“想,當然想。”張大少爺傻眼點頭,又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孃的,是那個白癡選了趙振業這個白癡來邯鄲當縣令的?今天我要是不給他們一點好看的,我就對不起我這個五省總督的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