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奴的第五輛攻城坡車被明軍火藥桶炸燬的時候,東方的天際已經露出了一絲曙白,沒有了這種這種對錦州守軍威脅最大的攻城武器,建奴軍隊的士氣也爲之大挫,加上明軍已經從東南、東北兩座炮臺搬來四門紅夷大炮助戰,實在承受不起葡萄彈帶來巨大傷亡的努兒哈赤不得不下令鳴金收兵,錦州開戰以來,建奴軍隊發起的最大規模進攻也徹底宣佈失敗。但是在建奴軍隊灰溜溜撤走的時候,錦州軍民將士已經連歡呼慶祝的力氣都沒有了,絕大部分明軍將士都是扔下武器,無力的一屁股坐在已經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的城牆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休息。張大少爺也是如此,不過在跌坐在城樓臺階上的時候,張大少爺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內衣裡面已經結滿了薄冰,冰從何來?張大少爺找了半天才發現原因,原來是張大少爺自己的汗水把內衣浸透後,汗水結冰而成,明白了這點,張大少爺不苦笑一聲,長嘆道:“慘勝啊,險啊。”
確實是一場慘勝,一夜時間裡,錦州將士犧牲四千人以上,光是在西門陣亡的將士就超過了兩千五百多人,傷者不計其數,吳襄的大兒子吳三桂鼻樑被建奴馬刀砍斷,血流滿面,帶着重傷一直堅持到戰鬥結束,建奴剛剛撤走就直接暈了過去,吳六奇和吳襄身上的大傷小傷也不計其數,張大少爺也被流矢射中兩次,幸虧傷口都不太深。不過損失最大的還是守城物資,萬人敵和火油都只剩下不到兩成,地雷徹底全部用光,儲備最充足的火藥也只剩下一半多點,以至於掌管火器儲存的紀用向張大少爺報告物資庫存時憂心忡忡的說道:“張大人,昨天晚上倒是勉強頂住了,可建奴要是又發動一次昨晚那樣規模的攻城,咱家擔心軍隊就算還撐得住,守城物資沒辦法撐到戰鬥結束了。”
“沒事。”張大少爺無力的擺擺手,又指指城外堆積如山的建奴士兵屍體,有氣無力的笑着說道:“紀公公你看,建奴的傷亡比我們大得多,建奴的總人口也就二、三十萬,你就是借努兒哈赤老建奴一百個膽子,也敢再發動那麼大規模的進攻了。再說了,昨天晚上我們損失慘重,主要是被建奴的新式攻城車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只好拿士兵的生命和守城物資去拼耗,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建奴的這個殺手鐗,又有充足時間準備,我至少能想出好幾種法子破建奴的這種新式攻城車。”
“張大人分析得透徹,有道理。”紀用點點頭,又問道:“那麼張大人,你認爲努兒哈赤老建奴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呢?”
張大少爺沒有急着回答,而是仰躺在城樓臺階上,看着天上緩緩飄落的雪花,喃喃說道:“是啊,努兒哈赤老建奴下一步會怎麼辦?如果我是老建奴,會用什麼法子攻破錦州?”
…………
和張大少爺預料的一樣,建奴軍隊的傷亡數字統計出來後,努兒哈赤一下子就癱在了椅子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昨天晚上的血戰中,建奴士兵陣亡將近八千,傷者過萬,其中又有三四千是重傷,徹底喪失戰鬥力,加上前期的幾場大戰傷亡,努兒哈赤的十三萬大軍連傷帶殘,已經有兩成軍隊永遠消失,這樣的損失對於人口單薄的建奴女真來說,實在是一個無法承受的數字。所以好不容易回過氣來後,努兒哈赤的第一句話就是,“張好古蠻子,我不把你凌遲處死!挫骨揚灰!我誓不爲人!”
罵歸罵,發自內心的痛恨歸痛恨,但努兒哈赤卻是說什麼都不敢拿軍隊去和張大少爺那個變態小瘟神對耗了,到時候就算耗贏了,建奴軍隊也得元氣大傷,所以不光是殺人如麻的努兒哈赤都不敢繼續強攻,建奴的其他旗主也是個個膽戰心驚,提到張大少爺的名字就心頭髮顫,爭先恐後的請求努兒哈赤不要再打錦州了,不要再拿建奴將士寶貴的生命去錦州那條變態的防線上消耗了。努兒哈赤則咬牙切齒的問道:“不再打錦州?那我們一萬多名將士的鮮血不就白流了?德格類和費楊武不就白死了?不攻破錦州屠城報仇,我大金八旗顏面何存?不攻破錦州拿到屯糧,我們大金的糧荒如何度過?”
“阿瑪,如果要攻破錦州,也不是隻有強攻一個法子。”努兒哈赤諸子中比較有頭腦的湯古代小心翼翼說道:“比如象以前攻打瀋陽和廣寧一樣,招降蒙古人和蠻子做內應,從內部打開城門。”
“你以爲我沒想過?”努兒哈赤沒好氣的喝道:“張好古那個小蠻子比泥鰍還滑,從錦州開戰起就直接封死了城門,還把我們事前佈置的內應給一網打盡,我們拿什麼內應從內部打開城門?”
“阿瑪,張好古小蠻子是封死了錦州四門,可是他難道就永遠不打開嗎?”湯古代陰陰的說道:“阿瑪可還記得《三國演義》那本書裡,馬超是什麼打破潼關的嗎?假裝撤兵,等潼關的曹操守軍出關砍柴汲水,馬超乘機讓內應化裝成普通百姓混進潼關,然後馬超的軍隊又掉頭殺回,內應打開關門,馬超乘機拿下了潼關。”
“用馬超的這個法子?能行嗎?”努兒哈赤眼睛一亮。不等湯古代說話,重新得到信任進帳議事的范文程搶着說道:“大汗,奴才認爲此計切不可行,張好古那個小蠻子實在太奸猾了,我們就算撤軍,張好古小蠻子也肯定不會立即出城,只會先派斥候反覆偵察,直到我們的大軍真正撤走,他纔會從烏龜殼裡爬出來。再說了,張好古小蠻子非常清楚遼東糧荒的情況,我們沒搶到糧食就直接撤軍,張好古小蠻子怎麼能不懷疑其中有詐?”
“阿瑪,我們是沒有撤軍的理由,但我們可以編一個啊。”湯古代不服氣的說道:“比如象阿瑪還可以再學周瑜,昨天晚上黑燈瞎火的,張好古蠻子的紅夷大炮打到了誰他也不知道,我們派幾個可靠的蠻子去錦州詐降,就說阿瑪昨天晚上被蠻子的紅夷大炮打傷,所以才撤兵,撤兵的時候我們要殺那幾個作戰不力的蠻子出氣,他們才跑去錦州投降。張好古蠻子聽到他們的話,又看到我們真的撤兵,還會不上當從烏龜殼裡鑽出來?”
“四阿哥,你實在太小看張好古那個小蠻子了。”范文程現在也學乖了,說什麼都不敢對張大少爺產生半點輕敵之心了,更不敢相信湯古代那些粗淺計策能夠讓張大少爺上當。范文程又說道:“大汗,依奴才看來,我們還是分兵南下去打覺華島更好一些,覺華島現在已經失去了海水保護,守軍又只有七千來人,可以輕鬆拿下,那裡的屯糧,足夠我們大金度過來年的糧荒了。”
“攻打覺華島?”努兒哈赤又拉下了臉,下意識的想起了監視皇太極的侍衛報上來的話。范文程察言觀色,趕緊雙膝跪下,磕頭說道:“大汗,難道還在相信張好古蠻子那些鬼話?奴才願意用滿門老小的性命擔保,覺華島上絕對沒有一門紅夷大炮,八阿哥也絕對沒有和張好古蠻子有什麼勾結!大汗分兵南下,如果不能輕鬆拿下覺華島的存糧,那請大汗把奴才和奴才的全家凌遲處死!”說罷,范文程連磕頭,以至額頭出血,顯得萬分真誠。
湯古代是努兒哈赤的第四個兒子,努兒哈赤分封八旗旗主的時候,卻跳過他封了第五子莽古爾泰和第八子皇太極,湯古代對此自然是暗懷不滿,現在好不容易等到皇太極倒臺接管了正白旗,湯古代又怎麼會給皇太極鹹魚翻身的機會?所以湯古代馬上又說道:“阿瑪,兒臣認爲切不可冒險南下,先不說覺華島能不能輕鬆拿下,就算真能拿下,我軍也會陷入錦州、寧遠和山海關蠻子軍隊的三面包圍,於戰不利,請阿瑪三思。”
“三面包圍?”范文程停止磕頭,嗤笑道:“四阿哥太小心的了吧?別說山海關的高第和寧遠城的袁崇煥,就是錦州城裡的張好古蠻子,他們可有一個敢出城與大金軍隊野戰?”
“都別吵了。”努兒哈赤喝住湯古代和范文程的爭執,不耐煩的揮手說道:“昨天晚上血戰一夜,軍隊已經很疲勞了,不管是南下攻打覺華島,還是佯裝撤退引誘張好古小蠻子出城,軍隊都需要時間休息才能行動。你們先下去吧,讓我先再想一想。”
湯古代和范文程等人無奈,只得磕頭告退。中軍大帳中除了侍衛再無旁人後,努兒哈赤習慣性的拿起煙槍,先悶悶不樂的抽了幾口大煙泡,然後才招手把一個侍衛叫到面前,壓低聲音問道:“德楞泰,我要你暗中派人去覺華島偵察那裡的情況,有消息沒有?”那侍衛低聲答道:“回主子,奴才派出去暗探,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回來,請主子安心再等一天。”努兒哈赤點頭,這纔在侍衛的攙扶下回帳休息。
同樣疲憊不堪的雙方將士都在休息的時候,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到了夜裡,努兒哈赤從收到張大少爺假信那天就派出去的暗探也終於回到了大營。結果建奴暗探帶來的消息幾乎令努兒哈赤氣昏過去——覺華島附近的海面確實已經結上了厚冰,不管步行還是騎馬都可以直接上島!而且建奴的暗探還打聽到一個準確消息,遼東經略使高第確實下令將覺華島屯糧轉移進寧遠城裡,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寧遠守軍一直沒有執行這個命令,所以截止正月初二清晨建奴暗探離開寧遠時,寧遠的屯糧仍然還在覺華島上,同時努兒哈赤侍衛直屬的暗探,也沒有聽到任何覺華島上佈置有紅夷大炮的風聲。
“他孃的,又上張好古那個小蠻子的當了!”明白了這點,氣急敗壞的努兒哈赤趕緊下令召集衆將,商議分兵南下攻打覺華島的行動。爲了撫慰無辜蒙冤的八阿哥皇太極,努兒哈赤還專門把他也叫進中軍大帳,準備恢復他的爵位,給予賞賜獎勵。不曾想衆將到齊後,努兒哈赤纔剛剛說出自己的決定,站在末尾的皇太極就站了出來,臉色陰沉的說道:“阿瑪,不用去覺華島了,已經晚了。”
“已經晚了?什麼意思?”努兒哈赤大吃一驚,疑惑說道:“我派去的人已經打聽得非常清楚,寧遠城的屯糧還在覺華島上,你怎麼說已經晚了?”
“敢問阿瑪,你的細作送來的覺華島情況,是那一天的消息?”皇太極苦笑着問道。努兒哈赤一楞,答道:“正月初二的早上。”
“這就對了。”皇太極點頭,哭喪着臉答道:“兒臣收到寧遠的內線消息,就在正月初二的下午,蠻子遼東經略使高第派出的軍隊抵達了覺華島,強行搬走了那裡的所有存糧,並且把那裡的百姓商人遷移一空,只給寧遠城送去兩萬石的過冬糧食,蠻子袁崇煥雖然反對這麼做,但是高第派去覺華島的山海關總兵楊麒拿出了蠻子朝廷的聖旨,逼着袁崇煥蠻子接受這個安排。原來張好古在錦州開戰前就已經料到覺華島屯糧十分危險,所以他早早就向蠻子朝廷請旨,要求蠻子朝廷直接下旨干涉此事,把覺華島的糧食和軍民強行搬走。”
“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的?”努兒哈赤氣急敗壞的問道。皇太極垂頭喪氣的答道:“阿瑪,你的暗探得躲過蠻子斥候的封鎖截擊,所以走得慢,但兒臣的內線是直接用蠻子斥候把消息送過來,所以速度要快得多。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因爲覺華島上的存糧也和帳目不符,直接和兒臣聯繫的那個內線害怕東窗事發,已經計劃從蠻子軍隊中逃走,投奔到我們這邊來,以後再想直接獲得蠻子內部的消息,已經很難了。”
“張好古,又是你這個狗蠻子!”努兒哈赤一拳錘在桌子上,錘得桌面都裂成幾塊。皇太極忙安慰道:“阿瑪,你先不要生氣,兒臣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兒臣那個內線也對張好古蠻子恨之入骨,他之所以沒有立即逃跑,就是打算在投奔過來之前,先送給我們一份大禮。”
“什麼大禮?”努兒哈赤鐵青着臉問道。皇太極陰陰的答道:“張好古蠻子滿門九族的狗命!他已經派人到蠻子京城造謠,說張好古蠻子獻出了錦州投降了我們,我們只需要稍微配合他演一齣戲,讓蠻子皇帝和魏老太監信以爲真,那麼蠻子皇帝和魏老太監肯定會把張好古蠻子在京城的家人滿門抄斬!凌遲處死!到那時候,說不定連陪着張好古守城的其他蠻子將領家人也跑不掉,我們再把消息一散佈,張好古蠻子就算拼死想守,只怕也沒人願意給他賣命了!”
“只要演一齣戲就可以殺張好古蠻子滿門?”努兒哈赤終於露出些喜色,趕緊向皇太極詢問自軍需要演什麼戲,皇太極詳細回答後,努兒哈赤當即鼓掌叫好,表情無比猙獰的說道:“好!時間不等人,保險點,你的這個反間計和湯古代的詐退計一起用,明槍暗箭一起上,我看他張好古蠻子怎麼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