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大地上充斥着陰戾的死亡氣息,站立在城頭之上的士卒們仍奮力的揮動手中矛戈,城中百姓的尖叫聲再一次被廝殺怒吼之聲淹沒。
自戰爭開始後,潼關守軍拼命阻擋大明軍隊的攻擊,可連日的苦戰之下,城中諸人越來越顯的虛弱和萎頓。
若是潼關後方趙永烈等人的遊擊繼續擴大戰果的話,所有人都知道城池的陷落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潼關本身是天下間少有的雄城,易守難攻,更是西安的堅固屏障,但是在明軍的炮火攻擊下,殘酷的實事正吞噬着城中人們心中僅剩的點滴希望。
潼關將傾也只是在旦夕之間!
在潼關城頭東南方的一座角樓之上,有個年輕軍人一臉的蒼白之色,身上所穿盔甲也是染滿鮮血,在他身邊血跡斑斑的地面之上,更有是多具屍體,便是他也分不清身上的血到底是自己還是敵人的。
城中到處都有着重傷兵卒刺耳的哭喊聲,城下屍體散發出的惡臭瀰漫在空氣之中,自來到潼關之後,和衆多衆多的守城兵卒皆是浴血奮戰,可戰況仍然是岌岌可危,瞧着身邊衆多的兵卒漸漸傷亡殆盡,袁承志心裡已存了死志。
袁承志爲守住所在角樓自己已是旬日不曾休息過,此時盤膝坐在角樓之上,恢復自身體力,夜色漸深,城頭上的兵卒們也是困頓非常,攻城敵軍時不時的做擂鼓做將攻之狀,如此虛虛實實正是疲軍之計,城上兵卒也是不敢有絲毫大意。
城下敵軍的擂鼓之聲聽了下來,便聽城下‘踏踏踏’的馬蹄聲傳來,在沉鬱的馬蹄之響中,一個騎着灰馬的騎士躍道攻城敵軍的最前列,騎士全身被重甲包裹,可見的只有充滿殺意的雙瞳。
騎士一緊馬繮,灰色的馬匹立時一聲長嘶。正是山西總兵、威震天下的周遇吉。
在騎士身後的兵卒也停止喧譁,只見周遇吉舉起手中的長槍重兵,朝着身前的潼關一指,高聲呵斥道:“榮光與吾等同在。”,立時他身後的兵卒也是高呼呼喊起來,聲勢之隆更是蓋過漫天的喊殺。
袁承志瞧着城下蠢蠢欲動的敵軍,不由得攥緊玉佩,眼中已是掩不住心中怒火。
袁承志心裡清楚潼關若城破之後,只怕城中黎民百姓、婦孺兒童縱使能躲過兵災之難,可飢餓、疾病依然無法逃脫。他緊緊一握手中的青鋼劍,可內心也明白戰敗的局面已不可避免,潼關已難脫陷落的結果。
城下敵軍的號角又一次被吹響,攻城兵卒們靜立不動,可口中的殺伐之聲卻是響徹雲霄,
袁承志所在角樓位於潼關東南,可說每有戰事便是首當其衝之地,袁承志也是不知自己到底還能守住腳下此方角樓多久,到最後是不是真的就是個人亡、城傾、國崩的結局。
外城郭四處角樓皆是守城的要地,本是要多派人守衛,可潼關之中本有三萬之衆,可旬日苦戰之下城中能戰的守軍已不足半數,而對面攻城兵卒之中更有紅夷大炮,戰鬥力、殺傷力都非是普通兵卒可以敵對。
又是一場混戰,明軍和闖軍都在浴血廝殺,直到天色昏暗,纔算鳴金收兵。
直到入夜,休息了許久的袁承志的眉頭忽是一皺,耳中已聽見有人騰挪而動的聲音!
只見在城下的敵軍中,有三人以輕身提縱之術踩着陡峭的城牆而上,步履之間是如履平地,如此的能耐顯然非是敵軍之中的尋常兵卒,來的正是明軍中的高手。
他們皆是一身的黑色裝扮,黑色衣衫之上更有厚重的帽兜遮在臉上,四人身形一錯,已是將袁承志包圍在最中間。
黑衣人手執狹長細劍,對於使用此等狹長細劍的敵手,袁承志已是見過多次,他們是明軍精挑細選的好手,時常暗夜偷襲,狙殺闖軍中的將領。
“投降吧,你們守不住的,現在投降,可饒你不殺。這是五省總督王大人早就交代下來的。”黑衣人說道。
袁承志緩緩的說道:“這個提議聽起來確實不錯,可是……去你M的這些狗雜碎們啊!”。
言語之初,角樓之上三人皆以爲袁承志是願意投降,孰料半句話之後已是暴起出手,只見袁承志盔甲一張,手中之劍已是擊刺而動。
袁承志手中青鋼劍委實去得太快,身後的黑衣刺客也不免倉皇,見敵手劍鋒已至,劍上帶出的罡氣已是讓人衆人刮面生疼,三名刺客情急生智,只聽鏗啷的一聲巨響,已是同時用手中的狹長細劍立時挑動身前角樓地面之上的鋪地的城磚,只見勁力一催,登時揭地而起的城磚掩殺而來,崩裂炸碎磅礴雨,如此層層堅阻,已可說盡數擋住袁承志劍招來路。
只見袁承志在空中身形再騰躍而起,竟是以身上盔甲借風使力,然後轉腕抖一片劍華,立時袁承志手中青鋼劍立時劍勢反抽而出,強勁的勁力摧枯拉朽將漫天青磚碾爲碎末,頓時劍罡洶涌摧阻,已是襲至三名黑衣刺客身前。
青鋼劍不做絲毫的停頓,直朝最正前黑衣刺客的頭上捲去,被攻擊的刺客右手狹長細劍刺挺而出,在他身側兩名同伴執劍來救,三名刺客彼此間多有配合默契,救援而來的兩人,一人封袁承志的進招之路,一人攻袁承志背後退路。
袁承志手中青鋼劍和正面刺客的利劍金鐵一錯,然後未持
劍的左手趁機探出,一把抓在刺客肩頭之上,然後腰身一扭,竟是在三柄利劍的夾攻之中,身形翻動之中已是躍至刺客頭頂之上,正對袁承志的刺客忽覺頭頂之上猛的一黯,然後聽袁承志在兩人錯身之時,口中凝聲發一字:“擊—!”。
此名刺客未及回身,忽覺喉間猛地一冷,竟是有劍光自喉頸只見透出,然後便見一寸青鋒帶着血色,劍上的光如驚破一場夢,餘下兩名刺客也是來不及反應,料不到袁承志的劍已能在一錯身之間以逆刃背身發出,自己同伴的性命卻在一個錯身間逝去,只見刺穿同伴脖頸的青鋼劍又是一收,登時脖頸上已是鮮血如注噴濺而出。
所發生之事不過一瞬之間,剩下的三人心中是都一顫,如此一擊必殺的劍術,實在是可怕,看着同伴傾在地上的一腔鮮血,衆人已知袁承志的心中做了何種抉擇。
見同伴被殺兩名黑衣刺客對看一眼,然後彼此將手中的狹長細劍一錯,兩柄劍每一交錯必有如雷鳴的一聲響動,兩人合力施爲之下,周身也是勁力翻翻滾滾,彼此雖是隻相看一眼,未有出聲,可在對方的眼中卻都看出相同的意思,聯手一擊,立時兩柄狹長細劍劍已朝身形仍在半空的袁承志擊去。
一劍刺死一名刺客,此時見後身兩人夾攻而來,袁承志憑空發力,一掌劈空而出,竟是以反震之力轉挪騰身,然後袁承志手中青鋼劍散出一蓬精芒之光。
兩名刺客同時呵斥一聲,兩人四手共持雙劍,劍刃以互擊錯動之勢相攔。
兩人長劍交錯終是接住袁承志攻來第一劍,可不待兩人還未回過神來,袁承志的劍已是在此攻出,而攻的是如招式不斷,攻的無止無休,那劍之中似是藏着傾瀉不盡的憤恨之意,攜手對敵的刺客起初還能接下兩三劍,可之後便已是分不清劍勢來路,只得護住周身自保。
袁承志忽發一聲長嘯,立時一劍而下,已是將兩名刺客手中之劍齊齊斬斷。
一名刺客立時高喊道:“快退!”
只是袁承志豈能容敵手後退,身形竄起,轉眼間已是撲殺至兩名刺客身前,其掠如飛之間,手中劍勢削砍而出,劍中勁、劍中罡已是籠住後退的兩人,兩人身形略微一頓,只在一滯之間,袁承志青鋼劍的劍鋒砍如其中一人的脖頸間,登時鮮血如注。
飛濺的鮮血飆直接濺在另一名刺客的臉面上,那被梟首的刺客口中吃吃的吐出一:“你!”,然後一顆頭顱被袁承志手中青鋼劍挑飛半空,也就是在此時,角樓之上被挑起的漫天的碎磚、石塊剛好落地。
城頭的刺殺並不影響天亮後明軍的進攻。
周遇吉很明白,如果刺客沒得手,肯定是死路一條。但刺客即便得手,能夠活着回來的也十不存一。
潼關城下明軍蠢蠢欲動,炮火當先轟擊,隨後無數攻城器械蜂擁而上。
此時的袁承志正在環視周遭,一場激戰之後,立身的角樓爲紅夷大炮的衝擊崩塌了大半。
他舉頭朝着城下戰況望去,角樓的通口處有人疾步跑了過來,袁承志轉頭瞧去,只見奔上角樓的是個滿身是血的年輕兵卒,身上所穿正是潼關闖軍軍服。
來人看着近乎已經傾倒的角樓,更見袁承志身上竟是衣不蔽體,好半晌才緩過神來,立時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待袁承志將外衣穿在身上之後,年輕兵卒方纔開口道:“袁將軍,鄧將軍讓我請你過去將軍府中議事。”
來的年輕兵卒有些文秀的面孔,那臉面之上也是沾滿血污,雖是暗中疲憊,可眼中卻也蘊着精光,顯然此兵卒也不是個普通簡單的傳令兵。
袁承志問道:“鄧將軍既然讓我入將軍府議事,卻不知道我走之後,此處角樓會由何人駐守?”
年輕的傳令兵回道:“袁將軍不還有所不知,在方纔之時,外城郭的四座角樓已失陷其三。只剩下袁將軍你所鎮守的此處角樓,不曾爲敵軍所掠去。也就我來之前,鄧將軍爲防萬一,已將城中僅剩八千闖軍和百姓都陸續撤入內城之中。”
說着年輕的兵卒也是擡頭看着城外緩緩而進的大批明軍。
此時,城外紅夷大炮又是齊齊發射,轟隆一聲,整個潼關晃盪不休。
袁承志搖了搖頭,終於還是答應了,把部下撤入內城。只是,潼關外城落入周遇吉的手中,內城還能堅持幾天?
爲防城中有敵軍奸細作亂,潼關之中本已宵禁,潼關之中本已熄燈的人家都點亮了自家的油燈,袁承志能感受到蔓延的恐懼,彷彿只有靠近了燈火才能驅除心中的恐懼,更有很多年紀尚幼的小孩忍不住哭了起來,哭泣時候的聲音確實斷斷續續,似胸口氣息凝咽不暢。
袁承志看着城外繼續圍攏的大明官軍,在他眼中看着的卻是離着潼關最近的那個騎灰馬的周遇吉,那周遇吉似也是覺察道袁承志的目光,將手中長槍朝着角樓的方向一指,然後坐下烈馬一聲長嘶,然後調轉馬頭而去。
年輕的兵卒道:“只怕明日之後,敵人的攻勢更烈。”
袁承志也是不由得嘆息一聲,如此困守孤城,三日之後若真無救援之兵來到,可就真是迴天無力了,然後跟在年輕兵卒的身後邁步朝着將軍府走去。
一路行來,袁承志便見潼關外城百姓
也是盡數在退入內城。
潼關守將鄧蒼華爲大將軍,這也是李自成等人害怕袁承志畢竟年輕,不能守得住潼關,派來助陣的老將。也多虧鄧蒼華老而彌堅,方纔能讓潼關危城不傾。
只是面對如此的困頓之局,袁承志也知道若真有方略也不會拖到如此地步,所謂世事中的窮途末路不過如此,若真有救又何必拖至如此的地步方纔動作。
鄧蒼華主持軍務的將軍府位於內城南側,路徑之上滿是城中百姓的哭喊之聲,更有不少傷殘士卒們止不住的慘呼嚎叫,袁承志看在眼中心中也是一痛,終於是跟着年輕兵卒行至一處高牆大院之前。
步入門第之中,不想其中沒有將軍府該有的氣象森嚴,院落之中多有小孩婦孺。
見袁承志臉上有疑惑之色,帶路的年輕兵卒言道:“袁將軍有所不知,自潼關被困以來,城中多有朝廷軍隊的細作爲亂,更有亡命之徒藉機妄爲,是以鄧將軍便將將軍府之中院落移爲城中婦孺孩童的避難之所。”,說着便又道一聲:“這邊請,府中正堂也早爲老弱病殘的休憩之地,府中議事之地,也改在鄧將軍的書房之中。”
袁承志也曾聽說起過鄧蒼華之名,其人治軍嚴謹非常,爲人卻是又不爭鋒芒。據說鄧蒼華其人先學儒從文,最後又是棄文從武,征戰之中左眼爲流矢所傷。雖剩一目可能征慣戰非常,尋常兵卒和鄧蒼華對目而視心中便有畏懼,只覺宛如虎目視人,最後鄧蒼華便有了‘虎目蒼華,萬里奔騰’之別號。
步入書房之中,袁承志藉着虛晃的燈影,便見有一人頭戴虎首鎏金盔,身上也是革甲戎裝,此人坐在一張案几之前,心知知此人必是鄧蒼華,而帶路的兵卒俯身便要叩拜,只見鄧蒼華將一揮手,將傳令兵卒的身形扶起,隨即鄧蒼華一擺手,說道:“危城將傾之時,虛套的禮數都可面了,外城的百姓、兵卒遷入內城之時進行的如何了?”
年輕的兵卒道:“再有半刻時間便可全數入城,只是囤積在外城之中糧草卻只能運回小半。”
鄧蒼華長嘆一聲道:“若不棄外城,只怕也難持久。待衆人遷入之後,僅僅護衛內城,或許還可在多堅持幾天。城中仍有不少奸細隱匿,你再帶三百闖軍去城內巡查,發現是細作,只要有證據,無論是誰都格殺勿論。”
年輕兵卒道了一聲是,然後轉身朝書房之外走去,又聽鄧蒼華囑咐一聲道:“彥升,千萬小心行事。”,那年輕兵卒也沒有回身,臨步出書房門口之時才道:“孫兒明白。”
袁承志這時才曉得,原來爲自己領路的年輕兵卒竟是鄧蒼華的孫兒。
待聽不到鄧彥升的腳步聲之後, 鄧蒼華將頭上所戴着的虎首鎏金盔緩緩脫下。
袁承志便看到老將軍盔下的滿頭白髮,但見鄧蒼華將虎首鎏金盔舉至胸前,方出言道:“此虎首鎏金盔乃是闖王贈送於我之物,我鄧蒼華本已老邁不堪,此刻臨危受命,雖有誓死之心,可着實已沒有力挽狂瀾之能,有所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之說,可壯士白首已暮年,真的是爲之奈何!”
因鄧蒼華書房之中的燭火忽明忽暗,老將軍所戴虎首鎏金盔也是半遮面頰,袁承志方纔未能看清楚鄧蒼華的面目,只見手持虎盔之人是一頭的白髮,許久不曾脫下頭上虎盔,被壓迫的白髮也是糾結成團,一張臉雖是孔武黝黑,而在鬢角處也是有着老人們纔有的細密皺紋。
將虎首鎏金盔舉着旁邊的燭火靠近一些,鄧蒼華瞧着手裡的虎盔,低聲道:“你看着虎首鎏金盔,從遠處看仍是鎏金光鮮,可靠近燈火之後,你瞧這虎紋之中也是漸漸生出許多的鏽跡。”左眼之上帶着黑色的眼罩,剩下的獨目之中自有懾人光彩。
老將軍將手中虎盔放到案几之上,然後才擡頭看着眼前的袁承志。
能有‘虎目蒼華,萬里奔騰’之稱,不單是指鄧蒼華目中精光湛然,實則也是有贊其人明見謀略能意在千里之遠。只此一目之視,袁承志也是周身真息一振,顯然鄧蒼華不只是個年過六旬的名將,也是個內家修爲已深的武者。
鄧蒼華出聲道:“此時兇險萬分,只怕用一句九死一生也不爲過,想要救潼關,只能兵行險着。”
袁承志心頭也是猛烈一震,此事潼關之外圍城敵軍有五萬之數,潼關城中滿打滿算也就剩下萬人的戰力,但以鄧蒼華的身份地位,此時如此一說,袁承志心中有不能不信,立時出聲問道:“莫非將軍你真有什麼良策,若是如此袁承志願效死命。”
鄧蒼華的獨眼微微一縮,道:“危城如此困境,城中已無多少可戰之力,我那裡又來的良策。只是你若是能闖過城外敵軍營地,直奔西安,請闖王發大軍來親自救援,而不要和王楓趙永烈等人的軍馬繼續糾纏。”
“承志,你看,城外周遇吉大軍雲集,又有紅夷大炮助陣,潼關本來就是我們從孫傳庭手中打下來不久,城郭都還沒有完全修繕好,現在被紅夷大炮轟擊,塌陷是自然的。內城的好處就是紅夷大炮轟擊不到,我們可以憑藉死戰來守。”
“所謂背水一戰,城內的人沒有退路,我想,守七日或許可以。所以你出去了,一定要在七日內把援軍帶來,不然,潼關丟,西安危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