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驛館外百姓散了,遼使蕭扈也出門了,直奔皇宮而去。
其裡渾被甘奇帶回了衙門,還帶了一個契丹人隨行照護,這是蕭扈安排的,甘奇倒也沒有拒絕。
甘奇要惹事了,這仗必須要打。
回到衙門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堂審案。
過堂的節奏極快,其裡渾躺在一邊,看着一個個人證上上下下,每個人上來說得一通。
甘相公似乎在趕時間一般,待得人證過堂完畢,甘奇立馬站起,驚堂木一拍,開始宣判:“來人吶,契丹人其裡渾,強買貨物不付錢,動手毆打他人,判脊仗三十,念其本就有傷在身,就判……脊仗五下!”
堂下聽審的人有許多,特別是還有許多證人,聽得甘奇如此判罰,就五個脊仗,有許多人臉上多少有一些些失望之感。不過,倒也並非不能接受,敢判契丹人有罪捱打的,甘相公這算是頭一號,這已經就是還了公道。看看地上的其裡渾,滿身繃帶的,五下已然不錯。
一旁的馮京是大氣一鬆,脊仗五下挺好,這是極爲聰明的判決,既不把契丹人扣押留在大宋,避免了之後還有許多糾紛,又把這個案件的性質定下來了,公平公正的判決契丹人無理,也能給百姓一個交代。
甘奇接着又道:“甘霸見義勇爲,當堂釋放,但是甘霸亦有過錯,街面爭執,下手太重。判甘霸賠償契丹人其裡渾湯藥費二百貫。”
所有人把眼神看向了地上躺着的其裡渾,滿身纏繞着繃帶,賠點錢倒也說得過去,就是賠得太多了點,開口就是兩百貫,挨一通打,還發財了……
馮京卻是點頭:“如此挺好。”
爲什麼挺好?打一巴掌給一個棗吃,算是安慰了,兩百貫着實不少,應該能讓這個契丹人熄滅一些怒火。
陪着其裡渾來的那個契丹人,此時也是大氣一鬆,只要不是喊打喊殺要坐牢的,暫時也能接受,挨五個脊仗,拿兩百貫錢,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蕭扈倒也是這麼吩咐他的,若是甘奇判了個坐牢殺頭之類的,那他就得站出來當堂鬧事了。如今這個局面,倒是無妨。
“來人吶,打!”甘奇拿起木令牌一扔,左右鄭中和與何海親自拿着殺威棒上前,準備脊仗。
堂下已然有人把那本就動彈不得的契丹人擡過來擺開了,脊背向上。
鄭中和與何海兩人還對視一眼。
甘奇帶着冷笑在堂上看着。
接下來的一幕,要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頻頻對視的鄭中和與何海,兩人高高舉起殺威棒,看了看其裡渾的脊背。
鄭中和第一下,殺威棒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一聲悶響,結結實實打在了其裡渾的背上。
其裡渾臉上青筋暴起,面色發紫,卻是出不來一聲哀嚎。
何海的第二下已然又來,殺威棒依舊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嘭”
圍觀之人,幾乎能看到其裡渾背上被打得灰塵都冒了起來。
其裡渾依舊叫不出聲,口中發出一種哼哼唧唧的聲音。
然後就看到其裡渾身形抽搐了起來。
甘奇立馬開口:“停,怎麼回事?看看去,這纔打兩下,不會死了吧?”
甘奇這是明知故問,兩下打死,這是甘奇親口吩咐鄭中和與何海的。
如何兩下打死人,何海是這方面的高人。衙門裡的門門道道多的是,怎麼兩下就把人打死呢?很簡單,換一根特殊的殺威棒就是了,這種殺威棒平常幾乎是不用的,甚至連馮京這種沒有怎麼在地方衙門當過官的人都不知道衙門裡還有這玩意。
這種特殊的殺威棒外表看起來,其實與平常的殺威棒沒有什麼兩樣,就是內在有區別。區別就在於殺威棒內是灌了鉛的,把沉重的鉛裝在殺威棒裡面,這根本只有幾斤重的殺威棒,立馬就變成了三四十斤重,而且主要重量都在棒子的上半部分。
這種玩意,就是爲了打死人的。
甘奇早已把這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左右衙差聽得甘奇的話語,立馬上前去看,一臉驚慌答道:“甘相公,不好了,這人興許……”
“興許怎麼了?”甘奇異常驚訝。
陪着其裡渾來的那個契丹人連忙上前去看,一邊看還一邊喊:“其裡渾,其裡渾……”
其裡渾不斷抽搐着,眼睛瞪得大大,嘴角已然在流血,卻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然後,死了。
何海與鄭中和兩人早已趁亂往後衙而去,把兩個殺威棒換了一下,又站在了甘奇身旁不遠。
那契丹人見得其裡渾死了,激動不已,指着甘奇說道:“你們,你們……把其裡渾打死了!”
甘奇臉上還有驚詫,口中說道:“兩個脊仗打死人的事情,頭一遭啊,這世間哪裡還有這種事情?”
Wωω •ttκan •℃o 是啊,頭一遭,以往就算有要置人於死地的事情,那也得二三十個脊仗之後,纔會來一下子。哪裡有兩個脊仗就把人打死的事情?
馮京也愣愣說道:“這……這也太不禁打了。”
脊仗這種東西,馮京當了一兩年知府,沒有判出去一千下,也判出去八百下了,哪裡有兩下打死人的事情?翻遍史書也沒見過!
“本官是念得他本有傷在身,所有才只判了五下,已然是輕饒輕判得緊,卻是兩下就把人給打死了……實在沒有想到……”甘奇還一本正經說着。
那契丹人氣憤不已:“是你們,是你們把其裡渾打死了……就是你們……”
甘奇起身:“來人吶,幫忙把這個其裡渾送回驛館去,本官入宮一趟,還請馮知府帶着審理記錄文書同去。”
說完甘奇就起身出門,也有衙差去擡人送回去,陪着其裡渾來的那個契丹人激動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趕緊回去稟報。
一切從快,甘奇還得趕到宮中與蕭扈來個面對面。
皇城垂拱側殿,皇帝趙曙坐在頭前,身旁依舊是兩個宰相,富弼與曾公亮。
蕭扈喋喋不休在說,義憤填膺的模樣。
富弼一臉笑意,好言相勸。
曾公亮面色鐵青,時不時回懟一句。
趙曙皺着眉頭,想來是受氣不已,一句話都懶得說。
“啓稟陛下,甘經略與馮知府來了。”
“召他們進來!”
甘奇帶着馮京走進了側殿,大禮拜見。
皇帝也不去看那個一直給氣他受的蕭扈,直接對甘奇說道:“審理結果如何啊?”
“啓稟陛下,臣秉公而審,判了甘霸賠付其裡渾湯藥費二百貫。”
甘奇這句話一說,蕭扈的面色立馬好看了許多。
曾公亮卻是有些驚訝,甘奇怎麼這麼判了?
富弼卻是一臉的笑,心想,你甘道堅之前說得那麼大義凜然,事到臨頭了也不過如此嘛?終究是個逞口舌之慾的小子,卻也不敢真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反倒是一直受氣的皇帝趙曙,一臉的失望之色,受了這麼久的氣,到頭來白受了?判了個賠錢了事?
富弼說話了:“甘經略倒是見機得緊,頭前大言不慚幾番,最終也不過如此!”
甘奇看着衆人的表情,心如明鏡,又道:“臣又判其裡渾強買貨物不付錢,脊仗三十!”
皇帝的面色變得稍稍好看了一些。曾公亮也點了點頭,這還不錯。
富弼面色一沉,倒是想把之前的話收回來。
蕭扈怒了,準備要說話。
甘奇立馬又道:“但是臣念得其裡渾四肢有傷,省去了二十五下,只判了五下。”
蕭扈面色又變回來了不少,卻還是對着甘奇開了口:“算你識相,卻是這五下,也不該打!這事沒完!”
甘奇接着又說:“最後卻只打了兩下。”
蕭扈心中發笑,本還以爲這南朝大宋不一樣了,沒想到這南朝大宋,還是原汁原味的大宋,一點沒變。陡然之間,蕭扈只覺得臉上有光,心中榮耀,這南朝大宋終究還是不敢把北朝大遼得罪過了。這大宋還是知道怕的,又要面子,又害怕。
富弼一臉的嘲弄之色看着甘奇,弄來弄去的,故弄玄虛的,還不是一個慫包軟蛋的玩意?
趙曙忍不住問道:“判了三十,念在有傷,改判五下已然就是輕饒,緣何最後只打了兩下啊?”
“因爲,那契丹人其裡渾,捱了兩個脊仗,死了!”甘奇一說一頓,彷彿說書一般。
滿場所有人都愣了。這個彎也轉得太急了,死了?
“死了?”趙曙問道。
甘奇點着頭:“死了!”
“真死了?”
“真死了,如此輕判,哪裡想到,這契丹人竟然兩個脊仗就死在了當場,全無預料啊,兩個脊仗打死人,開天闢地頭一遭。”
“這……”趙曙有些心虛,不自覺去看了看蕭扈。
“不可能,其裡渾就算有傷在身,那也是四肢有傷,軀幹並無傷勢,怎麼可能兩個脊仗就被打死了?定是你們宋人有詐,不可能只打了兩個脊仗,你們宋人一定要給我大契丹一個交代。”蕭扈倒是不在乎一條人命的事情,他在乎的是大遼的臉面。
“蕭使不是派了一個人跟着上堂了嗎?他一步未離,全程目睹,脊仗纔打到第二下,就死了。”說完這句,甘奇轉頭又道:“還請馮知府把堂中審理的記錄都送與蕭使看看,也好讓他帶回去與人對質一下,免得蕭使還真有什麼誤會。”
馮京手中拿着一大本記錄,送到蕭扈面前。
蕭扈倒是也接過了,隨意一番,立馬就道:“反正我契丹人死在了汴梁,此事你們必須給一個交代!否則……否則別怪我大遼不仁不義!”
甘奇立馬答道:“賠錢?要不要?”
蕭扈頓了頓,不敢接這話語,這事情,陡然間好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他若是做主拿錢了事,回了遼國,怕是交不了差事,反倒有可能因此獲罪,這是國家臉面上的事情。
哪怕最後的結果是拿錢了事,那也不是蕭扈能在這裡答應的。那得是大宋派使者帶着國書上門賠禮道歉,百般討好乞求,最後遼國皇帝大仁大義,接了賠禮道歉的錢與國書。
蕭扈倒也猶豫了:“你們……你們……你們大宋準備迎接我契丹陛下的怒火!”
甘奇卻還不依不饒:“咱們好商量,都是意外,誰也料想不到的事情,要多少錢,你說!”
“我高貴的契丹武士的命,豈能是用錢可以衡量的?”蕭扈心中也有大想法,契丹人被宋人打死了,這種事情不一定就是壞事。
這麼好的藉口,昔日重熙年的事情說不定就可以重演一番。要地也好,要錢也好,反正得把這些宋人嚇得個雞飛狗跳不可。
蕭扈也是聰明,帶着這麼一個好藉口回國,說不定還是立功了。到時候他自己還要好好折辱一番宋使才能解氣。
至於死的人命,也死得其所。
趙曙一臉的爲難,剛纔還覺得甘奇判罰太輕,不能給他解氣,現在立馬又有些擔憂起來,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宰相。
富弼感受到了趙曙的目光,立馬開口說道:“蕭使,此事本就是意外,本也是其裡渾無理在先,最後落得個這般境地,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既然甘經略願意賠錢,你只管開口,他本就豪富,多少錢都是可以的。”
蕭扈早已念頭通達了,這個時候還要什麼錢吶?義憤填膺一語:“你們大宋今日所爲,我必一五一十稟奏我家陛下知曉,到時候,再說!”
說完蕭扈轉身就走,還大袖一拂,說不盡的氣勢。
“這個遼人着實不當人子!”趙曙站起來就罵。
富弼立馬接話:“這番……陛下也不必着急,到時候派個使者去遼國一趟就是,想他遼國也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真的開啓兩國大戰。終究不過是賠錢,倒是這使者要去受些苦頭。”
富弼這句話是鋪墊,等下還要把甘奇推出來當使者。
只是富弼沒有想到甘奇直接就站出來說道:“陛下勿憂,些許小事,不在話下,臣願爲使者,到時候去與遼人商議此事,必不給朝廷添麻煩。”
甘奇這樣的臣子,真的是無話可說,忠心可昭日月。趙曙聞言,心中感動不已,開口還叮囑甘奇:“就算你要去,也不能丟了我大宋的臉面,不能教那些遼人看輕了。”
皇帝的話是說得高大上,這種局勢,敵強我弱,出使遼國,還講什麼臉面?歸根結底不就是去求嗎?
哪怕是上一次富弼去遼國,回來的時候可以吹牛逼,但是在遼國的時候,難道他富弼還能硬得起來?還能如蕭扈在趙曙面前這麼剛?
吹什麼一言可當百萬兵,難道富弼在遼國皇帝面前,不是低眉順眼、好話說盡,把遼人哄開心了,哄舒服了,才把割地變成了賠款?
難道富弼還敢指着遼人的鼻子罵?
想想也不可能。
弱國,還談什麼外交?
不過甘奇還是得答:“陛下放心,臣一定不給大宋丟臉!”
小事,小事而已,趙曙自我安慰一下,也相信甘奇的能力,定然會解決的,趙曙也不去煩心了,只道:“那此事就這麼說吧!且看遼人如何反應。”
甘奇還嘿嘿在笑:“陛下不必憂心。”
“罷了,都退去吧。”趙曙也無話可說了,小事而已。
一旁的曾公亮,一直看着甘奇,他是真的知道事情不對勁,得趕緊回去問問兒子,他兒子今日可也是在開封府現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