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在相撲場旁邊的訓練場見到了狄青。
“狄大爺,今日來尋你,有事相求。”甘奇在狄青面前,絲毫不藏着掖着。
狄青笑問一語:“可是朝廷又有哪處用兵?”
“大爺,非也。是我要人手入城辦差,一千號堪用之人,官家允了我自行抽調人手,我想在城外更戍入京的西軍裡抽調,所以來問問你有沒有可以推薦之人。”甘奇答道。
狄青聞言笑道:“道堅啊,你可了不得,這纔剛剛高中,就要抽調千餘人手,官家對你之信任可見一斑,千餘客軍,也可調入城中聽用,興許韓琦說得對,東華門外唱名的方纔是好男兒啊。”
狄青是感慨,爲何感慨?有時候就是不能比,狄青爲國拋頭顱灑熱血幾十年,依舊備受猜忌,如果是狄青有什麼差事,哪怕是再大的差事,想要調一千西軍入城辦差,想都別想,狄青都不敢說出來,一說出來,只怕滿場上下都要跟防備盜匪一樣防着他狄青。
但是甘奇就可以,哪怕甘奇剛剛中進士,就可以調動一千號西軍入城聽用,沒有任何人會對甘奇的動機起絲毫的疑心。
韓琦其實說得對,東華門外唱名的纔是好男兒。不是韓琦對軍漢有什麼意見,是整個時代,整個社會都是這般思想。哪怕是仁宗這麼一個慈悲心腸的皇帝,潛意識裡也是這麼想的。
甘奇答不了狄青的感慨,只是笑道:“狄大爺可有推薦之人?可不可以給出一個名單?”
甘奇要能辦事的,肯辦事的,關鍵還要敢辦事的,甘奇要精英。
狄青細問了一語:“是要敢打敢拼的?還是要識文斷字的?”
甘奇要求很高:“既要敢打敢拼,又要識文斷字。”
“這個要求有點高了,容我想想。”狄青如此答道,也是甘奇要求是在遊戲高了,想得片刻又道:“你來得倒是時候,過不得幾天,更戍入京的西軍就要回去了,能符合你要求的人,不多,只有兩個。一個折克行,此人乃折家之後,百年將門,年方十九,已然身經幾戰,如今在軍中任都頭職,手下有百十號老軍漢,可以調用之。還有一人名叫史洪磊,乃邊鎮老卒,從軍已有二十多年之久,任營指揮使,麾下有五百來號士卒,此人不可小覷,昔日隨我身經百戰,勇猛無當,近些年才拜師學一些文,雖然沒有多少文章之才,卻也熟讀兵書,能識文斷字。”
折克行?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甘奇也想不出在哪裡聽過了。但是折家,甘奇是如雷貫耳的,北宋將門,能一直傳承不斷的,其實也就折種兩家,楊家還差了一點,而狄青這個狄家,只有一代而已。
折種兩家,那是世代將門,折種兩家的這個將門,還有一些區別,因爲這兩家,其實也算是是士族,意思就是讀書的,但是並不考科舉,而是世襲的邊鎮軍將之家。比如種家,本就是大儒之後。折種兩家,世代鎮守邊關,只要是戰爭,不論是與西夏的戰爭,還是與遼國的戰爭,亦或者以後與金國的戰爭,皆不曾缺席,都是勇猛在前。
這兩家能世襲邊鎮領兵要職,其實還有一個歸根結底的原因,那就是兩家都讀書。那話本小說裡的楊家將,爲何說沒落就沒落了?因爲他們真的就是將門,“不讀書”的將門,非士族之將門。狄青亦然。
能書香門第,又能上馬去打仗,在漢唐之時,這樣的人家太多。到得宋朝,幾乎沒有了,折種兩家,就是最後一點香火了。
“好,多謝狄大爺,我就要這兩人,我這就回去,發帖往大營去請,今夜備宴招待一番,還要多多勞煩狄大爺幫襯。”甘奇答道。
軍中廝殺漢,用來收稅,這種事情,大概也就甘奇能作出來了。
狄青頗有些擔憂,說道:“老夫私下裡見他們,倒也不知妥不妥當。”
這是個問題,狄青這個戰神,之前太過敏感了一些,私下裡見軍中將領,容易被人拿到小辮子。
甘奇笑道:“可不是讓狄大爺見他們,只需要狄大爺寫上一封書信即可,書信讓他們看完,我便毀了去。”
甘奇早已想過這個問題,但還是要狄青幫幫忙,甘奇要親信,如今狄青在西軍裡的號召力與地位,那是沒得說的,只要狄青幫忙,這些西軍漢子必然對甘奇死心塌地。
“還是道堅你想得周到,那老夫就去寫書信。”狄青笑道,甘奇辦事,狄青還是放心的。
狄青一邊寫書信,一邊又說道:“其實你也沒有必要讓老夫寫這一封書信,道堅你還是小看了自己,邕州一役,隨我去邕州的那些軍漢們對道堅你的信服的,軍中也都傳你的好名。你要人聽用,我想他們也是願意的。”
“還是狄大爺您老幫襯一下,如此他們才能對我有真正的信任。”甘奇答了一語,也可以說甘奇還是不那麼自信的。名聲好,也不能當飯吃。甘奇是要心腹,真正的心腹,能百分之百信任的心腹。
狄青笑了笑,又道:“道堅啊,往後若是朝廷還有戰事,你可不能推辭啊,定要挺身而出。這朝廷裡,真正見過打仗的,能打仗的,有勇有謀的官員,唯有你了。往後但凡有戰事,你一定要毛遂自薦,擔當重任。”
狄青人已在野,卻還在爲國操心。這個國家,汴梁城裡,能打仗的人,在狄青看來,一個也沒有了。唯有甘奇,那是狄青親眼所見,親自傳授,還經過戰場考驗的人,也是狄青心中認爲的那個未來朝廷軍事的倚仗之人。
一個國家,不論在什麼時候,總要有這麼一個拿得出手的人物,否則未來真有大戰,朝廷又派一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文官去戰場指揮調度,好水川戰敗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七八年了,但是還歷歷在目,十有八九還會重蹈覆轍。
奈何,奈何這個朝廷,終究還是隻信任文人的。
好在,好在出了一個甘奇,甘奇是一個文人,不僅是文人,還是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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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您如此厚愛,我這哪裡擔得起啊?”甘奇謙虛一語,他是真沒有多想過戰爭這方面,他一直想的是如何改變這個國家,改變社會。哪怕是上次帶着一衆同窗與學生上戰場,他依舊還是往這個方向考量,讓這個時代的文人對於軍人與戰爭多一些瞭解,以後改革起來,特別是軍隊改革,軍人待遇與社會地位的提升這方面,打下一個小基礎。
狄青忽然停了筆,擡頭看着甘奇,極爲嚴肅認真說道:“道堅,老夫可不是說笑。遍數朝堂,哪個真正親自指揮上陣打過勝仗的?哪怕是韓琦,他又何曾親自指揮過勝仗?他又何曾親自領兵上陣廝殺過?唯有道堅你,膽氣沖天,指揮得當,謀劃深遠。你不爲國出征,何人爲國出征?”
甘奇看着狄青這般認真的模樣,心中觸動不小,難道自己往後還真要領十萬兵,縱橫沙場?甘奇有些心虛,這玩意可不是說笑,指揮幾千人,與指揮十萬人,可不是一回事。這種戰爭的壓力也不是一回事,昔日在邕州,敗了,其實問題也不大,畢竟火峒蠻,也就那幾千人,一戰敗了,還能再來,火峒人對於大宋來說,那是小患,再如何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問題。
但是到得狄青所言的這個地步,那種戰爭,就是決定歷史的戰爭了,決定國家與民族走向的戰爭,這種責任,太大。
狄青見得甘奇未答話語,忽然用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說道:“道堅,你低頭看看,看看老夫這信中寫了什麼!”
甘奇連忙低頭去看,看得渾身一顫,看得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