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峒人早已兵敗如山倒,無數的背影往山林飛奔而入,四面八方到處都是。這些火峒人逃跑起來,倒也熟門熟路,幾年前狄青打破儂智高的時候,這些火峒人也是這麼往林子裡跑的。
無數的軍漢也在後面追,拉弓攢射的,飛奔刺殺的,還有人喊着“投降免死”,卻是大多數火峒人並不能聽懂漢話。
一身重甲的趙宗漢,此時也提着刀從城頭而下,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奔到甘奇面前,已然滿臉是淚,口中之語激動而出:“道堅,道堅吶,下一次可不得這般了,你可知剛纔那一刻有多險?可把我嚇死了,你將來是要在東華門外唱名的,再不得做這般事情了……軍將何其多,哪裡要你一個讀書人親自上陣殺敵啊!”
趙宗漢是真給嚇壞了,在城頭之上看得甘奇與儂宗旦火併,有一瞬間還真以爲甘奇會被儂宗旦巨大的狼牙棒砸中。
甘奇看着趙宗漢,心頭一暖,拍了拍趙宗漢的鐵甲,滿臉鮮血中露出白白的牙齒,笑道:“我也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甘奇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語,趙宗漢聽得愣了愣,問道:“道堅,你說什麼?此言何意?”
甘奇表情正了正,說道:“猶記得在哪本書裡看過曹操評論袁紹之語,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幹大事而惜身,縱觀古今,真正幹得成大事的人,真正幹了大事的人,有哪個是惜身之輩?”
甘奇爲何今日非要親自上陣?他是在找自己真正內心的力量,就如話語所言,他是想檢驗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能幹成大事的人。
許多人以爲幹成大事的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人,有謀有略,智計無雙,什麼事情都能把本質看得清清楚楚,什麼事情都能算計得明明白白。
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不是,這一點遠遠還不夠。能幹成大事的人,不是聰明就行的,而是需要具備無上的勇氣。從古至今成大事的人,都是如此,不能表面狠厲卻內心懦弱,有謀還需果斷,需要冒險的時候,更不能畏縮。
幹大事不惜身,見小利不忘命,這才能成大事。每一個真正幹成大事的人,都在不斷的冒險當中,甚至在不斷的賭博當中,甚至各種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有一種執着、執拗。如果沒有這些品質,事事前怕狼後怕虎,何談大事?
甘奇心中有無數的願景,有許多想要做成的事情。在這個時代,要辦成這些事情,何其艱難?
但是這一刻,甘奇已然自信非常。
趙宗漢聞言並未多想,而是答道:“道堅,你都幹下這般了不得的大事了,你還要幹什麼大事啊?以後萬萬不可如此了!”
甘奇點了點頭,笑道:“嗯,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你且去把這一身甲冑脫了,過幾個時辰隨我入林子裡去。”
“啊?還要入林子去?”
“嗯,你去與蔡確馮子魚他們說一說,有願意入林子的,準備一下,自己背一些乾糧與水,隨我一起去。”甘奇說道。
馮子魚跟着甘奇一起來了,家有萬頃良田的孔子祥,卻是沒有成行。
趙宗漢點着頭,往城內而回,剛纔飛奔而出的時候倒也沒有注意,此時轉頭而回的時候,滿地殘肢斷臂,趙宗漢的步伐已然成了跳躍模樣,左邊躲一躲,右邊躲一躲,卻還有許多傷兵哀嚎翻滾,敵我皆有。
傷兵滿地,城內的衙差帶着郎中大夫們飛奔而出,開始四處救治傷員,甚至還有城中許多居民也自發出來幫忙。
甘奇重新翻上馬背,往城內衙門而去,肖注在知州衙門之內,不斷派遣身邊差人去做各般事情。
一場大勝之後,並非就是大喜,對於肖注來說,還有無數的事情,甚至還有許多大悲的事情。
甘奇來了,肖注一邊忙碌着,口中還道:“道堅稍後,不得多久,必然能發動兩三千號壯丁爲將士們背糧入山。”
甘奇點着頭,卻道:“此來不是此事,而是想問問肖知州對火峒蠻之事有何想法。”
肖注聞言一愣,回過神來知道甘奇問的是怎麼處理火峒人之事,如今火峒已然大敗,短時間內必然不會再有多少反抗,那麼怎麼處置火峒那些山寨部落,就成了一個問題。
是屠殺?幾萬老弱婦孺,肖注這般聖賢子弟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但若是又與上次一樣,就這麼放任了,不免也有擔憂,過幾年是不是又會出現一個火峒大王帶兵作亂?
肖注一時之間還真未想好穩妥的處置辦法。開口問道:“道堅可有穩妥之策?”
甘奇自然是有想法的,否則也不會此時來說這件事情,見得肖注發問,甘奇直接答道:“依我所想,此番定然不能在放虎歸山,可行分割內附之法,把火峒人全部從原住地遷出,把家家戶戶都打亂,安置在四十四個羈縻州之中,一州安置幾百人。如此方纔一勞永逸。”
肖注聞之,喜上眉梢:“好,此法甚好。道堅大才,當真一勞永逸了。”
甘奇忽然又是面色一沉,說道:“但是幾戶頭領之族,當斬盡殺絕,滿門抄斬!”
“是極是極,以儆效尤,且看這邕州治下四十四個羈縻州,還有何人敢效仿之。”肖注只覺得甘奇當真幫了他一個大忙。
兩個時辰之後,甘奇開始入山。
小道蜿蜒,到處散落着兵刃,時不時有屍首橫倒在地。
從北方帶來的馬,走不貫這種蜿蜒山路,甘奇也換乘了一匹當地的矮馬。北方的馬,多是草原種,要高大許多,善於平地奔跑。
而南方與西南方的馬,多是西藏高原馬種爲主,也有各種雜交。這種馬,矮了許多,卻極爲適合山地行走,其中代表便是“滇馬”,也就是雲南馬。
四百里山路,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走了八天。
火峒人的地盤,就在大宋與交趾的交界處,其實已經就是後世的越南境內。山林之間,一個個村落寨子。
大軍而來,寨子裡幾乎見不到一個青壯,這些青壯此時要麼死在了邕州城下,要麼死在了潰逃的路上,要麼躲在了深山老林裡到處亂竄。
老弱婦孺,三萬多人,皆一一綁縛!
青山綠水之間,各處村落寨子,大火沖天,映紅了半邊天。
還有幾百待斬之人,跪在大片水田之上,四處慟哭不止!時不時有幾個想要反抗之人,倒在血泊當中,四處還有軍漢們的喝罵鞭打之聲。
“這麼多人,都殺了嗎?”趙宗漢問着面無表情的甘奇。
甘奇點了點頭:“嗯,首惡自然都要殺了!”
“還有孩童,孩童也殺了嗎?”趙宗漢又問,臉上有憐憫,有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