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永遠

“有事說事,沒事退散!我這兒忙得很!”羅扇擦了擦臉上的灰道。

“怎麼沒有事?!我的汗巾子鬆了,你幫我係好!”大少爺將胳膊一伸,等着羅扇伺候。

我靠!羅扇沒好氣地上前把手伸進大少爺的袍下幫他重新系了系:“好了,我出去幹活了,沒事兒別到窗前吼我了,十里八里外的都能聽見,讓人家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大少爺咧嘴一笑:“你就是欺負我了!我找你你不來,不是欺負我是什麼?!”

“噯喲我的爺!您看我這兒忙成什麼樣了?灰落一臉都沒功夫擦,您就忍幾天放我一馬罷,好不好?”羅扇無奈地道。

“我幫你擦!”大少爺一把拽過羅扇,抻了袖子就去擦羅扇的臉,羅扇閃了幾閃沒閃開,只好由他動作,“好了,乾淨了,小蘋果。”

……小蘋果是誰?新來的?

“那好,我出去了,爺您覺得沒意思的話就自己編竹藝兒罷哈!”羅扇說着就要往外走,卻又被大少爺拽住,“佛啊!您老還有什麼事呢?!”

“爺不叫佛,爺叫白沐雲,白天的天,沐浴的浴,雲彩的彩,聽清了?”大少爺認真地道。

嗯嗯,無論是白沐雲還是“天浴彩”,這名兒都不賴,羅扇點着頭。“小扇兒,爺跟她們說,不讓你幹活了,你就在屋裡陪爺罷。”大少爺道。

“可不成,人人都要幹活的,咱們院裡下人少,否則也不必綠蕉姐她們都動手的,得趕在年節前把院子打掃乾淨,孟管事還要來檢查呢。”羅扇看了看大少爺不大高興的臉,忽地一拍手,“對了!我說忘了件事罷——大少爺,這件事還就只能您才能幹!”

大少爺一聽這個來了精神:“何事?”

“寫福字寫春聯兒!”羅扇笑道,“到時候給咱們院子各個地方都貼上,哈哈!任誰一來都能看見大少爺的墨寶,必然要誇獎大少爺字寫得好的!”

大少爺也一拍手:“好!我來寫!你來磨墨!”

“你自己磨,我還要掃院子去呢。”羅扇沒答應。

“你不磨我就不寫!”大少爺今兒意外地難哄。

羅扇實在沒了招,只好跟綠院的總管事譚嫂打了招呼,然後拿着一摞紅紙回到上房。大少爺頭一回拗過了羅扇,心情十分的好,哼着小曲兒滿屋子亂轉:“小扇兒,你上回給爺泡的花草茶喝沒了。”

“我不是才又給你做了些麼?就放藤櫃的第三個抽屜裡了,你看看。”羅扇磨着墨道。

“哦,對對,還是你記得清楚。”大少爺看了看,“小扇兒,爺的襪子又破了個洞,你還像上次那樣給爺把洞補成小菊花罷。”

後面那句令羅扇十分邪惡地想歪了:“好,你把襪子先找出來,一會兒我補上。”

“小扇兒,鳳尾竹掉了片葉子,它是不是要死了?”大少爺問。

“掉葉子很正常,就像你掉頭髮一樣,只要不大批大批的掉就沒事。”羅扇道。

“小扇兒,你給爺繡的那個醜荷包呢?”大少爺問。

“哪裡醜了?!那是人家繡的第一個荷包好不好?!不是在你枕頭底下壓着呢麼?!”

“小扇兒,爺後背癢。”

“自個兒到柱子上蹭蹭。”

“小扇兒,你看這是什麼?”

“……難道不是你的左手麼?”

“小扇兒,吃糖不?”

“不吃。”

“小扇兒!爺咬到舌頭了!”

“自個兒吹吹。”

“小扇兒,爺昨晚夢見你了。”

“沒尿牀罷?”

“尿了。”

“哦。”

“小扇兒。”

“嗯。”

“小扇兒。”

“噯。”

“小扇兒。”

“幹啥?”

“小扇兒。”

“……”

“小扇兒。”

“爺您殺了我罷。”

“爺不殺你,小扇兒,爺就想這麼叫叫你,小扇兒,小扇兒。”

白大少爺的字寫得相當漂亮,即便瘋了也沒抹去這項技能,羅扇把他誇了又誇,美得他晚上多吃了兩碗白飯。

大年三十,白府一家人在前廳聚會守歲,由於白大少爺不敢出房門,所以白老爺白太太和其他房的主子們分別過來看了看他也就罷了。綠院裡很冷清,幾個家生子的丫頭各回各家團圓去了,小廚房這邊就剩下了羅扇一個人。

白大少爺把羅扇叫到正房裡去,兩個人坐在窗前看煙花。大少爺今兒還特意打扮了一番,長髮雖然披着,但也乾乾淨淨地在腦後繫了一根絛子,身上是一件龍鬚紅的外袍,裡面套着一條銀白長衫,煙花映照下愈發顯得眉目絕倫。

羅扇泡了合歡花加甜菊葉的花草茶給他喝,他便在那裡用手剝了瓜子兒和花生給羅扇吃,不覺間到了午夜子時,遠遠近近炮聲連成一片,滿天煙花璀璨,倒使得這空落落的院子冷清清的房間也終於添了些喜氣。

“恭喜大少爺又長一歲。”羅扇笑眯眯地道。

“恭喜小扇兒也長一歲。”大少爺也笑眯眯地道。

“過新年了,大少爺許個願罷。”羅扇笑道。

大少爺歪着頭想了很久,一拍手:“爺要小扇兒永遠陪在爺身邊!”

“哈哈!”羅扇憨笑。

“小扇兒也許個願!”大少爺催道。

“我希望大少爺能永遠無憂無慮。”羅扇閉着眼睛做許願狀。

“哈哈!”大少爺也憨笑,伸手在羅扇腦袋上乎拉了一下,“那我就希望小扇兒能永遠像個蘋果!”

“我可不可以像朵花兒什麼的?”羅扇好笑,“那……我就希望大少爺永遠英俊瀟灑!”

“我希望小扇兒永遠白白嫩嫩!”大少爺哈哈地笑。

“怎麼都這麼彆扭?”羅扇黑線,“我希望大少爺再也不尿牀!”

“希望小扇兒再也不發脾氣!”大少爺噘了噘嘴。

“我幾時發過脾氣了?!我這麼溫柔嫵媚!”羅扇不依。

“怎麼沒發過!”大少爺揭露,“上一回爺晚上做惡夢,要你陪爺睡了一晚,你第二天不就發脾氣了?!好幾天不理爺!”

噗——那能不生氣嘛?!那回羅扇硬是被大少爺摁在牀上讓他箍着睡了一晚,幸好綠蕉她們以爲她只是在房中陪坐,否則將來還讓她怎麼嫁人?!

“這軲轆就甭提了!”羅扇囧着臉揮手。

“小扇兒,你答應爺,永遠不離開爺,可好?”大少爺一把抓住羅扇揮着的手。

這個……不能保證,即便對方是個瘋子,羅扇也不想騙人,所以搖了搖頭:“大少爺,人有悲歡離合,就如同月有陰晴圓缺,這是沒有辦法避免和阻止的,咱們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將來回想起來不會有遺憾,這就足夠了。”

大少爺急了:“爺不管!你就是不許離開爺!爺明兒——不!爺現在就去同孟管事說,爺要把你留在身邊!”

“好啊,你去啊,你去找孟管事啊。”羅扇翹起二郎腿兒好整以暇地道。

大少爺噌地起身往外走,走到門邊兒就停住了,扭過頭向羅扇道:“你去把孟管事找來。”

“我不去,要去爺您自己去。”羅扇動也不動。

“我……我不出門,你去!”大少爺皺着眉,眼中帶着懼色地望向門外暗暗冷冷的院子。

“嘖,你連門都不敢出,還拿什麼本事不讓我離開你?”羅扇故意激他。

大少爺一賭氣,擡腿就要往門外邁,腳還沒落地就又縮了回來,猶豫來猶豫去,最終還是沒敢邁出門去,垂頭喪氣地走回來坐下,皺着眉不言語了。

羅扇看着不忍心,打岔笑道:“噯,大過年的,咱們這麼幹坐着也沒意思,玩會兒什麼呢?大少爺您教小婢玩遊戲好不好?捉鬼了,騎馬了,小鳥飛飛了,你說,玩兒什麼?”

大少爺沉默了片刻,擡起頭:“玩兒‘我就是和你對着幹’!”

“好,就玩兒這個,誰先當令官?”羅扇連忙贊同。

“公平點兒,猜拳,我出錘!”大少爺終於提起了精神。

“好,來,一、二、三——呃——”羅扇難以置信地叉着爪子瞪住大少爺伸出的兩根修長手指,“你——你——你不是說你出錘嘛?!”

“我沒說我哪一把出錘啊。”大少爺萬分得意地用那兩根手指夾住羅扇的小手剪啊剪。

羅扇被瘋子涮了打擊很是沉重,失魂落魄地聽憑瘋子擺佈。

“你現在說:我就是不和白沐雲在一起!快說!”大少爺道。

羅扇抿着嘴兒不吱聲。

“你怎麼不說啊?!”大少爺急道。

“少爺您忘了,我得跟您對着幹啊,您讓我說,我當然就不能說了。”羅扇道。

大少爺撓撓頭,覺得自己這個命令沒下對,想了想重新道:“那你就是不說‘我要和白沐雲在一起’!”

“我就是不要和白沐雲在一起。”羅扇道。

“你——你說錯了!”大少爺更急了。

“您不讓我說‘我要和白沐雲在一起’,所以我當然要說‘我就是不要和白沐雲在一起’了啊!”羅扇申辯道。大少爺急得跳起來來回踱步,卻又覺得羅扇說的也在理,一時沒了辦法,情緒各種暴躁,羅扇就在一旁竊笑。

“你——你坐下!”大少爺急得沒奈何,只好先從簡單的練起。

羅扇便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低頭!”大少爺又令。

羅扇就仰起臉來。

“睜眼!”大少爺再令。

羅扇閉上眼。

“動!”大少爺最後崩出一個字。

嗯?哦,就是不許動。

半晌聽不見大少爺再發指令,羅扇有些納悶兒,正想着偷偷啓開一道眼縫看看,就聽見他一字一句地道:“白沐雲不許抱小扇兒。”

不等羅扇反應過來,腰上便覺一緊,慌得連忙睜眼,卻見大少爺的一雙胳膊正緊緊攬在她的腰上,低着頭拿一雙黑得嚇人的大眼珠子用力地瞪着她,帶着惱火帶着賭氣帶着認真帶着堅定不移——最後一道令竟是他下給他自己的。

羅扇慌着就要推開大少爺,卻見他將眼睛瞪得更大,脣縫裡擠出聲音道:“你要抗令麼?”

這——這不抗不行啊!羅扇使勁推他,卻被他雙臂一收箍得更加緊,羅扇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被魚叉叉住的大頭娃娃魚,嘴巴一張一張的幾乎要斷了氣兒:“我……咳……放……放……開……我喘……喘不上……來……氣……氣兒……了……”

好容易這瘋子鬆了鬆胳膊,羅扇連忙大口地呼吸了一陣,這才惱道:“你快放開我!你又欺負我,我不理你了!”

大少爺不爲所動,只管把羅扇摁在懷裡:“你要是不理我,我就一直這麼抱着你,永遠這麼抱着你。”

“嗚嗚嗚,我錯了,大少爺,您放開我罷,我的腰都快斷了……”羅扇服軟,小女子能屈能伸。大少爺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抱了羅扇個把鐘頭,直到羅扇雙腳麻得沒了知覺,這才終於鬆開了胳膊,羅扇晃了一下就要往地上摔,被大少爺一把兜住腰救了回來,拔蘿蔔似的抱着放到椅子上坐下,語重心長地道:“小扇兒乖,以後要聽爺的話,不許發脾氣,不許不理爺,爺會好好對你,保護你,不欺負你,和你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好不好?”

“好,好,你和我,都快樂的過一輩子。”羅扇凌亂地點頭。

大少爺笑逐顏開,拍了拍羅扇的腦瓜:真好,她答應了。他和她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永遠都這麼快快樂樂,永遠不分開,永遠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