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羅扇第一次進得主子們的上房,與她認知中的奢侈華麗大不相同:從後門進去是一架槅扇,繞過槅扇方是正堂。見門窗都古怪地關得嚴嚴,使得鋪地的墨綠色海浪紋大理石愈發顯得幽沉深冷。堂屋裡除了挨着槅扇放置的一張高几之外別無它物,更奇怪的是那高几上光禿禿的什麼裝飾擺設都沒有,雪白的牆上也沒有字畫。
這個……白大少爺人在何處?羅扇探頭探腦地左右一陣張望:是在東間還是在西間?等了一陣也不見動靜,只好掐着貓嗓小聲小氣兒地叫了一聲:“大少爺……飯……來……了……”
“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進來!”一長串的聲音驟然響在東間,嚇得羅扇險些咬着自己的舌頭:這、這是誰在說話?怎麼這麼說話?這朝代有循環式復讀機了?怎麼辦?進還是不進?猜拳得了,左手出剪右手出錘,誰贏了聽誰的。
……所以右手贏了,羅扇只好硬着頭皮上前敲了敲東間的門。
“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進來!”還是那句話。
羅扇真有點兒怕了,正常人沒這麼說話的,裡頭究竟是個神馬?暗暗運起十二成功力,小牙一咬,推開房門,仍是一片幽暗,窗戶緊緊閉着,窗紙也格外的厚,使得陽光幾乎沒法照射進來,所以即便外面是盛夏如火的天氣,這房裡仍然涼氣襲人。
羅扇適應了片刻才能看清這房裡情形,但見偌大一間屋子什麼擺設都沒有,只在窗前位置放着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屋當間兒是一張梨花木圓桌和幾個繡墩兒,一個高高大大的人揹着身立在牆角,及腰的長髮披散着,一身紅衣如鮮血般乍眼,直刺羅扇眼簾。
“——鬼啊!”羅扇一聲鬼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關鍵時刻手卻沒軟,食盤還穩穩地託着,連菜帶湯一樣兒也沒灑出來——吃貨的宗旨是絕不能浪費一粒糧食。
“——鬼啊!”那“鬼”也叫了一聲,倏地轉過身來,驚恐地瞪大着眼睛四處亂瞅。
——好傢伙,若鬼真長成這樣羅扇也就認了,誰見過能長得這麼好看的鬼?羅扇這回見着了。啥叫明眸皓齒?啥叫丰神如玉?啥叫俊朗挺拔?啥叫瘋瘋癲癲?……這就是了。
這帥哥這是腫麼了?讓人煮了?穿這麼紅的衣服……瞅他那樣子好像有點兒……神智不清?思維紊亂?文本無法識別?腦內垃圾文件過多導致系統運行緩慢?可惜,真是可惜了。羅扇從地上站起來,走過去把食盤放在桌上,試探地向這位白大少爺道:“大少爺,用飯了。”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白大少爺嘴皮子賊好使。
“小婢是……給大少爺送飯的。”羅扇使了個語言技巧,避過了這一敏感問題 。
“爺沒見過你!你是不是鬼?!”白大少爺紅袖一舞,手裡掐了個葵花點穴指。
得,確定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羅扇搖了搖頭,想不到白老爺會有個這樣的長子,不會是虧心事做太多遭報應了吧?嗯嗯,指定是爲富不仁被天譴,多行不義必自斃。——但是你斃白老頭就行了啊,他兒子是無辜的嘛,瞧瞧這可憐見兒的,來,給姐姐親一個。
咳,收回雜思,羅扇儘量扯了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出來:“少爺,小婢不是鬼,小婢是神——咳,小婢是人,莫怕,過來吃飯罷。”
“爺不信!你變化一個給爺看!”白大少爺緊張地瞪着眼睛,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都說了老孃是人不是鬼了,你讓老孃變個毛啊?!羅扇不打算多留,她只是來送飯的,又不是來伺候的,萬一這瘋子狂性大發非讓她變化一個,她總不能折巴折巴胳膊腿兒變個叫大黃蜂的小汽車出來。
“少爺,小婢不會變化,請少爺用飯,小婢告退。”羅扇福了一福就準備抹腳開溜,卻被這白大少爺突地伸開雙臂向前一撲給嚇得連連後退貼在牆上——要命了,綠蕉你個小妮子敢害老孃!難怪今兒一早那幾個丫頭看過來的眼神個個兒都像得了白內障似的!敢情兒你們想獨善己身,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老孃啃!
白大少爺架着兩根胳膊左一晃右一晃地“飄”過來了,然後兩手往牆上一撐,把羅扇整個兒罩在了大紅袍的氣場之中,低下頭來一聲獰笑:“呔!何方妖孽,還不快快現形!”
現——我現形了會是啥啊?一碗紅燒肉?羅扇縮着脖兒,心知絕不能刺激到瘋子的情緒,他們的思維不比常人,說不定就幹出什麼難以預料的事來。強自鎮定了下心神,羅扇擡起臉來衝着白大少爺諂笑:“大少爺,您忘了,小婢是您拔□上的一根毫毛——汗毛變的,變回原形您就不好找着小婢了。”
“是麼?”白大少爺愣了一愣,歪頭想了一陣,忽地大笑起來,拍着手道,“我說呢!我見着過你!原來你就是那時候變的!我這兒還有很多,再變出幾個你來好不好?”
“大少爺,往下拔汗毛多疼啊,還是別拔了,好好留着它們罷。”羅扇趁着白大少爺把手拿開,背貼着牆一小點一小點地往門邊蹭。
“不疼!一點兒都不疼!它們常常自己跑下來,不信你看——”白大少爺說着把手伸進衣袍,在羅扇目瞪口呆地注視下在褲襠裡掏了一陣,而後伸手出來託至羅扇眼前,“喏,它自己就掉下來了!還有比它更長的呢!”
“噗——”羅扇當即氣血翻涌哭笑不得神魂顛倒欲死欲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這這——太邪惡了!太淫.糜了!太不和諧了!太……讓人想入非非了!這讓闊別OX文化多年的她情何以堪啊!
她這廂一噴,白大少爺那廂不幹了,跳着腳急道:“你把它吹跑了!把它吹跑了!”
羅扇當真撐不住了,轉過身趴在牆上抖着肩膀笑,忽地雙肩一緊被白大少爺握住,一把扳得轉過身來,緊接着就見他將一隻大手伸向羅扇腿間,怒聲吼道:“你還我!你還我!”
……
……發……發生什麼……事了……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隻鹹豬手……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收回鹹豬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一隻鹹豬手。少壯不努力,老大咸豬手。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一隻鹹豬手。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一隻鹹豬手。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一隻鹹豬手。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一隻鹹豬手。我欲將心向明月,奈何一隻鹹豬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一隻鹹豬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一隻鹹豬手……
綠蕉在正房後門外有些忐忑地等待着,除了聽見大少爺的幾聲怒吼之外就沒了什麼動靜——這很正常,怒吼在大少爺來說是相當正常的事,除了吼還有砸,砸盤子砸碗砸桌椅,所以大少爺的房中才沒有任何的擺設,眼下過了這麼久還沒有聽見裡頭有砸盤子聲兒,會不會這個小扇兒挺對大少爺的眼?大少爺這病總是不定時的變得嚴重,這幾天就是如此,但願別把那個小扇兒當桌椅摔了纔好,否則……否則就沒人給大夥做飯吃了呀。
羅扇失魂落魄地從裡頭出來,綠蕉連忙迎上去問:“大少爺吃了麼?碗呢?”
羅扇雙目無神語無波瀾地伸出大拇指向身後一指:“大少爺尿在碗裡了。”
“呃……”綠蕉皺了皺眉頭,“盤子呢?”
“大少爺收去當法器了。”羅扇繼續恍惚朦朧地道。
“法器?什麼法器?”綠蕉一愣。
“大少爺怕他的‘汗毛’夜裡變成妖精害他,所以用盤子做法器拿來鎮妖。”羅扇翻了翻眼珠子,恢復了一格狀態,補了一句,“如今盤子在他褲襠裡塞着呢。”
綠蕉吁了口氣:還好,昨兒把所有的盤子都砸了,今兒沒砸就是有進步。便向羅扇道:“你沒哄大少爺吃些東西麼?”
姐姐,伺候大少爺進食是你的工作好伐?!咱只是個做飯的啊做飯的!羅扇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吃倒是吃了,但是……”
“但是什麼?”綠蕉有些緊張地問。
“但是很快又排泄出來了,”羅扇摸摸鼻子,“就在牆角里,姐姐們下午有的忙了。”
綠蕉作了個乾嘔的表情,百般痛苦地頓着腳。羅扇看了她一眼,沉聲問道:“綠蕉姐,大少爺這是怎麼回事?生下來就這樣麼?”
綠蕉搖了搖頭:“不是,聽說是近兩年才變成這樣的,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我也不清楚,老爺請遍了名醫也治不好,成日瘋瘋癲癲的……唉!搞得誰也不願來綠院伺候,生怕少爺發作了殃及己身,咱們這綠院也就漸漸不被人放在眼裡了。”
羅扇心裡暗罵孟管事心眼兒壞——難怪她肯放心讓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當主廚,原來是安排在綠院瘋子少爺身邊的,所以做得好與壞都無所謂,瘋子又分不出好賴來。
這麼一想,羅扇倒覺得那位瘋子少爺很可憐,明明是這麼一個富貴的身份,卻在這深院一隅受着下人們的排擠和漠視——人心不古,冷暖自知啊!
雖然知道了大少爺是個瘋子,羅扇還是盡心盡力地做好了晚飯交由綠蕉送了去。一宿無事,次日早上纔剛吃罷早飯,就見綠蕉匆匆地跑了來:“小扇兒!快,快去!大少爺指名要見你!”
——指名?尼瑪他都不知道我叫什麼指的哪個名?!
彷彿看穿了羅扇的想法,綠蕉補了一句:“大少爺說讓昨天那個‘大眼妖精’過來伏法,我尋摸着滿院子就你眼睛最大,不是你還是誰?”
我靠,眼睛大也有錯啊?!青蛙眼睛大,我捉一屋子給你行不行?!羅扇百般不情願地一步一蹭跟着綠蕉來到上房門前:“綠蕉姐,這不好罷?我只是個粗使下人,不能進主子房間的,大少爺神智不清也就算了,上頭追究起來也只會拿你我問罪啊!”
“上頭不管這個,”綠蕉早就豁出去了——早就把羅扇豁出去了,“老爺說了,大少爺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只要不給他刀子剪子這類的危險東西,所有的要求儘量滿足大少爺,所以大少爺親口要你進去,你進去就是了,誰也不敢說你的!”
羅扇沒了退路,只好硬着頭皮二入虎穴。才一繞過槅扇去,就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大塊頭由身後箍住了脖子,那大少爺早就等在了高几上,一下子從上面跳下來,正把羅扇逮個正着。
“咳咳咳咳咳——大少爺……您……勒死我了……”羅扇臉紅脖子粗地掙扎着,心裡頭大罵綠蕉把她推入火坑欲.火焚身——咳。
“說!你是何方妖精!”大少爺精神抖擻十分入戲。
“爺,您忘了,我是您身上的一根毛啊……”羅扇自甘墮落地道。
“嗯……好像是的。”大少爺想了想,終於放開了羅扇,“你是大眼妖精!對不對?”
“您叫我小扇兒就行了,您忘了,這名字還是您給我取的呢。”羅扇揉着自個兒脖子道。
大少爺歪着頭想了一陣,怎麼也記不起有這麼一檔子事,但卻不肯承認自己忘了,便將頭一點:“沒錯,是爺給你取的名字!小扇兒!大眼妖精!”
啐!怎麼就忘不了那大眼妖精呢!羅扇既入虎穴也就認命了,不緊不慢地抻了抻自個兒衣衫,又看了看大少爺今兒這身行頭——好嘛,大綠外衫配大紅褲子,您這是COSPLAY沙瓤西瓜呢?
“爺,您叫小婢來有何吩咐?”羅扇好聲好氣兒地問。
“你是爺身上的毛,爺今兒要除妖,你得跟着爺一起!”大少爺面色沉重地道。
羅扇覺得自己未來一年的生活將會同大綠外衫配大紅褲子一般絢爛奪目光怪陸離——
“我變成馬!你騎上來!咱們追!”大少爺一聲吼,四肢着地化爲一馬。
羅扇表情凌亂地騎上去縱馬一陣飛奔:放眼整個白府,誰敢學老孃騎着白大少爺當馬玩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