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笑着伸出手,立刻發現胡亥神色鄭重的用小指勾住自己,隨後用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拇指,將自己的手指按了上去。
扶蘇眼中柔情更盛,貼過去親了親胡亥的額頭,略有些囉嗦的叮囑:“不可以踢被子,房間裡留下人看守,若是無聊就多看一會書打發時間,不拘課業,只要是我書房中的,喜歡什麼都可以拿來看。”
胡亥點點頭,抱住他脖子反親回扶蘇臉上,乖巧的說:“大哥,我會好好休息的,你跟阿爹快走吧,現在還有點光,要是太陽落山的話就更冷了。”
“你們兩個真是的,出門一趟,像是扶蘇要遠行似的,這個難分難捨的模樣!哎,寡人盡力早去早回,你們別再依依惜別了。”正在被鑫緹伺候着披上斗篷的嬴政回過頭正要叫扶蘇動身,恰巧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搖頭。
他的眼神無奈卻縱容,但原本掛在他臉上嚴肅的神情卻變得柔和了不少。
無論以秦王的身份,還是以父親的身份,嬴政都不喜歡扶蘇對自己的態度堅決的反抗,但回過頭看到長子和幼子之間充滿了溫情和童趣的互動,他又忍不住覺得自己太小心眼了。
兒子再成熟才幾歲?自己怎麼就跟一個半大孩子計較上了呢。
胡亥挑出扶蘇懷抱,光着腳“噠噠噠”的跑到嬴政面前,伸手抱在他腰間,討好的笑了笑,然後學着往日被人安撫的模樣在嬴政大腿上來回摸了幾把,趕忙說:“阿爹也要穿的多一點,暖暖和和的去,暖暖和和的回來,我在宮裡等你們吃晚飯。”
看着胡亥明明小小一個孩子,卻擺出小大人的模樣,嬴政立時再也繃不住冷臉,將他抱入懷中左右臉反覆親了一遍,隨即說:“好,寡人已經早些回來,你要是餓了就吃些點心墊一墊肚子,別傻呵呵的等着我們回來。”
“嗯,我知道了。”胡亥點點頭,擺着一雙小手爲嬴政和扶蘇送別。
登上駟馬王車,嬴政還忍不住回頭看了胡亥幾眼,胡亥像是立刻想起嬴政和扶蘇叮囑“不準出門”的要求似的,趕緊收回踩到門外的腳丫,躲到門板後面探着頭乾笑。
嬴政寵溺的嘆了一口氣,對胡亥擺手讓他回屋,然後有些感慨的對扶蘇說:“寡人最近常常覺得是不是對其他孩子都不夠上心?若是在他們小時候能多親近一二,也許他們也能跟寡人親密無間,有什麼說什麼。”
扶蘇看向嬴政難得表現出的溫和樣子,也軟下聲音,輕柔的回話:“父王操心的事情衆多,還能清楚記得我們的年紀,從小就爲我們找了最好的老師教導學業,扶蘇一直覺得父王做的足夠了。”
父子兩人都是倔脾氣,難得有這樣和平相處的時候,嬴政聽到扶蘇的安慰,心中舒坦得像是泡澡溫泉之中,臉上自然帶了些許笑意,調侃的說:“覺得寡人對你不錯,你還越長大越跟寡人作對?你這外柔內剛的模樣也不知道像了誰。”
扶蘇臉上笑容坦然,真誠的看着嬴政說:“父王,您建立的功業只有立國的襄公能夠相提並論,可這並不代表您是個完人,有錯漏之處,兒臣不願意爲了討好您,就刻意說好聽的話欺騙您。”
嬴政聞言拍了拍扶蘇的肩膀,目露欣慰之色。
兒子是個品德高尚的人,嬴政樂見其成,而且扶蘇所說的話嬴政心中並非一無所感,他最近也意識到秦國掌握的國土越多,自己就越是看中臉面和威嚴,越發容不下他人質疑自己的決定。
可一天之內兩次被兒子傷了面子,嬴政心裡還是覺得十分別扭,他不由得心想:或許該放扶蘇去外面歷練幾年,讓他知道作爲君主的艱難,扶蘇才能夠明白寡人的艱辛之處。
這樣的想法在嬴政腦中一閃而過,王車已經將他們帶入了王翦在咸陽城臨時落腳的宅院。
大宅之中擺設很少,花木稀疏,更沒有可以堆砌出的假山和池塘,從這種疏忽的擺設就能看出主人對住處不上心。
嬴政視線在院門口轉了一圈,已經將整個院子的擺設收入眼中:最顯眼的是緊挨着院牆的武器架子,上面擺滿了各式武器,其中弓弩和長槍被擦得閃閃發亮,讓人能夠輕而易舉的發現王翦父子最擅長的兵器是何物;緊接着是一排不大的房舍,許多都上了鎖,只簡單的開了三間,房子都敞開窗戶,見不到僕從往來。
這座清貧的宅院與王翦父子目前建立的軍功根本不相稱!
王翦父子都不是當年的武安君白起,他們雖然有自己的驕傲,卻並非桀驁不馴,聽到秦王親臨的消息,在嬴政環視着他們住所的短暫時間內,父子兩人已經匆匆走出房間,拱手立在王車外恭敬的說:“末將恭迎大王親臨。”
嬴政低應了一聲,被鑫緹扶着下了王車。
他看了王翦幾眼,擡手指向房中平靜的說:“寡人此番前來有國事向上將軍請教。”
王翦立刻拱手行了一禮,引着嬴政向房中走去,口中道:“大王請。”
嬴政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樣自然的走在最前方,王翦錯後半步跟在他身側,扶蘇和王賁自然是跟在兩位父親身後慢慢向房中走去。
王賁自從被扶蘇救了一命之後,就對他十分親近,眼見之前還態度強硬、似乎對自己父親不滿的秦王竟然當晚就親臨家中,忍不住湊到扶蘇身邊,對他使了幾個疑惑不解的眼神。
扶蘇雖然猜測出父王大約在和胡亥對話時候被他提醒而有了什麼想法,卻不能猜測出嬴政腦中的消息,因此回視王賁的時候,露出同樣迷惑的眼神搖了搖頭。
王賁心中一陣擔憂,不由得抿緊嘴脣。
大王懷抱天下的廣博,王賁並不擔憂大王容不下自己父親,可王賁卻不得不爲了父親未來的事業而操心,對待兵事,王翦是個是個有什麼便說什麼的直人,開口十分容易得罪人,若是大王又向他詢問什麼事情,而父親直愣愣的頂撞大王。恐怕會對父親的將軍生涯有莫大影響。
尤其,扶蘇公子早在幾個月前就通知過他,大王恐怕對父親的行事風格有所不滿,王賁根本靜不下心來等着大王開口。
“大王請上座。”王翦客氣的躬身拱手行禮,等着嬴政坐上主位。
嬴政卻伸手一把握住王翦的手腕,直接拉着他對面而坐。
不等王翦眼中驚訝的神色閃過,嬴政已經叩首在他面前,卸去了身上的君王威嚴,歉意十足的開口道:“上將軍請受寡人一拜,寡人對楚之戰所思甚少,陣前對將領心中生疑,是寡人的過錯。”
王翦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浮現出欣慰的神色。
他趕忙扶起嬴政,連聲道:“大王多慮了,老夫看着大王長大,怎麼會不瞭解大王爲人?縱然秦國能夠接連滅掉韓趙燕三國與國內現有的一班軍政大才謀劃的本事分不開,可若是沒有大王的統御和對我們武將前線的放權,無論有什麼好的策略都難以化作一道驚雷直接劈在六國頭頂。老夫今日未曾多言,而是直接領命離開,正是明白大王的苦心。”
嬴政獨掌大權多年,雖然親身前來向王翦致歉,可若是心中沒有忐忑絕對是假話,此時被王翦連聲誇讚,心中安定不少,面色也顯得更加舒緩。
他停頓片刻後,索性不再顧及自己的臉面,真正的說:“寡人這些年來也不過是用人得當,善於納諫罷了,當不得上將軍的稱讚。”
王翦擺擺手,臉上的神色褪去君臣的疏離,變得如同往日教導嬴政武藝時候的親近,他聲音低沉而溫和,帶着一股子令人信服的沉穩,平靜的說:“大王能夠洞察全局,須臾之間做出正確決斷,對戰場詭譎的氣息變化也有敏銳的嗅覺,這是尋常明主無法做到的,因此,大王才立下不世功業——但楚國與中原各國不同,楚國自古風俗便遊離於中原各國之外,手中權柄盡數掌握在幾個貴族世家手中,並且還有一點……”
王翦說着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眼中滿是憂慮之情,連聲音都變得低沉不少:“楚國起源於江漢山川,全土橫跨大河之南,雖與秦國眼下的國土相形見絀,卻有着中原其他五國不能比擬的悍氣,統帥兵敗而自殺,國中也無賣?國奸佞。正因楚國風俗如此,老夫才以爲楚國不可輕視,大王當慎重對待。”
嬴政露出了悟的神色,見到王翦停下話語,終於開口說:“正因楚國兵力號稱六十萬,因此上將軍才反覆強調必須拉出我大秦全部精銳與之對抗。”
王翦聽到嬴政的話,笑着點點頭,欣慰的說:“楚國雖然與我大秦一樣自來被諸侯所鄙薄,可我大秦說到底是因爲貧弱,可秦國爲東周勤王的赫赫戰功無人不知,而楚國卻被視爲蠻夷,而非弱者,山東諸國不喜歡楚人只是應了那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正因如此,楚國始終不願意向中原諸國靠攏,沿襲着舊制——大族分治。”
嬴政露出疑惑的神色,略帶着些許不解的說:“既然大族分治,寡人爲何不能派遣使臣將各族分化,逐一攻破?”
王翦聞言笑了起來:“大王,楚國各個大族雖然承認楚王是‘王’,可他們在自己的部族之中卻始終自治自立,大王讓他們向我大秦臣服,遠不如楚王的政令輕鬆,楚國各族如何肯投降呢?”
嬴政終於徹底明白王翦的意思,面色尷尬,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對不起大家,太久沒回留言,昨天一回留言,懶作者就誤以爲自己更新完了Σ(っ?°Д?°;)っ
剛下仔細回來,才發現,先把昨天的更新補上,現在開始寫今天的。
今天的內容爭取半夜12點之前更新,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