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我有特殊的切斷技巧

“……張子房,此人確實有才華,堪爲大用。”名字進入扶蘇腦海的同時,他已經回想起潁川張氏長子的卷宗。

張子房以一人之力聯合起好大一羣烏合之衆,帶着他們組成嚴密的組織,在秦境之中不斷興風作浪。哪怕最終落網,也並不能說是張子房的責任——有個衝動、萬事不過腦子的弟弟纔是人生悲劇。

若是他放這樣的人才在灞宮之中空耗歲月,爲腐朽到必然亡敗的韓國拿一生祭奠纔是真正的糟蹋人才。

張子房可堪大用,唯一的問題是,強扭的瓜不甜,他該如何請張子房投身秦國政局,全力發揮出自身才學。

扶蘇擰起眉頭,並未遮掩自己爲難的情緒,直白道:“張子房已在灞宮自囚數年,由此觀之,是個心性堅韌的人,平常話語必然難以打動他爲我大秦效力。扶蘇請問諸位可有良策?”

已經擢升治粟內史之位的鄭國仍舊脫不開整天盤桓鄉野的粗豪,聞言搶着開口說:“太子多慮了,韓國可不是一開始就時興陰謀詭計的,您難道把‘勁韓’之名忘了嗎?”

勁韓,說得便是韓國之人中正憨直、明知不可爲卻不爲苟活於世而折節彎腰,唯有真誠以待才能讓中正之人回頭,與之相交。

鄭國是韓國末代國君韓安送來消耗秦國國力的,他正是堪稱“勁韓之民”的一名老吏,正因爲嬴政在近臣周旋之下看透修渠的好處和鄭國本人的才能,進而對他恭敬相待,終於打動了鄭國,令他心悅誠服的留在秦國,成爲一名對秦國鞠躬盡瘁的忠誠臣子。

由鄭國親口說出的話讓扶蘇豁然開朗,他躬身行了一禮,感激道:“多謝老吏提醒。”

鄭國憨笑着擺手回答:“太子客氣,太子願意以才取士老臣纔對您感激不已。”

李斯聽到此處,插話道:“太子打算以什麼高位迎接張子房?”

扶蘇臉上爲難的神色褪去,平靜的說:“以張子房之才,扶蘇願意長史之位恭迎其入主我大秦官制。”

李斯摸了摸頜下的鬍鬚,瞬間笑了起來,高聲道:“陛下當年以長史之位待老臣,國尉丞也曾身居長史之位——長史,真是個不錯的位置!太子高見,老臣竟沒辦法給您更多提示了,這位置極妥當。”

扶蘇聞言勾脣而笑,認真的說:“扶蘇雖然有心、也有誠意迎接張子房,此番前往灞宮也沒有把握,還請治粟內史與我同行。”

鄭國臉上憨厚的笑容不改,高聲應承:“雖然未曾與張子房見過,太子有需要,老臣必定全力以赴,在他面前爲太子說好話。”

尉繚被鄭國的話逗得大笑出聲,一面咧嘴揉着疼痛不絕的腿膝,一面捂着肚子說:“老令別在都我啦,您出現在張子房面前對太子而言已經是最有利的佐證——秦國容得下天下有才之人。”

鄭國對尉繚拱手,憨聲重新開口:“老臣已經不辱使命,給太子做個合格的功績牌坊。”

鄭國有意逗樂,霎時,大書房中笑聲震天,再做的諸位重臣全都剋制不住大笑出聲,沒多久,扶蘇乘着馬車,帶着鄭國一同前往灞宮。

灞宮臨水,正應了春日凍人不凍水,宮中空氣溼潤,枝頭已經抽出嫩綠的幼芽,迎春枝頭甚至綻開嫩黃的花蕾,引得貪俏的宮女結伴悄悄摘下別在鬢髮之中,正是一片早春的好時節。

張良此時斜倚着一張大案坐在灞宮池水旁,眼睛看着濃綠的湖水,視線隨着幾隻歡快漂游在水面的野鴨移動。

他雖然耐得住寂寞,可灞宮的生活太平淡美好,他也……覺得無趣,這裡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幾年如一日,哪怕張良有讀不完的書簡陪伴,仍舊覺得仿若一抹闖入富貴鄉的遊魂,哪怕沒有榮華富貴,他仍舊喜歡整日被忙碌充塞的生活,與平淡格格不入。

張良嘆息一聲,搖頭苦笑:“竟然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如原本在宮外帶着一羣沒本事的蠢人抗秦有滋味。哎,也不知道宮外現在是怎樣一番情形。”

張良推開大案起身,緩慢的挪動着腳步向宮牆走去,但他很快用強韌的心性剋制住自己的行動。

他與秦王——不,現在是秦朝的陛下了——有過君子之約,不改貪圖其他。

“先生立於宮牆之下,宮中太無趣了吧?”一道溫和的聲音在張良身後響起,他立刻收起臉上虛弱的神色,用平靜而疏遠的笑容將自己包裹起來。

張良轉過身,視線在身着華服、高挑強壯的年輕男子身上轉了一圈,嘴角綻開比春花更加嬌豔的笑容,柔聲道:“秦國初立,太子百忙之中竟爲了子房抽空走一趟灞宮,子房愧不敢當。”

張良不愧是心思通透之人,只考慮教導過的胡亥公子是什麼性子,這座灞宮之中的自己又有什麼本領,已經將扶蘇前來的心思揣摩得八.九不離十,剛一開口便徹底堵住扶蘇的話頭,讓他無法接下去進行談話。

扶蘇果然住口,看着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張良安靜下來,兩人沉默的對視許久,扶蘇直接躬身拱手道:“先生反秦、刺秦,爲的是擔憂原本韓境百姓受我大軍磋磨,如今秦朝治式已建,天下推行郡縣制,先生就不想參與其中,爲百姓謀福祉,監管我大秦上下官員如何對待百姓麼?”

張良聞言神色沒有絲毫改變,眉頭動也不動,口氣淡淡的說:“太子既然親自前來,自然將天下百姓記掛在心頭,子房一介囚徒,又何須掛念天下民生?百姓最差不過是重燃戰火,生不如死。”

“先生真是舌如刀劍,扶蘇無言以對。”扶蘇撐起苦澀的笑容,但他始終保持着躬身行禮的姿態,一步不肯退讓。

張良上下看了秦朝的太子幾眼,心中中肯的評價:沒想到秦太子竟然是個仁善之人,舉止動作皆出自真心,並非如同魏王假一般沽名釣譽之輩,太子登基,秦五十載內不可亡——此生,我註定等不到秦朝消亡了。

這樣的想法在張良心中一閃而過,讓他原本無趣的心思變得複雜又尷尬,可不等張良開口,扶蘇乾脆一撩衣襬,直接跪在他面前,真誠的說:“曾祖當年跪而迎接範睢相國,扶蘇敬佩先生之才,願以同樣誠意懇請先生爲了天下蒼生走出限制自己的牢籠。”

張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輕男子,眼中忽然顯出怒色,上前一把扯住扶蘇的衣襟,高聲喝問:“‘天下蒼生’?太子所言不實!依子房之見,太子爲的是秦朝千秋萬載,始皇而始,二世、三世而至無窮無盡!既然如此,何來‘天下蒼生’?!”

扶蘇順勢起身,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氣得雙頰緋紅的張良,溫和的語氣轉爲深沉,同樣尖銳的說:“先生既然覺得大秦無可救藥,爲何推着親弟兄爲我大秦效力,供職與胡亥身側,護他安全,保他平安?扶蘇萬沒想到,以先生大才,竟然勘不破家國小恨,寧願對蒼生沉淪視而不見!”

張良臉上的表情瞬間清空,隨後搖搖頭,語氣虛弱,語調卻不改嘲諷的說:“太子真是自謙太過了。……牙尖嘴利,子房,自愧不如。”

扶蘇一聽到張良這幅語調,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趕忙重新跪下,真誠道:“能有先生入秦朝爲官,可替扶蘇把關,減少多少彎路。大朝初建,扶蘇每一步都是新探索,心中疑慮甚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張良既然服了軟,臉上再也沒掛出溫柔的笑臉,他和扶蘇外在表現越相似,對扶蘇就沒有好看法,十分不耐煩的說:“太子若是沒有信心治理好秦國,不如聽從儒生們的勸說,重歸分封制吧,子房一定立刻跟着得到舊韓封地的皇子立即出發。”

扶蘇好脾氣的微笑着,直到張良惡狠狠的將心中抱怨全部吐出口,才平靜溫和的解釋:“正因秦國的郡縣發自六國故地,扶蘇纔不能有一丁點失誤,請先生隨扶蘇來——孤拜先生爲長史,懇請長史爲大秦獻策。”

張良隨着扶蘇的指引向外走,拒絕了扶蘇請他登着離開灞宮的提議,一步接一步走了出去。

他擡頭望着宮外的綠水青山,鼻腔酸澀,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攥緊雙拳。

張良背對着扶蘇,忽然開口道:“太子,我們走吧。”這處幽靜的皇宮別苑,從來都不是我該停留的地方。

扶蘇親自扶着張良登上馬車,一進車廂,張良剛剛醞釀出的酸澀情緒霎時消隱無蹤,他指尖微微顫抖,不敢置信的說:“我以爲你所謂的‘千頭萬緒’是虛指,怎會真有如此多的國務需要處置!”

扶蘇笑意不見,隨手抓過一卷奏章,語調悠閒的說:“能者多勞,今日起要辛苦長史與扶蘇一同分擔了。”

張良挺直的背脊霎時彎下,咬牙切齒的登時着塞滿了車廂的書簡,憤憤然的抽出一卷,任命的讀起其中內容。

扶蘇一把壓住他的動作,解釋道:“請長史先將廷尉定下的《治國十略》讀盡,再看奏事不急。”

張良眼神疑惑,卻沒拒絕扶蘇送到自己眼前的書簡,安安靜靜的啃了起來,隨着時間推移抓着書簡的手掌不由自主帶上顫抖,當內容徹底嚥下肚,他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越情緒,高聲道:“李斯果然不愧爲秦國第一謀士!若爲敵手,此人不亡,子房無能爲力!”

“入咸陽宮後,長史自然能夠與廷尉相見。”扶蘇悄悄勾起嘴角,即使張良絲毫沒有對秦國朝廷表現出恭敬,他眼中依舊透出欣喜的神色。

身在咸陽宮的扶蘇順利說動張良入朝爲官,到達了壽春的胡亥也見到了後世如雷貫耳的名人,只可惜,他心裡說不出的失望。

“這就是江東項氏一族年級最小的孩子,比你還小兩歲。”嬴政坐在壽春宮中,手指隨意指向階下的少年,神色懶散,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他,只顧着擺弄眼前從未見過的瓜果。

胡亥劈開一顆椰子,將乳白的汁水倒入碗中遞給嬴政,視線晃過被硬壓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後,盡職盡責的說:“阿爹,椰汁性寒涼,清消燥熱,你不能多飲,咱們一人一杯,再多我要告訴御醫了。”

嬴政小聲嘟噥了一句“越大真是越不貼心了”,手上卻護住自己面前的小碗,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他見胡亥沒開口提起階下跪着的少年,再次說:“你不是對江東項氏一族很感興趣嗎?他家最年幼的孩子,朕派人將他帶來了,名喚項藉,聽說天生神力。”

嬴政嫌棄的撇了撇嘴,口氣透着一股厭煩,沉聲道:“天生神力還嫌不夠,重瞳異象也是街頭巷聞、人盡皆知。”

胡亥眨眨眼睛,認真的計算了一番,發現自己身邊的標配還差伴讀和內侍,因此,視線往項藉身上瞥了一眼,故意提高聲音說:“阿爹是打算把他切了,送給我做內侍嗎?”

自進門起就未曾老實下來的項籍身體一僵,猛然擡起頭瞪向胡亥,一雙大眼充滿怒意,胡亥眉眼含笑的望去,恰與他視線撞在一處,項籍憤怒的神色已經變成困惑,盯着胡亥上上下下仔細看了許多遍。

忽然他開口,高聲道:“你這女子怎麼心腸如此歹毒!”

嬴政端着小碗的手掌一頓,仰頭大笑不止,胡亥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猛然一拍桌案起身,提高聲音道:“眼不盲、心卻是瞎的!難怪一無所成!”

胡亥這話頗爲遷怒,指的自然是項羽日後烏江自刎,可眼下的項羽還是個少年。

他直接誤會胡亥的意思,當他嘲諷自己不愛讀書,怒氣衝衝的吼了回去:“我只學萬人敵之術,纔不像你這樣迂腐!”

胡亥霎時冷笑,壓低聲音道:“學會的人才有資格說沒意思,文盲是沒資格批評書中內容用不上的。”

項藉被胡亥說得漲紅了臉,嬴政已經拍拍手,笑着說:“朕看讓他留在你身邊不錯,胡亥見到他看着活潑多了。”

胡亥滿臉不情願,項藉臉色慘白,比胡亥看起來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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