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大會堂。
“文以載道,文都寫不好還談什麼道?”
一個士子站起來喊道。
“對,必須得考制藝,無論哪科都是爲國選士,都是要治民的,連文章都不會寫如何治民?光識字會算數有何用?制藝乃諸文之大成,八股文寫好了就什麼都寫好了,科舉不考八股文簡直就是荒謬。寫不好,比不得文科進士可以,但必須會寫,必須寫得文理通順,否則一介白丁當官豈不是貽笑大方?”
另一個士子代表同樣站起喊道。
所有士子代表一片附和。
“那還選什麼各科舉人?乾脆都讓你們秀才老爺去考是了!”
一個商人代表冷笑道。
“你這是什麼話?朝廷改科舉是惠及四民,又不是爲我們而設!”
另一個士子代表奮起說道。
“你們要別科必須考八股文,我們還要文科必須考種田呢!既然是爲四民而設,那就不能光聽你們的,我們也得提要求,你們要各科必須考八股文,那我們就要各科必須考我們所懂的,這纔是真正公平!”
一個農民代表說道。
“那就不用分科了,五科一起考就是了,五份卷子一起做,都是一樣最高分,最後取總分,這樣還給朝廷省錢呢!”
一個工匠代表笑着說。
然後除了那些士子代表外其他一片鬨笑,很顯然要按這種考法,窮秀才們幾乎全沒戲。話說在南京逗留大半年後,絕大多數四民代表都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純良,畢竟這座城市堪比染缸,一個高中生進大學半年也夠脫胎換骨了。哪怕是在那些窮鄉僻壤來的農民代表看來,秀才老爺們也沒什麼值得尊敬的,事實上在明白了後者的本質後,他們對士子代表都是充滿鄙視的。
“胡攪蠻纏!”
一個士子代表鄙夷地說。
“那你們就不是胡攪蠻纏?”
一個商人代表說道:“你們要其他各科都必須考你們懂的八股文就是對的,我們要其他各科都考我們懂的就是胡攪蠻纏?你們的嘴真大!話都讓你們一家說了,話說咱們也都不是傻子,你們要各科必須考八股文,那麼是問除了中秀才的,有哪個能把那個寫得文理通順?你們都是原本就學這個的,自然沒問題,我們這些人誰會寫?要考這個就是把其他去考的都趕走,然後各科全你們去考,就這還敢說你們這不是胡攪蠻纏?”
“不會寫文章如何當官?”
那士子代表說道。
“不會寫文章就不能做官?那太祖皇帝當初還不識字呢!爲何等帶兵打天下?”
一個工匠代表說道。
“太祖,太祖乃天縱奇才,難道那些考試的也是天縱奇才?你以這些人比太祖,你是何居心?”
士子代表反擊。
“我只是說不會寫八股文就不一定不會做官!”
那工匠代表趕緊說道。
“那請你讀一遍這份公文,把上面的意思說一下!”
士子代表掏出一份公文冷笑着說。
“誰看得懂你們這些東西?”
農民代表臉紅脖子粗地說道。
“不學無術就是不學無術,別以爲識字就行了,我家的十歲小兒還識字能寫詩呢!你卻連一封公文都看不懂,若是讓你去治民,豈不是要搞得餓殍遍野?”
士子代表冷笑道。
“我會修渠,會選種,會堆肥,我知道怎麼讓糧食增產,我爲何不能讓治下百姓吃不飽飯?”
農民代表說道。
“那你讀懂這份公文啊!”
士子代表說道。
“我……”
農民代表啞口無言。
他還真讀不懂,這些傢伙寫的公文通常都引經據典,再加上爲了辭藻華麗,還有便於推卸責任,都搞得雲山霧罩,單純識字根本看不懂。
“讀不懂公文又如何?大不了找個懂的解釋一下,再說讀不懂的可以學,更何況太祖皇帝當年就提倡公文儘量白話,連聖旨都是白話,我倒是覺得還是太祖做的對。以後這公文還是儘量簡單些,不能堆砌辭藻,不能用典,既然是公文就必須是老百姓能看懂的,這又不是做文章,老百姓都看不懂的公文有何用處。”
一個商人代表說道。
實際上農工商代表裡面,主力軍就是商人代表,但這些商人代表不是鹽商那樣的豪門世家,絕大多數其實都是小商人。他們受到的教育略強於農民和工匠,而且這些天的眼界也更開闊,口才也更好,同樣他們對於窮秀才們也更加不屑,畢竟這些百無一用的傢伙,在他們的眼裡真不值得尊重。
“閣下欲一言成法,改天下士人之筆否?”
士子代表冷笑道。
“既然太祖皇帝可以寫白話聖旨你們爲何不能寫白話公文?”
農民代表說道。
“諸位,這文體之議可另議。”
一個士子代表趕緊提醒現在有些歪樓了。
“是你們先用公文爲難我們的!”
商人冷笑着代表說道。
“這公文一事拋開,我們爲何要求各科都必須考制藝,其關鍵在於爲官者最重要的是德,而制藝寫得好的都是飽讀聖賢之書,深明大義,品德高尚足以堪其位……”
這士子代表說道。
“那些貪官還都是進士呢!熊文舉學問不比你大?”
商人代表譏笑道。
然後農工商代表們一片鬨笑。
那士子代表的臉瞬間紅了,不得不說飽學也沒用,他們再飽學再出口成章,也幹不過市井小販的毒舌,他無非就是想扯什麼德不堪位,結果讓人家一句話堵死了。熊文舉堂堂進士出身,都貪污受賄被抓了,你一個破秀才在這裡吹個屁,就好像我們真不知道那些飽學的官員都是什麼貨色一樣,四書五經讀得再多,難道該貪的就不貪了?
“熊,熊文舉只是個例!”
士子代表掙扎。
“個例,那錦衣衛大牢裡進士出身的數量不能用個來算吧?”
商人代表鄙視地說。
“哼!”
那士子代表冷哼一聲坐下。
他不屑於跟這些不學無術之徒辯論。
“還飽讀聖賢之書呢!北邊漢奸裡一堆飽讀聖賢之書的,那陳名夏還是探花呢!結果不一樣認賊作父?可見這品行跟讀多少書其實沒多大關係的,再說哪怕就是你們的聖賢,那朱熹不一樣傳聞還有扒灰之名?”
一個工匠代表說道。
這句話比較狠了,對面的士子代表立刻炸了窩。
“你敢詆譭朱子!”
“簡直是大逆不道!”
……
一羣士子代表紛紛起身,指着那工匠代表怒斥。
“這又不是我編的,我是在報紙上看的,你們有本事找報紙,再說按報紙上的說法,這還是宋朝御史彈劾他的奏摺上說的,你們要找也得去找那個御史,朱熹自己都沒洗脫的嫌疑你們有何資格指責我?”
那工匠代表繼續刺激他們。
話說這幾年大明報業發達,各種名人軼聞的確氾濫,扒灰公作爲聖賢也是很受看重,他的那些軼聞早就被小報給扒出來了。扒灰這件事的確編造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這樣還是太聳人聽聞了,其實最早這件事就是宋朝那些小報弄出來的。而宋朝小報都敢模仿蔡京,僞造一份說自己是奸臣的謝罪書,逼得蔡京不得不親自站出來闢謠,所以編造一份朱熹的扒灰傳聞的確很有可能。但被一個和朱熹有仇的御史引用了彈劾,那這事除非當事人活過來,至少後世的人就很難真正給他洗脫了。
但此刻說出來就純屬挑釁了。
這相當於扒這些士子們祖墳,罵人還不揭短,打人還不打臉,程朱理學可是八股文的基礎,所有八股文秀才們視爲祖師爺的。
“道德淪喪啊!我與你這狗賊勢不兩立!”
一個士子代表悲愴地高喊一聲。
緊接着他拎起自己的靴子照着那工匠代表砸過去,不過他的準確性太差,那靴子正砸後面第二排的一名農民代表頭上。那農民代表因爲語言天賦太差,其實這些人爭論的絕大多數內容都一知半解。畢竟不到一年時間完全學會自己家鄉方言以外另一種語言還是很難的,尤其是如果本來就不善言辭的話就更難了,結果他正聽的頭大時候突然捱了一靴子。
“你個窮酸打我做甚!”
他站起來怒喝一聲。
他的方言還是很重,那士子代表沒聽懂別的,但窮酸二字懂了,這可是他們最恨的稱呼。
“你個夯貨!”
他指着那農民代表喝道。
那農民代表立刻不幹了,抄起那靴子就砸回去,他的精度高,正砸那士子代表臉上,後者鼻子裡的血立刻流出來,周圍士子代表一片怒喝,然後更多靴子飛向那農民代表。被誤傷的同樣也更多,包括那引發衝突的工匠代表在內,更多靴子之類也朝着士子代表飛去,還有個商人代表估計沒吃飽,帶了包鹹水鴨,直接掏出來照着一名他早就看不順眼的士子代表砸過去……
四民大會堂內一片混戰。
不少互相看不順眼的四民代表趁機互相扔東西,而其他有勸阻的,有看熱鬧的,還有鼓譟助威的,那場面越發向着某島開會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