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
端坐門前桌子後的楊慶喊道。
然後他前方一個小婢女笑吟吟地走上前行禮,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點都不害怕的看着忠勇侯。楊慶擡頭看了看她,從面前一堆賣身契裡拿出一張,隨手扔進了旁邊火盆,與此同時坐在另一邊的陳圓圓遞過一份擬好的合同……
這是侯府公開釋奴。
爲了執行監國的命令,忠勇侯在自己家大門前,公開釋放自己府中的所有奴婢。
然後換成僱傭。
“香兒,你願意繼續在侯府做女僕嗎?月薪三元,包吃包穿包住包醫療,年終視表現有不等的年終獎,每四天一天休假。”
楊慶拿着合同說道。
一元是一兩銀子,包吃包住包穿包醫療,再加三兩月薪,這個工資可是極高的。
“婢子願意!”
小婢女眉開眼笑地說。
誰會因爲釋奴令而離開侯府那就是真得傻子了,誰進侯府爲婢女不都是懷揣一個宮斗的夢想,銀子什麼的不值一提,一舉拿下忠勇侯的機會纔是最重要的。
“不要再自稱婢子了,奴婢二字以後在侯府不準再出現,以後府裡男的僱工稱男僕,或者也可以直接叫做僕人,女的叫女僕,以後必須統一着裝,簽完字之後去領你的女僕裝。好好幹,這份合同一簽五年,五年後如果你不自己提出離開,那就算是自動續約了。”
楊慶滿意地說。
“婢子,不,女僕謝侯爺!”
然後婢女變女僕的香兒趕緊上前在合同上簽字按手印,再衝着侯爺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容,緊接着快快樂樂去領她那身據說忠勇侯親自設計的女僕裝了。
“哼,這個小妖精!”
圓圓在一邊冷哼了一聲。
可憐她現在還是妹妹呢!連寇白門和李香君都有了聘書,她卻至今還是妹妹,不得不眼看着一個個小妖精前赴後繼地撲向楊慶。
“下一個!”
楊慶裝沒聽到地說。
第二個小妖精整裝待發。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個男子衝過來,哭喊着一頭撲在楊慶腳下……
“侯爺,奴才生是侯爺的人,死是侯爺的鬼,侯爺不要奴才,奴才寧可去死啊!奴才自小被建奴擄去,家鄉親人皆死於建奴之手,若不是侯爺救出,這時候還在建奴當牛做馬,那時候奴才就發誓,這輩子就認侯爺一個主子了。侯爺,您不能就這麼不要奴才了啊!您就是奴才的天啊!您不要奴才,奴才還活什麼啊!”
他抱着楊慶的腿哭嚎。
他後面一羣跟着過來的男子也跪下哭嚎起來,哭得圍觀者一片悽然。
楊慶趕緊起身扶起他。
“楊平,你們都是跟着我在遼東殺過建奴的,你們都是我的兄弟,只要你們願意跟着我,那就永遠都是我的兄弟!但既然是兄弟,我就不能再把你們當奴隸,你們也都是人,都是華夏子民,和我一樣,那我又有何資格以你們爲奴?今日願意繼續與我楊慶做兄弟,就自己把你們的身契燒了然後籤僱工合同,若你們不燒這些身契,那也就不再是我兄弟!”
他說道。
“侯爺,奴才心甘情願爲奴!”
後面另一個男子哭着說。
“華夏之民不給任何人爲奴,以後誰也不能再奴役你們,我也同樣不能,要做咱們就做兄弟!”
楊慶說道。
那些家奴一片哭聲。
就在同時楊慶拿起賣身契,拿出一張遞給楊平然後看着他,楊平滿含熱淚地拿着賣身契,同樣擡起頭看着楊慶,楊慶用鼓勵的目光看着他,楊平這才用顫抖的手,拿着那賣身契遞向火盆。
他擦了把眼淚,最終鬆了手。
那賣身契立刻化作火焰。
“好兄弟!”
楊慶拍着他肩膀滿意地說。
緊接着忠勇侯拿着那些賣身契走向後面的那些家奴……
“這廝越來越會演戲了!”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裡,瞿式耜透過玻璃窗看着楊慶,目光裡充滿着鄙視地說。
很顯然楊慶的演技之拙劣簡直令人髮指,不用說,明天應天日報頭版就該是忠勇侯揮淚釋奴,衆家奴以死相逼,依然不改忠勇侯釋奴決心。最終用煽情的語句,將這件事美化成釋奴的標誌性事件,並且用道德綁架把那些還沒有行動的豪門士紳,逼到正義的拷問席上。
簡直是無恥之極。
對此瞿侍郎表示強烈鄙視。
他可是水太涼的弟子。
這位原本歷史上永曆的首輔,在桂林城破後和張同敞一起喝酒下棋坦然等死的民族英雄,如今正在逐漸變成東林羣賢的中堅力量,儘管他實際上也快六十了。不得不說東林羣賢們都是老而彌堅,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上說這也是一種悲哀,他們真得後繼無人啊,一幫五六十的老頭子在苦苦掙扎着,試圖挽回這個已經幾乎無可挽回的滑向深淵的時代。
他們已經是主聖臣賢時代的最後一批捍衛者了。
這一點倒是挺值得敬佩。
這些老頑固們就像原本歷史上他們面對席捲天下的異族,依然苦苦支撐着大廈已傾的王朝,直到生命最後一樣,在苦苦支撐着封建時代的落日……
這時他們的敵人已經不是異族。
他們的敵人是異端。
不過在他們看來,異端應該是比異族更可恨的。
畢竟異族可以教化。
但異端是根本沒法教化的。
原本歷史上甚至爲挽救大明朝不惜跑到澳門,僱傭葡萄牙傭兵的瞿式耜就這樣帶着對異端的仇恨,看着遠處楊慶的煽情表演。
“他在是故意的。”
旁邊半躺在座椅上的張國維冷笑道。
這輛瞿式耜在楊慶的車廠訂製的四輪馬車是高檔貨,座位上都是新式的彈簧軟墊,鋪着雕花天鵝絨,內部也都是天鵝絨裝飾,價值不菲,不過對於祖父就曾高中會元的瞿式耜來說就不值一提了。甚至因爲此時正是冬天,在前面的車伕座位旁邊,還單獨有一個最新式的水暖爐子,連接通到馬車裡面的一個銅製暖氣片,關閉車窗的馬車裡面溫暖如春。這種最高端的取暖手段,已經在皇宮,太后的萬壽宮,還有忠勇侯府之類地方最先推廣開,正在受到南京豪門的追捧,甚至連仿造的山寨貨都出現。
畢竟老式暖氣系統其實沒多大技術含量。
大規模集中供暖肯定不行。
但冬季家庭供暖規模的水暖爐真不是什麼高科技,鑄鐵暖氣片的鑄造的確不那麼簡單,但也不需要現代的那麼複雜,一個簡單的通水散熱裝置而已,就算一個空水箱都能用。
“且看他如何作繭自縛!”
瞿式耜恨恨地說道。
這些老狐狸們當然都能猜出楊慶的真實目的,他們也沒想到楊慶會以這種堪稱自殘的招數來逼那些土財主們掏錢迎駕。這個傢伙怎麼就來這麼大的自信,他就不怕以這種方式逼得士紳同仇敵愾,然後迎來龍興天子最後奉天子以討賊?釋奴令甚至連不少軍方將領都受影響,這些將領手下一樣有家奴,雖然過去的家奴軍已經成爲歷史,但將領們仍舊都有家奴作爲軍隊裡的中低級軍官。
甚至江南籍的將領手中,也同樣有大量的農nu。
包括鄭芝龍這樣的大佬級。
鄭芝龍,黃得功,甚至黃蜚,張名振,黃斌卿這些軍中大將,統統都有大量家奴,他們可是楊慶手下最主要的軍頭們。楊慶的釋奴令也同樣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可以說楊慶一下子把滿朝文武,從朝廷到民間,統統都得罪了個遍。
那麼他就不怕這些人倒戈?
到時候龍興天子一來,地方士紳起兵清君側,軍方將領倒戈,可以說瞬間他就四面楚歌了,支持他的不過是些平民百姓,奴婢,這些人再支持他也沒用。自古至今還沒有哪個是靠這些人支持成事的,哪怕大明太祖開國,靠的也是江南士紳支持,靠的也是郭子興這樣的淮西土豪,真靠那些老百姓的全成了流寇失敗者。
楊慶不至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吧?
他真就自信到目空一切了?
瞿式耜帶着疑惑放下窗簾,這輛四輪馬車在石板的街道緩緩向前,伴着冬日的暖陽,一直回到了瞿式耜在南京的府邸,他和張國維下車後,很快隨着等候的管家一起到了後宅一間隱秘的小書房。
裡面一個人正在等他們。
瞿式耜二人進門後,那管家立刻從外面關上門。
“光三公,久違了!”
瞿式耜拱手說道。
他面前是一個差不多的老者,看上去也得六十左右,不過精神倒是很好,穿一件青衫,站起身笑着還禮……
好吧,這是丁魁楚。
廣州南明吏部尚書,崇禎南渡前的總督河南湖廣,加兵部尚書銜,但崇禎南渡後因爲在河南表現太爛乾脆將其革職,他是河南人,在南京羣臣中本來就不會受歡迎。此後丁魁楚和侯恂湊在了一起,並加入左良玉的清君側,最終和原本歷史上一樣加入桂王陣營,併成爲桂王手下重臣。
換句話說,這是桂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