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維是真沒想過自己的後院居然也會起火……
那真是他的後院。
他是東陽人,可以說目前浙東士紳在朝廷的頭號代言人,可就在楊慶通過應天日報以專刊發表聳人聽聞的人權論的同一天,浙江會館籌款開辦的國事報,以專版刊登了黃宗羲所寫的政治幻想《大同國》。
話說楊慶才僅僅是宣揚平等。
他僅僅是否定了君權天授和天命這個籠罩在皇帝頭上的光環。
這不算太激進。
畢竟誰都知道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中國又不是西歐,一直都存在這樣的思想,吳承恩都讓猴子高喊玉帝老兒了,也沒見錦衣衛把他滿門抄斬,泰州學派後期那些人比楊慶更叛經離道的多了。而楊慶人權論的特殊處僅在於他的特殊身份,他是以實名發表的,他是內閣參謀總長,軍方的一號人物,錦衣衛指揮使,監國的未婚夫,他代表着皇權。他以皇權代表的身份實名發表這樣的言論,就相當於皇室自己否認了天命,這和那些民間言論有着本質不同。
但即便是這樣,他的激進程度依然比不上黃宗羲。
後者倒是沒喊天賦人權。
但是他卻直接設計了一個完全把皇權抹去,把皇帝變成擺設,朝廷完全由臣治,地方完全由民治,或者也可以說由紳治,甚至皇帝如果被認爲不道,那麼臣民可以共廢其位的幻想政體。
這就很過分了。
這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造反的探討了。
“忠勇侯,如此妖言惑衆者,錦衣衛爲何不抓?”
常延齡怒斥道。
“懷遠侯,我們豈能以言罪人?”
楊慶義正言辭地說道。
“那也得看何等言論,這種言論與謀反何異?大同之國,設宰相以政事堂統領百官!太祖制度,大明不得設立宰相,這是公然在挑釁太祖的制度!地方自治,地方擁有軍權,各省可以自行組建軍隊!這乾脆改成節度使,玩唐朝的藩鎮割據好了!”
常延齡揮舞着手中報紙喝道。
“忠勇侯,老夫不管你們之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老夫是開平忠武王之後,你們誰掌權我不管,但你們誰想謀大明江山,老夫拼得一死也要管一管!”
他說完直接把那報紙扔在地上然後轉身怒衝衝地離開。
楊慶在後面撿起報紙。
“看不出這個小黃還是很有幾分才華的嘛!”
他看着上面內容說道。
緊接着他擡起頭,看着身旁公主欲言又止的目光,然後攬着她的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篡位的,我答應過你父皇,肯定不會對朱家的江山有什麼想法,但這大明不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造,是不可能再撐太久的。而要進行脫胎換骨的改變,就必須面對各種反對者,誰反對我就收拾誰,哪怕皇帝反對也不行,但只要我還活着一天,那這皇位都只能是你父皇的後代來坐!”
“可你不能殺我兄長!”
坤興公主弱弱地強調。
“乖,我不是早就已經答應過你了嗎?”
楊慶摸着她的肩膀說道。
“你,過來!”
說完他朝旁邊一招手,旁邊裝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的原東廠現在隸屬錦衣衛南衙的太監趕緊上前伺候着。
“跟着懷遠侯,看他去幹什麼!”
楊慶說道。
“奴婢遵命!”
那太監趕緊說道。
“走,咱們到裡面玩一個新遊戲!”
楊慶摟住公主轉身說道。
公主的俏臉一紅,然後擰了他一下,不過依然跟着他老老實實地走向自己的寢宮。
而那個太監迅速返回自己的住處換上便裝,甚至貼上了假鬍子,帶着一個手下離開皇宮,當他到達懷遠侯府的時候,常延齡正帶着一百多家奴出府。這個目前南京舊勳貴裡面唯一的成年男人,甚至就連盔甲都已經穿上了,手中提着一把祖傳的寶劍,騎着馬殺氣騰騰地沿着街道向前。
很快引起無數圍觀者。
懷遠侯就這樣帶着家奴在南京城內招搖過市,後面那太監混在人羣中緊緊跟隨……
國事報館。
“怕他做甚?張東陽無能,還不許咱們另謀出路?這幾年他們在朝中何曾爲桑梓做過一件好事?收咱們的稅他們沒攔住,查咱們的地他們也沒攔住,簡直就是一羣廢物,這次科舉改革照我看他們一樣也沒辦法。
他們就指望皇上回來。
可先不說皇上回來能不能聽他們的,聽他們的又能不能鬥過楊慶,就算能鬥過楊慶,難道那皇帝還能不收咱們的稅把皇莊解散了?吃到嘴裡的肉誰會吐出來?要說這稅可是先帝要收的,這皇莊也是先帝開始搞,查咱們的地也是先帝開始查,這可都不是楊慶最先搞起來的。說到底誰當皇帝都得盯着咱們的銀子,那楊慶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那皇上就算回來要一統江山還是得從咱們手裡摳錢養軍。
皇帝?
皇帝就是什麼好東西了?
楊慶是虎狼,那皇帝就不是虎狼了?”
報館主筆方大猷憤憤不平地說道。
這家報館說白了就是浙江幾個主要書院的掌院負責在士紳間籌款,然後在南京開辦了專門爲浙江士紳發聲的。至於方大猷原本是北直隸一個兵備道,李自成進攻北京時候南逃,但他是在李自成攻入北京前就逃的,自然不會得到崇禎好臉色,一直閒置在湖州老家。然後這次被桑梓請出來發揮餘熱,就這樣原本歷史上的咱大清山東巡撫,著名畫家變成了大明第一代報人。
“允升公所言極是,自太祖廢宰相之後,大明曆代幾個明君?又出了多少奸佞?可以說無論哪一朝都是閹黨與佞臣得勢,豈獨一個楊慶?說到底就是這君權太強沒了制衡,這一點不變一個權奸也好皇帝也罷又有何區別?不過都是民賊,都是天下之大害而已!”
毛奇齡在一旁說道。
“可此時說這些又有何用?咱們縱有如櫞之筆,終歸敵不過火槍。”
張履祥說道。
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他這話讓場面有些尷尬,畢竟他們都只不過些嘴炮,東林羣賢至少還有權力,還掌握六部,還能號令各地文官,但他們就只有筆和嘴了,東林羣賢都鬥不過楊慶,那他們就更鬥不過了。
“錯,我們有民心!”
毛奇齡說道。
“對,我們有民心,我們身後有千萬江浙百姓,只要我們能夠喚醒這千萬百姓,火槍又何足懼!”
比他年紀還小的呂留良拍案而起說道。
突然間一個僕人撞開了門。
“老爺,快走,懷遠侯帶着家奴來報館說要爲國除奸了!”
他焦急地朝黃宗羲喊道。
後者愕然。
幾乎就在同時,外面人聲鼎沸甚至就連馬蹄聲都傳來,毛奇齡離窗口最近,他急忙打開窗子向外望去,就看見一身山文寶甲的懷遠侯騎着駿馬拎着寶劍,帶着一水大棒子的家奴已經快要到樓下了。
就在同時常延齡的家奴也看到了他。
“在上面!”
那家奴喊道。
“快圍起來,別讓這些亂臣賊子跑了,今天老夫要替先帝清理這些妖言惑衆的狗東西!”
常延齡舉起寶劍喊道。
那些家奴迅速上前。
而毛奇齡也關上窗子,話說這時候也顧不上別的了,跟這種粗坯講不清道理,爲了避免被大棒暴打,還是趕緊跑路要緊。好在他們這間報館就是浙江會館的產業,後門就是會館裡面,不過樓梯不能走,這時候已經傳來下面夥計的驚恐尖叫和打砸聲。
“快,跳出去!”
呂留良打開後面的窗子喊道。
毛奇齡第一個翻出去,這小樓又不是很高,雙手攀着窗子放手落下去就行,他們又不是七老八十,毛奇齡第一個跳下去,緊接着黃宗羲也跟着下去。張履祥第三個,他還沒鬆手伴着一連串腳步聲常延齡就在樓梯口冒出來,呂留良一推張履祥,張履祥驚叫着落下,方大猷也想跑,被一個反應快的常家家奴一把抓住。呂留良到底是年輕,猛得推開過去抓他的家奴翻身從窗口跳了出去,不過緊接着下面傳來他的慘叫。
常延齡一下子撲到窗口,正看見呂留良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裡跑。
而浙江會館的人已經迎出來。
“便宜了這些狗東西!”
常延齡恨恨地說。
“懷遠侯,你這是要做甚?”
他身後被抓住的方大猷義正言辭地喝道。
“把他拖出去!”
常延齡揮手說道。
“懷遠侯,你聚衆打砸私刑報復無辜我大明國法何在?”
方大猷掙扎着喊道。
“國法?老夫就讓你看看國法!”
常延齡擡腳在他背後一踹,方大猷尖叫一聲,緊接着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不過這樣高度摔不死,頂多摔瘸個腿。他落地後抱着腿哀嚎,但隨即被下面的常家家奴拖到報館門前,此時外面已經是人山人海,在無數圍觀中常延齡走了出去。
“給我打!”
他很霸氣地一指方大猷喝道。
那些家奴立刻舉起棒子,但也就在這時候,浙江會館的人帶着五城兵馬司的警察趕到,那些家奴看着常延齡。
“打!”
常延齡說道。
一名家奴的大棒毫不猶豫地砸在方大猷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