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可能嗎?”
李自成似笑非笑地說。
“我覺得可能,如今陛下對您沒有任何用處,就算陛下不死,您又能利用陛下做什麼呢?難道您放棄稱帝然後重新扶陛下正位做曹操?
若那樣的話我無話可說。
您如果還繼續以陛下爲尊,那麼我還繼續當我的錦衣衛。
如果想自己稱帝,那麼您就算把陛下關在北京,南京無非也就是再擁立一個新君,那裡各種衙門齊全,宗室諸王有的是,南京六部尚書,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南京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們,鳳陽,南京兩大守備太監,這些人湊在一起看哪個宗室王符合心意就立他爲新君好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而您還是和大明互爲敵國。
然後大明會和建奴夾擊您。
這還是陛下不死的情況下,如果陛下被您逼死,那麼吳三桂,王永吉和宋權三人就沒法投降您了,他們就算向建奴投降也不會向您投降,君父之仇啊!
好歹他們還是大明之臣。
投降建奴引多爾袞入關,他們可以說借外兵爲陛下復仇,作爲大明之臣他們於臣節無虧,可向您投降那就不一樣了,甚至不只是他們,以後所有向您投降的明臣都會揹負原罪,原罪您明白嗎?骨子裡的罪惡,世世代代流淌於血脈的罪惡,只要他們還有哪怕一點最低的節操,他們也不會向您投降了,在這之前可以,在這之後就不行了,然後他們可以爽快向建奴投降。
向建奴投降不用揹負原罪。
我明臣,有能爲明主報仇者,即我主也!”
楊慶說道。
最後這話是宋權降清時候說的。
李自成深深地看着他。
“您看,您留着陛下不但沒用,而且還會給您帶來麻煩,放走陛下就不一樣了,首先您不用再擔心北方明臣的激烈反抗,甚至引多爾袞入關了,宋權會奉旨的,王永吉會奉旨,黎玉田會奉旨,這是作爲您放陛下的回報,他們不是投降,而且爲了感謝您沒有傷害陛下,吳三桂也會奉旨,畢竟他家人都在您手中,只要他們不投降多爾袞,您就可以順利接收山海關和長城一線然後以逸待勞,等着多爾袞的大軍上門利用堅城擊敗他。”
楊慶緊接着說道。
“那我爲何放你們走,留你們在此難道不是一樣嗎?”
李自成突然笑着說道。
“呃,不一樣。”
楊慶說道。
“他們可以帶着多爾袞來救駕啊。
您首先還得明白一點,他們其實並不喜歡您,至少在您和多爾袞之間,他們還是喜歡多爾袞更多一些,您必須得明白您始終是貧民之主,您會繼續允許他們對百姓敲骨吸髓嗎?您會允許他們把土地兼併到把百姓變成奴隸嗎?您會允許以後士紳還以各種手段不納糧嗎?您現在甚至連稅都不收,您的軍隊至今依靠打土豪抄他們的家維持,甚至您還說要均他們的田,那麼您覺得他們會喜歡您嗎?
但多爾袞不一樣。
多爾袞會把他們想要的都給他們,然後和他們一起壓榨百姓。
當然,您也可以這樣做。
但您卻沒法這樣,因爲您的部下都是在均田免糧這個旗幟下的,百姓支持您就是因爲您給了他們希望,因爲闖王來了不納糧,如果您和士紳同流合污,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您就像當年您造陛下的反一樣造您的反。
不信您回去問問您的那些老兄弟。
您做不了多爾袞。
他們也不可能喜歡您,他們會盡一切可能找理由投降,這是雙方的本質所決定的,故此如果您把陛下留在這裡,那麼他們就會說您威脅陛下,然後矯詔騙他們,如果多爾袞可以給他們足夠的承諾的話,他們會立刻倒向多爾袞,打着借兵剿寇勤王救駕的旗號打開關門,和多爾袞一同兵臨北京。
另外您還需要明白一點。
他們對陛下的忠心,僅僅建立在陛下能夠給予他們什麼的基礎上,如果陛下沒有價值,或者說與他們的利益相違背,他們一樣會拋棄陛下的,只要這個拋棄能夠婉轉一些,不至於讓他們背上什麼惡名,這一點對他們很重要。
比如說一旦他們兵臨城下您能如何?
以陛下來威脅他們?
他們會退到一旁,他們會說不敢讓陛下有危險,看看他們多麼忠心,然後他們讓多爾袞的大軍來進攻,多爾袞又不是他們手下的,他們自然也就管不了,他們又不是真得多麼在乎陛下的生命,這時候如果您一怒之下殺了陛下他們就開心了,因爲他們可以來爲陛下報仇了,你讓陛下命令他們進攻多爾袞,他們會說這是陛下在您威脅下被迫的亂命,他們沒必要聽從,哪怕平時內閣都經常封還聖旨呢何況戰亂之時?
或者我再給您說的簡單一些。
明順清三家,他們對大明感情自然最深,可當明無法選擇,剩下只有順清兩個選擇時候,他們是絕對不會選擇您的,無可選擇時他們寧可投降多爾袞。
我們要做的是不能給他們投降多爾袞的理由,陛下死在這裡,他們會說我明臣也,爲明帝復仇者,即我主也,然後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投降多爾袞。陛下不死留在這裡,他們會說您囚禁陛下逼辱妃主,身爲明臣他們不得不借兵剿寇,然後還是理直氣壯地投降多爾袞來勤王,這樣的事情歷史上又不是沒先例。
只有陛下被禮送出境,他們才找不到任何投降多爾袞的理由。
如果再有聖旨就更保險了。
如果這是陛下之意,那麼他們的投降就成背主叛國,他們沒有了投降的正義性,而且如果陛下真得不允許他們投降多爾袞,那麼對那些家族在朝廷控制區和陛下控制區的傢伙來說,他們就需要小心了,因爲陛下去南京後會抄他們家,同樣您也會抄他們在北方的家。”
楊慶說道。
“太祖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遂有大明三百年江山,朕雖不肖,終不能使中華再入韃虜之手,否則無顏以對太祖。”
崇禎在一旁緩緩說道。
“您看,陛下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楊慶說道。
“你不信我能打過女真?”
李自成說道。
“是的,您手下只有老營精銳能夠與其相抗,但仍舊差了一些,您有多少老營精銳?多爾袞帶着八萬人南下的,即便加上吳三桂的關寧軍,我也只能認爲您可以在山海關依靠那裡的堡壘固守,野戰您依舊會敗,如果吳三桂倒向多爾袞,那您可以說沒有任何希望。”
楊慶坦誠地說。
“至於您的數量優勢,那個毫無任何意義,面對您都望風而潰的,面對建奴潰得更快,事實上如果吳三桂等人投降建奴,那麼在面對建奴的時候,我可以保證官軍絕大多數將領都會立刻倒戈在背後捅您刀子。
畢竟您都說要均他們的田了。
他們纔不管其他的呢,誰要均他們的田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誰能夠保證他們的利益誰就是他們的主子,無論對方是不是異族。”
他補充道。
話說他也算竭盡所能了,光一個清軍已經南下,這都已經算是給李自成開金手指了,原本歷史上他並不知道這一點,事實上多爾袞這時候還沒真得離開瀋陽只是準備出兵,而且目標是從遼西穿過熱河山區南下,是得到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消息後才轉向山海關。
李自成坐在那裡默然不語。
“還有,您如果真要放我們,那麼最好明天就放!”
楊慶說道。
“爲何?”
李自成說道。
“陛下若南歸,則北京的袞袞諸公何顏見人呢?同樣他們在江南的親屬怎麼辦呢?有些時候,您不能高估他們的下限,他們已經背主了,那破罐子破摔一下又何妨?反正最終的黑鍋還是由您來背!”
楊慶似笑非笑地說。
“你鬼心思倒不少!”
李自成說道。
“沒什麼,只是看的事情多了!”
楊慶很有些滄桑地說。
他的確看的事情多了一些,從明末的亂世開始,向後三百多年裡,袞袞諸公可是在一次次不停地刷新着他們的下限,要說這種情況下,哪個狗急跳牆的前大明棟樑之才,爲了避免崇禎到江南然後清算自己的家族,半路上來個盜殺之,這楊慶是絕對不會覺得意外的,反正最後有李自成這個背鍋的。
所以必須得快。
快到讓這些傢伙來不及反應。
這一點估計李自成也明白,朱純臣都能把崇禎出賣給他,那憑什麼其他人就不能把崇禎弄死?大明不明不白死的皇帝又不只一個,以前好歹還需要費點周折做得乾淨些,但現在只要崇禎死在南逃的路上,那麼袞袞諸公們會立刻把屎盆子扣在李自成腦袋上。
李自成深深地看着他們,楊慶一臉純真的笑容看着他,崇禎繼續保持着帝王的面無表情,房間內的空氣彷彿凝固……
忽然間李自成露出一臉笑容。
“陛下,請御皇極殿!”
他站起身說道。
“皇極殿?難道不應是承天門嗎?”
崇禎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說。
“如你所願。”
李自成同樣帶着詭異的笑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