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瑤醫療傷

“洗澡啦,洗澡啦。”鬆秀從熱氣騰騰的竈屋走出來,手舉着一把大大的木瓢對姜融工喊道。

姜融工正和劉巖鬆坐在屋前的一株高達三米的木芙蓉樹下聊天。這株木芙蓉有點特殊,劉巖鬆說它開花的時候一日三變,早晨時爲白色,中午時分則變成粉紅,至傍晚顏色更深,變成老紅,又稱三醉芙蓉。

“哦,原來是它,怪不得我覺得它的葉子有點特殊,比普通的木芙蓉更厚實一些,”姜融工道:“王安石有一首詩這樣寫道‘水邊無數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濃。正似美人初醉著,強擡青鏡欲妝慵’,正是寫的它。想來當它盛開的時候,用來形容鬆秀妹妹最是恰當不過。”

“嘿,你別把她誇讚得太過分了,小心將來騎到你頭上去,”劉巖鬆微笑道:“我這女兒,從小缺少管教…”

“爹爹你說什麼呢,”鬆秀耳朵尖,早聽到了他的話,卻沒有責怪的意思,她一個勁催促姜融工道:“哥哥快進來,我給你準備了‘三日出工’。”

“什麼是‘三日出工’?”姜融工奇怪道,一邊站起來向屋內走去。

“‘三日出工’呀,就是說我給你準備的洗澡水,你洗了以後,三天以後就可以上山做事了。”鬆秀一邊說,一邊領着他向竈屋走去。

竈屋裡燒着一鍋滾燙的開水,裡面加了很多草藥,此時已熬煮得藥氣撲鼻。

鬆秀拎了一個大木桶過來,要姜融工去水缸旁引山泉水的竹筧接滿,她自己則用木瓢把鍋裡的藥水舀出來,倒在另一個木桶裡。

兩人一人提一桶,來到房間裡,這裡準備了一個大木盆。

鬆秀給姜融工準備的是瑤族藥浴,又名“三日出工”。

據鬆秀說這種藥浴很神奇,瑤族的婦女在生完小孩之後,不到一個小時就要抱着剛出生的嬰兒進入這種藥浴裡面,連洗三天就可以下地勞動了,只要在坐月子期間天天洗這種藥浴,一輩子也不會得婦科病。

這搞得姜融工很奇怪,他說你這藥水是給婦女洗的,那我洗了會不會出問題。

鬆秀笑了,她說:“你放心,我換了幾種草藥的,不會把你變成女的。”

姜融工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那好,你先出去吧。”

鬆秀卻不肯走,她堅持要看着姜融工把水溫調好,然後還說等會兒再來看他是不是按要求擺對了洗澡的姿態。

然後她走出房間,卻不關上房門。

姜融工害臊,跟着她走到房門口,準備關上。

鬆秀一把把他推了回去,嬌聲道:“不準關。”

然後看着他走回澡盆旁,這才走了。

姜融工無奈,只得飛快地脫了衣服,赤條條地泡進了水裡。

幾分鐘後,鬆秀又提着一桶熱水進來,她看見姜融工縮着個身子在水裡搓污垢,連忙說道:“不是這樣的,你總是不聽我的話。”

說完放下熱水,把手伸進洗澡盆裡,抓住他的雙腳拉出水面,交代道:“告訴你了,要把腳趾頭露出來,這樣才能散毒,聽見了沒有?”

姜融工臉色赤紅,害羞道:“聽,聽見了。”他把雙腳用力翹起,一動也不敢動。

鬆秀仔細看了看他的小腳趾,這才滿意道:“爹爹說你的小腳趾甲分開成兩叉,沒想到是真的。”

她試了試水溫,又給澡盆裡加了幾瓢熱水,問他感覺怎樣。

姜融工道:“我好像有點醉酒的樣子,不過全身上下有什麼東西在梳理,很舒服。”

“嗯,這就對了,”鬆秀道:“再過一會你會覺得有點麻癢,皮膚會發紅,那是正常現象,不要太緊張,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然後交代他別亂動,記得及時加熱水,便起身準備離開。

“你做什麼去,不陪我啦?”姜融工傻傻道。

“爹爹抓秧馬去了,我去接回來,要準備晚飯菜了。”鬆秀道。

“秧馬,那是什麼?”姜融工好生奇怪。

“蝌蚪,知道麼,”鬆秀笑了,她學着姜融工平時弔書袋的口氣說道:“此時正當秧苗勃發,青蛙暢遊其間,公母相會,產籽無數,恰好溫度適宜,大批孵化,遊動於秧苗中間,皆若空遊無所依,正可大量捕捉之,以充小菜。嘿嘿,我走了。”

她輕快地出去了,房間裡傳來姜融工驚嚇已極的聲音:“不,我不吃那個。”

晚飯後,他倆一起去看望魏政委李眼鏡他們。

這幾個人都被安置在一位老年瑤醫的家中,正在治療傷情。

魏政委失血過多,頭上還有傷口,急需補充營養和止血。李眼鏡則除了鎖骨斷裂外,還發了高燒,首先需要降溫止痛,然後才能想方法取出他的肉中碎骨。

出乎姜融工意料的是,給二人治療的瑤醫,竟然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年婦女。

她的着裝與鬆秀不同。鬆秀回瑤寨以後換上了圓領短衣,下穿百褶裙,腳套繡花綁腿,頭戴飛燕飾巾,靚麗嬌豔動人;這個老年婦女則穿靛藍色長衫配褲,頭上也只帶一頂“A”字形帽子,簡單質樸,自帶一種溫和慈愛的寬厚之氣。

魏政委背上立着幾個拔火罐,都是用嶄新竹筒製成,瑤醫用棉花蘸高度燒酒不停在竹筒上炙烤,以保持它們的熱度。

瑤醫在一旁不時詢問魏政委的感受,他一一作答。

姜融工見魏政委答話的時候口中含着一塊植物的新鮮塊莖,似乎很清香的樣子,便問那是什麼。

鬆秀說那是瑤藥,名叫“十大功勞”,乃是治療跌打損傷的秘藥。從前有刁頑鄉民天天在外當小偷,被人抓住狠揍一頓,當時傷筋動骨、遍體鱗傷,他帶得有這種藥物,暗中使用之,半夜就能行動自如,逃脫遠遁。

姜融工點點頭,又問那爲什麼給魏政委拔火罐,難道要給他去火麼?看他樣子很享受似的,身體裡不像有很大內火的樣子啊。

鬆秀也不懂,便禮貌地稱她“家婆”,請教她。

瑤醫一口方言,姜融工聽不懂她的話,鬆秀便慢慢解釋給他聽。

原來這瑤醫治傷與漢族中醫有很大不同,她給魏政委補身體的方法叫“神火炙法”,並不需要從口中進食來補充營養。那一個個竹筒火罐中都放有“藥棒”,貼在皮膚上,只要恰當保持火罐的溫度,就能使藥力慢慢滲入人體,從而達到強身健體的效果。此方法可以和瑤醫的另一種秘術“啓關透竅”法配合使用,其效果更好,所以魏政委口中才含着“十大功勞”。

鬆秀說,瑤醫在此前先用螞蝗給魏政委輸了血,保證他身體穩定後,再採用這些方法給他治療。

“用螞蝗給人輸血,”姜融工大爲驚奇,連忙問道:“那行麼?”

他是受過現代教育的,知道人有各種血型,必須配對了才能進行輸血,否則一旦弄錯,就會發生排異反應,被輸血的人就會死亡。

“那些螞蝗不是普通的,它們是…”鬆秀輕聲告訴了他奧秘。

“哦,我懂了,原來是這樣。”姜融工恍然大悟。

這邊魏政委的治療告一段落,瑤醫取下火罐,安排他躺下靜養。這纔去給李眼鏡治療。

李眼鏡也失血很多,但此時已經醒來。瑤醫請姜融工幫忙扶着他坐好,便挽起自己的衣袖。姜融工見她手臂上叮着五六個脹鼓鼓的螞蝗,都有拇指般大。瑤醫先用藥水在李眼鏡手臂上塗抹,然後從自己手臂取下螞蝗,小心放到他身上去,等那螞蝗叮牢後,她用一根棉籤從一個小瓶裡蘸了一點藥水,點在螞蝗屁股上。只見螞蝗一鼓一癟,很快就把肚裡的血輸進了李眼鏡的身體。等輸血完畢,瑤醫用一雙竹筷將枯瘦螞蝗夾住,取下後放進一個小陶罐裡,仔細蓋住後才又進行下一次輸血程序。如此往復,大約半個小時便告完畢。

在瑤醫取下輸完血的螞蟻軀體的時候,姜融工仔細觀察了那幾個輸血點,發現那裡有少量液體冒出,都作乳白色,並不像正常人體的血液,他心下詫異,但不便開口詢問。

輸完血後,瑤醫便給李眼鏡降溫退燒,她先交代李眼鏡,說是待會兒會有些麻癢,叫他忍耐着不要亂動,很快就會好。

李眼鏡此時迷迷糊糊,但他經過生死劫難,從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回來,求生意志強烈,所以不由自主連連答應。

這位瑤醫給李眼鏡的降溫方法更是奇特,姜融工看完後不由腦洞大開,甚爲佩服。

她用的是“杉刺療法”。只見她從一個盛滿草藥藥水的木盆裡取出一把杉樹嫩枝,在李眼鏡背上拍打刺扎,等杉葉上藥水甩幹,便又浸透藥水,再次拍打,如此數次,不停重複。

在這個過程中,李眼鏡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他時而想哭,又時而想笑,但他堅持忍住不發作出來。搞得姜融工和鬆秀二人竊笑不已。

瑤醫停止後,李眼鏡長吐一口氣,他睜開雙眼,摘下那副破眼睛,竟說自己此時頭腦清晰、眼清目明,用不着這破東西了。他把破眼鏡放進上衣口袋,對瑤醫連連稱謝,好像身上的傷口也不再痛了似的。

謝過瑤醫之後,他想起犧牲的同志,回憶大家平日對自己的關心照顧,現在卻已經陰陽永隔,不由悲從中來,嚎啕大哭,情之所至,竟然持續半宿不能停止。

他傷好之後,深爲瑤醫之神奇折服,解放後多次重回瑤寨,帶領一羣學生向瑤醫虛心學習,得出許多研究成果,這是後話不提。

------題外話------

這一節中介紹了幾種瑤醫療法,大部分真實不虛。唯有螞蝗輸血,在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一書中藍鳳凰的故事裡有所描寫,我覺得他老人家寫得還不夠精確,斗膽在此擴展補充了一點,望讀者明鑑。

當地瑤族人喜食蝌蚪<當地人叫做秧馬>,乃舊時自然條件艱苦所致,現在的人難以接受,我在此節寫出,大家作爲獵奇瞭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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