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周天寒徹。姜融工和鬆秀吃不住冷,於是扭開鏽跡斑斑的鐵搭扣,“吱嘎”一聲推門而入。
一進門,姜融工就藉着閃電亮光打量起屋內的情況。他發現這個木屋到處都是破洞,所幸屋頂泥瓦蓋得十分厚實,沒有漏雨,因此地面還算乾燥。屋子中間擺着一張簡陋的長條供桌,它緊緊靠着後壁上的一個小神龕。那個神龕用紅布纏繞包圍着,裡面安放了一尊烏木神像,長袍廣袖,鬚髮飄逸,油光滋潤地安然高坐。看來這就是蟲王爺伯益的神像了。
供桌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灰,看起來好像很久沒有人來過這裡了。兩人上前仔細尋找,鬆秀扒開一層灰,從裡面拿出幾根變了形的肉色蠟燭。姜融工取出油紙包着的火柴,“嗞啦”一聲劃燃,湊近蠟燭,發現它的表層雖然硬化變質,但竟然還可以點燃。
這幾根蠟燭都是用土辦法澆出來的,它中間是一根小竹棍,上面先纏了一層棉花,然後放進融化的蠟液裡蘸一下,待它冷卻了再放進去蘸一下,如此反覆數次,想要造多大的蠟燭就造多大。用這種辦法造出來的蠟燭表面有很多層,他們點燃的這根就是如此,外面都風化得斑駁脆爛了,裡面的卻還完整如新。這也是山裡人的聰明之處,一定得是富於生活經驗的年長者才能懂得如此做。
供桌下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二人舉着那碎片不住掉落的陳年蠟燭,蹲着身子一看,發現一隻白色的狐狸正在那裡吃着什麼東西。
這隻狐狸姜融工認得,就是姬思恩捧着的那一隻。它可能是受到爆炸驚嚇,不知爲什麼竟然跑到這高山頂上來了。
白狐的面前放着一條半米長的蚰蜒,這條蚰蜒長滿修長細足,看上去有點讓人心驚膽戰。它把它咬成三節,自己啃着頭部那一節,很快就吃完了。有意思的是,它雖然狼吞虎嚥地吞下了第一節,卻忍着嘴饞把剩下的兩節往二人面前推了推,然後退了回去,眼巴巴地望着他們。
姜融工大感有趣,他和鬆秀對視一眼。只見鬆秀笑着對他說:“這隻狐狸好可愛,咱們別去傷害它。”
姜融工點了點頭,也說道:“它被姬思恩馴養久了,估計通了人性,竟然懂得孔融讓梨,也真難爲它了。不過我們現在身處危境,只怕沒餘力帶着它走,你別想着收養它,就讓它呆在這裡吧!”
聽見姜融工這樣一說,鬆秀好像有點失望,本來她確實有點想把它帶在身邊的意思,但是有金蠶蠱在,怕二物不能相容,如此一想,也只有算了。
姜融工撿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木片,把那兩節蚰蜒推回給白狐,說道:“這個東西我們不吃,你自己吃掉,好好養好體力,放心,現在沒有打雷,這裡很安全。”
這話說得鬆秀笑了起來,她說道:“哥哥,你《聊齋》看多了吧,難道認爲它是在害怕渡劫呀。”
姜融工調皮地眨眨眼,故意邪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要不它爲什麼別的地方不躲,要跑到蟲王爺座位下來,這難道不是想求得他的保佑嗎?”
“哎呀,裝壞人,你壞死了你,”鬆秀揪着他的耳朵道:“這蟲王爺神像附近,藏着許多蟲子呢,前面我告訴過你爲什麼了的。”
“是嗎,我早忘了,”姜融工聞言驚跳了起來,做出東張西望的樣子道:“許多蟲子,在哪裡,在哪裡?”
見姜融工一副調皮搗蛋的樣子,鬆秀“咯咯”笑個不停,差點手一晃把蠟燭弄熄滅。她趕緊穩住手道:“都在那支撐神龕的座子底下,按照煉蠱人的習慣,那裡肯定藏着一個蠱罐。”
“嗯,知道了,”姜融工停住調皮的神色,嚴肅道:“你說過,那個東西碰不得,一旦毀壞,那個煉蠱的人就完了,對不對。”
“對,那是他們的本命蠱,”鬆秀道:“本命蠱,一個人一輩子只能養一隻,它關係着他們的性命,所以都藏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這個山頂有螞蟻隔絕普通人的上山道路,確實是藏這個東西的安全地方。”
兩人正在討論着煉蠱的事,突然感覺整個山體彷彿發生了地震一般顫動不停,把他們震倒在地上。這震動持續了十幾秒鐘之久,然後才停了下來。他們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發現手中的蠟燭早已拋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四周又是一片漆黑。鬆秀趕緊又到供桌上去亂摸,好不容易纔又找到一支,姜融工小心地點着了它。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山下又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走到門邊朝外觀望,發現山下槍聲大作,人聲嘈雜,鬧哄哄地如同趕場一般。這時候遠處山林裡有一坨亮光飛快向蟻山衝來。見此情景,鬆秀大喊道:“哥哥抓緊門框,那是龍犬衝過來了,這裡馬上會地動山搖,希望不要倒塌掉了。”
情況緊急,姜融工答應一聲,趕緊一手抓住門框,一手拉着鬆秀的手,做好被衝擊的準備。他大叫道:“鬆秀你拿好蠟燭,它熄滅了都沒關係,一定不要甩掉了。”
鬆秀嘴裡連連答應,一面把一隻白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塞到姜融工的背囊裡,原來是那隻白狐。它此時正怕得要死,不知什麼時候鑽到了二人中間。
剛剛做好準備,就見那團亮光越來越近。它一閃而沒,撞進蟻山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蟻山劇震,山體抖動猶如篩糠。狂風猛灌入屋,二人瞬間像空中飄飛的樹葉一般離地而起,然後又失重摔倒在地上。如此這般,連續四五次。
那山下的巨眼光亮,也同時閃動四五次,顯然是眨了好幾次眼睛。
但是這一陣劇震過後,整座山體又安靜了下來,估計是那隻巨眼已經適應了龍犬帶來的騷亂。
姜融工和鬆秀揉着痠痛的肌肉,過了好一會,鬆秀才把一隻手伸了過來,對姜融工說道:“哥哥,火。”
姜融工趕緊伸手到背囊裡亂摸,在白狐的瑟瑟發抖軀體下面找到了火柴,又一次把蠟燭點燃。
燭光亮起,他們發現這個木屋更加傾斜,似乎就要歪倒,無數灰塵正從屋頂簌簌掉落。鬆秀見狀叫道:“哥哥,咱門出去吧,這屋子就要倒了。”
姜融工攔住她,他望了望外面,見大雨仍然傾盆,無奈說道:“這時候不能出去,雨太大了,我們就呆在門口,如是屋子要倒,那時候出去還來得及。”
鬆秀點點頭,說道:“那你擋着我的頭,我好害怕。”
“嗯。”姜融工把她拉過來,讓他靠着自己的腋下坐着。然後仔細聽外面的響動。
他發現外面土匪呼喊聲音越來越大,這表明有很多人往山頂爬來了,不由得警惕心起,就要鬆秀幫忙仔細聽,她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姜融工道:“不行,我們不能讓他們上來,這裡是絕地,地方又小,連個躲起來的洞子都沒有,要是被這麼多土匪發現了我們,只怕會被他們扔下懸崖去。”
他想了一想,說道:“我去找幾塊大石頭,把那些橫木給砸斷,讓他們上不來。”
見他一個人要走,鬆秀死都不答應,她發着犟脾氣說:“不行,現在外面這麼黑,你要是一個失足摔下山去,連個報信的都沒有,我實在不放心。”
說完死死拖着他,不讓他離開。
姜融工拗不過她,只好開解道:“鬆秀,你聽我的話,告訴你,你就在這裡點着蠟燭,我只要看見你這裡有亮光就心裡安定,這外面黑濛濛的,也好給我指個方向。聽我的,沒錯的。”
他摸摸她的頭,把她弄得心酸地哭了。但他沒有猶豫,轉身離開她進黑暗裡去了。
鬆秀提心吊膽地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她本想再去找幾支蠟燭,希望燈光能維持得久一點,但又怕離開門口後姜融工會看不見這裡的光,那樣的話他會擔心,她不想那樣,因此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沒有去找。
正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天上突然閃起一道閃電,接着有一道炸雷落在木屋不遠處。
不久之後,附近傳來樹木倒下的聲音。接着雨聲比先前更大,木屋門口紛紛有水濺進來。那細小蠟燭火焰在水霧裡面不住搖曳,眼看就要熄滅。無奈之下,鬆秀只得倚門站了起來,她用左手成掌護着右手的蠟燭,這樣才勉強保住了那一點微弱的光亮。
第一道炸雷過後,接下來就像放連珠炮似地連響七八道。這些雷都炸在這附近,電光火石之間,鬆秀好像看見遠處有個人正在瘋狂地朝地下扔什麼東西,他渾身淌水,抓到什麼就扔什麼,彷彿下定了決心要把那道深深的裂縫填滿。
但是那裂縫裡面接連響起槍聲,那人影身形一頓,一個跟頭栽倒於地。
鬆秀大喊一聲“哥哥”,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衝進雨中,朝那個方向奔去。
她一邊跑,一邊跳過橫在前面的倒木,穿過重重雨幕,不畏艱不畏難地盡情釋放自己體內的力量,絲毫不考慮前面路上的危險。
她已經忘我,不再害怕,只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挽救、去搶回那個註定了要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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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讓食,其實是狸的習性,狐好像不是這樣,讀者如果有興趣,可網上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