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裡,怒不可遏。
就在她險些要爆發的時候,雷智信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硬是把她給拽走了。
她正氣得渾身發抖,看清是雷智信的時候照着他劈頭蓋臉就來了一通……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可就是停不下來。
等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跟着他走到了學校小賣部門口,而上課鈴也響了。
雷智信說你在這等我一會兒,就進了小賣部。
她站在門口的樹蔭下,聽着風吹過時楊樹葉子發出的沙沙聲響。校園在上課鈴聲過後變得非常安靜,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帶。
她心裡卻憋悶異常。
兩盒冰激凌出現在她面前,雷智信問她要什麼口味的,巧克力還是草莓。
她選了草莓。
兩個人坐在小賣部旁邊的鐵架子上吃起來。
冰激凌裡的草莓竟然很酸,酸的她臉都皺起來了,鼻尖眼眶都酸的厲害……她聽着雷智信慢條斯理地說你跟那些傻姑娘置什麼氣啊,她們懂什麼?她們那心小的也只能容得下誰誰誰喜歡誰誰。稍微大點兒的事,她們的腦容量根本就不夠裝的,曉得吧?
她沒出聲。
雷智信真刻薄……她還沒聽他批評過誰,更別說用這樣形容了。她知道他是想安慰她……她大口吃着冰激凌,好騙自己那個時候不用說什麼,因爲嘴巴被凍住了。
向來話少的雷智信倒還在繼續說,他說我相信趙阿姨是清白的,像她那麼和氣善良的人是不會做壞事的。所以你不要生氣了,也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不是有我呢嘛……不開心了我給你買冰激凌。我的獎金還夠買些冰激凌的。
她還沒出聲,他補了一句,僅限於這個牌子的。你要哈根達斯,那就當我沒說剛剛那話。
她就笑了。
氣還是氣的。
又生氣又難過,還失望,尤其對田藻。
當朝夕相處的同學們因爲某種原因組成了另外一個團體,而自己恰恰不在其中的時候,那種被孤立的無助感是相當令人難受的……她除了面對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整個高三,一整年她都過得非常煎熬。
從前她遇到自己不能解決的問題,會和父母商量。可母親的病情反反覆覆,一點點外界的刺激就會導致病情惡化,在對她的調查結束、嫌疑洗脫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病情都沒有改善,需要繼續住院治療。她也是在那個時候,模模糊糊知道了母親幾乎是靠着一己之力在與一股非常強大的勢力搏鬥着。當時她的年紀和見識並不足以也不可能會理解全部,要到她工作之後,纔有機會得知更多內情。對母親來說,對方太強大,如果不是她的父親還有些能力和影響力,恐怕母親的結局會非常慘。當時,她不忍心父親在照顧母親的同時還要額外擔心她,在家裡、在醫院探視母親的時候,她對自己的遭遇隻字不提。
她放棄了跟那些認爲她是“貪污犯”、“瘋子”的女兒的同學改善關係的念頭,轉而將精力放在如何提高成績上。她變得獨來獨往,沉默而堅強。幸好有個偏愛她的化學老師,公正忠厚的班主任還有那個看着是個書呆子其實心裡特別有數的雷智信,讓她總能從枯燥的學習中得到一些溫暖和樂趣。她就在他們的關心和幫助下,一步步往前走,成績越來越好。
可惜她的高中前兩年並不怎麼用功,訓練還佔用了她不少精力,會考成績不怎麼樣。班主任曾經很痛心疾首地說,如果她早點兒知道用功,保送名單裡肯定會有她的。
其實她知道那是班主任在鼓勵她。保送名單裡怎麼會有她呢?她的“歷史問題”是到了高考前夕纔算塵埃落定呢……不過在那之前差不多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她經常和承辦案件的警察大叔通電話。從開始的聊案情進展,到後來聊人生理想,還會探討一些法律問題,這對她最終確定想要報考什麼樣的專業、選擇什麼樣的職業影響很大。
她在母親的病房裡跟父母親鄭重地說自己要報法醫學專業時讓他們吃了一驚。他們很顯然並不怎麼贊成她的選擇,可最終還是尊重了。
於是十五歲那年,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學,理想的專業。
她很高興。
更重要的是,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提起她的父親和母親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評價卻譭譽參半的城市,離開那些對她並不友好的人,開始全新的生活。
在一個全新的、沒有人認得她的大學裡,她花了沒多久就恢復了開朗和自信。
新同學很友好,因爲她年紀小很照顧她,也因爲她功課好而尊重她……她極力想要證明自己,並且做到了。而這些年,她也極力想要擺脫的就是那些“陰影”。
唯一有些遺憾之處,就是雷智信在大學一年級的下學期選擇了出國讀書。那時候她的功課正緊,他的離去只讓她覺得突然和不捨,可也很快適應了。他們還時常聯繫,只是有了時差。很久之後的某一天,她看着商場冷飲櫃裡他從前經常買給她吃的冰激凌,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沒良心”的一個人……
歐陽燦微微笑着。
雷智信啊,雷智信……她去留學第一站不是去自己的學校報到,而是去探望他。年紀輕輕就是終身教授的物理學家雷智信,還是那麼看上去是個書呆子可心裡極有數,值得信任。
他開着車子送她去報到,一起混了幾天喝酒吃肉談天說地,還像一對少年。
再見他,她知道他們一生都會是也只會是朋友……
畢業後她選擇回到這個城市工作,是因爲父母年紀漸長,需要她陪在身邊。母親的身體恢復的不錯,精神狀態基本穩定,也許是出於潛意識的自我保護,許多與對她造成嚴重傷害的人和事相關的記憶碎片,都被她丟棄了……如今看着母親能快樂生活,她想這應該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這幾年她踏實工作,低調生活,原本是很好的。即便有些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也是可以克服的,比如……
歐陽燦緊緊抿了下脣。
好一會兒,才放鬆。
可田藻攜陰影而來……那些她堅決不去參加的同學會,幾乎完全屏蔽掉的關係,大概也會緊隨其後的。
歐陽燦想,這大概就叫做該來的,怎麼也躲不掉。
還好她已經不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對任何事都有能力應對。
她伸開手臂,搭在沙發上。
這酒真好,既讓她放鬆,又讓她快樂……即便是回憶起那麼多非常不快樂的往事來。
她聽見噗突噗突的腳步聲,摸摸胖胖的背毛,舉起瓶子來,問:“要不要來一點?”
夏至安聽到這句話時,一隻腳剛剛落在二樓的地板上。
歐陽燦回過頭來,下巴擱在沙發背上,衝他晃了晃酒瓶。
“你成心的呀?明知道我喝不了酒。”他說。
歐陽燦笑道:“客氣一下而已,畢竟是你送的酒。”
夏至安站了站,走過來,問:“喝悶酒吧?”
歐陽燦瞅了他一眼,發現他抱着筆記本和資料,瞥見資料上印着的字,問:“你這是要寫東西啊?不老老實實在你窩裡呆着,抱着這些死沉的東西亂躥?”
夏至安走過來,把東西一放,坐在她對面。
歐陽燦看了眼他的那些資料,放在最上頭的那份資料,題目結構複雜,念起來都拗口,看着都讓人頭疼……“論文寫得不順?”她倒了酒喝一口,問。
“你怎麼知道?”
“看你一副便秘樣。”
“喂!”夏至安叫起來。
歐陽燦笑出聲,揮揮手說:“快去找個合適的地方孵蛋吧。真是夠矯情的……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跟在哪兒寫有什麼關係?”
夏至安看她說完了,又倒一杯酒。這一瓶已經下去一半,就說:“來來來,反正這會兒我也寫不出來,不如當會兒垃圾桶。”
歐陽燦看了看他,說:“我這可沒垃圾。”
“你有。”夏至安說。
歐陽燦晃着酒杯,看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外面的霧進了屋,夏至安的臉看起來像是精修過的照片……她撇了下嘴,說:“那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夏至安點了點頭,又有點遲疑,問:“不是恐怖故事吧?比如你參與的什麼血腥案件?”
“不是……你想聽我就講這樣的?”歐陽燦問。
夏至安還沒回答,歐陽燦就聽見自己的手機在房間裡響起來了。
她哀嚎一聲,爬去接電話。
果不其然,有緊急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