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睜眼, 映入視線的是灑在牀單上的明媚陽光。發了好一會兒呆纔開始轉動視線,雪一般潔白而柔軟的牀鋪讓我感覺尚未從夢境中醒來,還以爲仍舊躺在尼納河邊的雪地裡。
撐起身子, 確認了這裡的確是我的房間, 愛斯蘭德帝都伊蘭親王府, 復古的奢華裝飾繁瑣地爬滿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只有我的寢具是簡單的白色, 除了布料上浮現的同色暗花以外再無裝飾。
那灑在牀單上的一縷明豔的陽光自窗簾的縫隙裡透過,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適合外出野餐。若不是剛纔那個夢, 我現在的心情大概會十分不錯的吧。
許久沒有夢到以前的往事了,自從離開“諾亞號”回到愛斯蘭德帝都已經過了三年。現在回想起來, 傑夫利的背叛與布拉德的絕情就像是被刻錄過多次的記憶晶體, 臉孔與聲音都開始一點點地模糊。那段瘋狂的記憶讓我感覺那時的自己陌生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血腥薩可”怎麼會如此軟弱?就算失去了黎明之牙,但“血腥薩可”恐怖的名聲依然令人心驚膽戰, 這纔是我真正的姿態,不是嗎?
[醒了嗎?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打斷我的胡思亂想的是一個好聽的聲音,尤加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將托盤上的衣服放到了我面前。
[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去野餐?]
托盤上的衣服是適合出遊的便服, 當然不是尤加準備的, 他不過是將設計師搭配好的衣服拿到了我面前而已。尤加沒有身爲執事的素質, 他的特長在其他方面。
我不知道尤加和吉爾伯特究竟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竟讓吉爾伯特將身份複雜的尤加帶回了愛斯蘭德。關於尤加的事我從未過問, 也並沒有用精神力去窺視他的過去——實際上,我現在已經不再用精神力去窺視任何人的大腦, 我學會了使用我的眼睛。
擁有C-級的精神力,居然曾是最基本要求C級以上精神力才能入學的學都之星巴比洛克的一員;電腦技術媲美超級黑客,同時手持催眠師資格證書;據說在以毒品交易而聞名的朵朵亞羣島被人追殺,但又拉得一手能在星際流浪藝團中排名前十的大提琴;在藝團時寧願使用不方便的輪椅也不願意接受朱利安的好意治好受傷的腿,卻在到達愛斯蘭德之後立即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真是一個永遠都能給人驚奇的人,如同三年前的那一天,進去吉爾伯特的辦公室密談之前,他還將以冷酷著稱的吉爾伯特氣了個半死,而在出來時,卻由吉爾伯特親口介紹說,薩可,他就是你以後的執事了。
不過即使身爲名義上的執事,我和尤加的相處卻更像是朋友。只有他一個人從來都直呼我的名字,這一點使吉爾伯特十分不滿,卻又對他無可奈何。他每天陪在我身邊,更像是我的看護者,而非伊蘭親王府中的執事。
在我心中對他的一切都疑問重重,但我不再窺探,也不會親口過問。我依然好奇,但同時又逐漸地對外界失去了興趣。自從三年前回到愛斯蘭德,我發現自己的心在一天天地冷卻,再也沒有任何人與事能讓我特別關注,甚至對重建黎明之牙也持消極態度。
[哥哥呢?]
[陛下今天有重要會議,大概是抽不出空來了。]
[嗯。]
我點點頭,起牀開始洗漱穿戴。想到現在日理萬機的吉爾伯特,三年前的政變再一次浮上心頭。
如果布拉德在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後仍然接受你,以後你想幹什麼我都不會干涉。相反,要是他不再接受你,你就乖乖地跟我回家去。
那個時候我執意想要繼續留在藝團,但吉爾伯特卻和我打了這麼一個賭。可想而知,我自然是一敗塗地,天性善良的布拉德怎能容下“血腥薩可”?實際上,在知道我的身份後,他甚至恨不得從來沒有認識過我,並深深地自責因爲自己把我帶回船上一事而給“諾亞號”帶來了災難。
我只記得在遭遇布拉德的殘酷對待之後出門遇到尤加,記憶在這裡發生了斷層,再然後的記憶便是我已回到了愛斯蘭德帝都。我曾懷疑是尤加用催眠術對我的大腦做了手腳,但以尤加的催眠術來說的話,是不可能只生硬地洗去那一段記憶的。於是我只能用心理打擊太大而導致短時間的記憶缺失來解釋,畢竟我可是連失憶這種事都已經經歷過了啊。
然而回到帝都之後所發生的事卻並不順利。我原以爲既然我已經長大,父親應該不會再對我執着。沒想到的是我的成長似乎給了他很大的刺激,特別是我這張與吉爾伯特有七分相似的臉更是讓他雷霆震怒。
盛怒之下,父親把我關了起來,逼問我的“初擁”經過。他執意認爲是吉爾伯特爲我進行的初擁,甚至收回了吉爾伯特的一切權力,並一意孤行地罷免了吉爾伯特國家榮譽艦隊總艦長的職務。
那是一段我不願意再度回想的噩夢,甚至使我好幾次都想到了要以死亡來結束那些折磨。早已聽聞皇室內部的私刑名列當今星際刑罰之首,但親自體驗過後我才知道,不僅是當今星際,只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但令父親沒想到的是,即使經過那些刑罰,我卻依然沒有開口。即使喉嚨已因痛疼而吼得嘶啞,從頭至尾,我一個字也沒有對他說。我知道那些撒嬌求饒的小手段對吉爾伯特有用,那是因爲吉爾伯特是無條件真心疼愛我。但這個被我稱之爲父親的男人卻不適用那一套,他的獨斷專橫在一天天地變本加厲,特別是在見到成年體的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眼神比惡魔更加恐怖。
我也不曾想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能夠一言不發。並非因爲我是什麼意志堅強的人,更不是我有着什麼堅定的信念。其實我只是當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在皇家學校時的那段黑暗的歲月而已。那時也如現在一樣,看不到絲毫希望,但有蘇菲的音樂振救了我的靈魂。現在,我的希望是吉爾伯特。
當然,也並非爲了保全那個強/暴了我的男人。我恨不得將拉斐爾碎屍萬段,如果他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會親自讓他看看“血腥薩可”是多麼的名副其實。只是因爲我知道,我的父親在他自己的心中已經認定的事,即使真相就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再去看一眼。所以就算我說出拉斐爾的名字,他不但不會相信我的話,反倒會認爲是我對吉爾伯特的掩護,而更增他的怒火。
我被關押的囚室是父親特別爲我訂製。用阻隔精神波的材質建造,使我不能知曉外界的任何事物。父親的精神力等級雖然並不高,但身爲一國之君,自然是有高等級者替他加上了強力的精神鎖,所以我也不能從唯一能接觸的人那裡得到任何情報。
我的樂趣在於用眼睛觀察他的情緒,從那個近乎於完美的帝王身上找尋蛛絲馬跡。剛開始的時候我不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一丁點變化,但後來我卻找到了方法。並不是單純地看他今天一天的情緒,而是與昨日對比。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我終於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事——我的父親貌似有麻煩了。
在某一日裡,當房門被強行破壞,隨後,尤加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沒有絲毫驚訝。後來我才知道,自從我被關入囚室之後,吉爾伯特便開始策劃了這場政變。深得人心的吉爾伯特被父親毫無理由地奪去一切權力,此事使得皇家議會對父親大爲不滿。隨後,父親的情緒一天天地變得暴躁起來,他將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對付我身上,便給了吉爾伯特可乘之機。
在獲得皇室中位高權重的幾位長老的默許之後,吉爾伯特開始策劃了這場政變。愛斯蘭德皇室數個世紀以來一直風平浪靜,所以這場政變幾乎是驚動了整個宇宙。國家榮譽艦隊雖然名義上換了艦長,然而實際上,艦隊全員卻仍然只聽命于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的軍隊迅速控制了帝都,國家榮譽艦隊在與國王親衛隊的戰鬥中大獲全勝,更有尤加控制了帝都的中央電腦,使父親無法調到援軍。政變在兩個星際日之內結束,整個愛斯蘭德星系風平浪靜,直到發出星系通告之後才得知帝都的政權更替。
在經過皇家議會的審覈之後,父親被罷免了國王的地位,浪放到了邊境行星,並終身不得返回帝都。雖然另有儲君,皇室卻一至推選了吉爾伯特接任王位。其後便是帝都的大清洗,將所有要務都換上吉爾伯特的心腹,我的哥哥就這樣成爲了愛斯蘭德的國君。
尤加在政變之時立下大功,但由於他來歷不明,皇家議會不推薦將之納入愛斯蘭德軍藉。所以最後尤加只獲得了愛斯蘭德國藉,不過似乎他本人也並不願意過多地參與愛斯蘭德的事,而只樂於作爲我的執事。
政變之後,吉爾伯特向我提過重建黎明之牙的事,卻被我拒絕了。“初擁”沒有奪走我的生命已經是一個醫學上的奇蹟,但仍對我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損害,之後在“諾亞號”上,由於醫療水平有限,也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再加上被父親囚禁那段時間所受到的身體上的折磨,這些加起來使我原本便不強壯的身體更加脆弱,別說帶領艦隊出征了,能下得了牀已經是一件令醫生們鬆口氣的事。
三年過去,我的身體也已經差不多調理好,但仍然極少踏出伊蘭親王府一步。我無心世事,更不去過問軍政,而是以一種隱居的心態呆在伊半親王府中。我再也沒有去琴室,儘管喜歡尤加的大提琴,也只是偶爾聽聽而已。
吉爾伯特跟我提過幾次重選騎士的事,也同樣被我推辭。我對他說,薩可已經長大了,薩可不需要騎士。後來他便不再提起,於是我成爲了愛斯蘭德皇室中唯一一個沒有騎士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