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顧來的時候,正趕上秦太傅從東宮出來,二人在東宮門口碰到。
周顧下馬規規矩矩對秦太傅見禮,“太傅。”
秦太傅揹着手,瞧着周顧,對他點頭“多日不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傷可養好了?”
“養好了。”
秦太傅頷首,看着他,“快放榜了。”
周顧點頭。
秦太傅又道:“放榜後就離京?”
周顧又點頭。
秦太傅打量他,發現他較以前穩重多了,以前驕縱又張揚,哪怕見禮也沒多正經,挨訓斥的時候也是滿臉的不服氣,如今整個人似乎沉靜下來,他驚異於周顧身上的變化,但又隱約明白,大約是因爲被蘇容退婚,經歷了生死鬼門關走一圈,纔有此改變。
他覺得這也是好事兒,人不經歷事情,怎麼能夠長大?
周顧垂下眼,低頭看着桌面,“她不願意,但我想做。”
周顧點頭。
二人在東宮相伴多年,早已做好一君一臣的準備,燕回聲從來沒想過,周顧會換一條路走,周顧以前自然也沒想過,但他遇到了蘇容,他不敢賭自己對蘇容的感情,他只知道,若是往後餘生都沒了她,他怕是一生都不會開心快樂了。
燕回聲看着他,“你找孤借閱關於南楚的卷宗,是想了解南楚,打算去南楚,還是打算以後留在南楚?”
周顧搖頭,“祖父不知。”
燕回聲看着他,“你有這個想法,多久了?從借閱南楚卷宗開始?”
燕回聲問:“放榜後就走?”
他對周顧道:“離京前,去我府裡一趟。”
燕回聲又問:“你本來打算外出遊歷多久?”
周顧“嗯”了一聲。
燕回聲沉默片刻,遞給他一盞茶,又問:“除了將此事告知了孤,你還告知過誰?”
秦太傅不再多言,對他擺擺手,上了馬車,周顧看着他上了馬車,說了句“太傅慢走。”,然後等馬車離開,他才進了東宮。
沒想到這麼快。
燕回聲看着他,將太傅誇他的原話原封不動與他說了。
“比那更早幾日。”
周顧擡起頭,對燕回聲搖頭,“我不敢篤定殿下會縱容我,也不敢勞煩殿下幫我勸祖父,只是我想試試,比起名垂千古的輔政名臣,我更想跟她在一起。”
燕回聲早已料到,如今聽他親口說,還是吸了一口氣,“這般破釜沉舟?那你可知,蘇容她是否願意?”
“我祖母,母親。”
燕回聲道:“這樣吧,孤給你三年時間,若三年後,你不能讓蘇容改主意,你便回來。”
燕回聲聽完,露出笑意,看着周顧道:“孤早先也是有這個想法,打算見見寧澤與寧瑤,沒想到你先一步替孤辦到了。怪不得太傅剛剛還在孤面前誇了你不少話。”
周顧面上一白。
周顧訝異,“太傅誇我?”
周顧臉色蒼白,有些坐不住,心裡緊緊繃起了一根弦,攸地,又“砰”地一聲折斷,然後又繃起,再折斷,幾次三番後,他閉上眼睛,啞聲說:“殿下放心。”
“對,誇你。”
周顧又點頭。
周顧攥緊手心,“要。”
燕回聲“哦?”了一聲,問:“什麼事情?”
燕回聲看着周顧。
燕回聲面色平靜,“她登門退婚,就是放棄你,轉頭答應夜歸雪的婚約就是沒給自己留後路。即便這樣,你還要強求?”
燕回聲語氣尋常,但字字珠璣,“周顧,你是護國公府的週四公子,是老護國公與秦太傅耗費心力爲孤培養的輔政之臣,你姓周,可以爲兒女情長折了心,可以在喜歡的女子身上折了傲骨,但不可爲兒女情長墮了護國公府的門楣。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哪怕將來求而不得心裡住了個魔鬼,也不要忘了你是周家人,周家人代代血灑疆場,是爲大梁千萬百姓社稷久安。你既姓了周,身爲周家人,便不要折了骨氣不說,還讓人瞧不起有所不恥。”
周顧猶豫了一下,“今兒我與謝臨從寧澤和寧瑤的嘴裡撬出些事情,特意來稟告殿下若是殿下需要,我就多留幾日,幫殿下料理此事,若是殿下不需要,我是打算放榜後就走。多不過三五日。”
過了許久,燕回聲道:“孤聽暗衛稟告,蘇容與夜歸雪相處極其融洽,且二人在大佛寺的姻緣樹上共同祈福,栓了姻緣繩。”
燕回聲又道:“蘇容那個人,你與她相處的時候頗多,應該比孤更瞭解她。她性子硬,脾氣也硬,心智堅韌,果斷堅毅,她決定的路,是不容許自己回頭的,她自己選擇的人,自也不會輕易放手。南楚夜相府支持他,夜歸雪尚主,對她百利而無一害。而你,雖然護國公府的好出身讓你絲毫不差於夜歸雪,但是護國公府畢竟是大梁的護國公府,不會爲她在南楚增什麼助益,夜歸雪是雪中送炭,而你,送不了這個炭。”
燕回聲挑眉,“他們二人同意?”
書房靜靜,落針可聞,香爐嫋嫋,上好的金絲炭散發出融融暖意。
燕回聲又問:“所以,你是篤定孤心善心慈,會縱容你的想法和打算了?想讓孤幫你說項,勸服老護國公?”
燕回聲道:“父皇前些日子一直在催促放榜,十分關注,大儒們每日沒夜地閱卷,是以快了幾天。”
周顧直視燕回聲的眼睛,“實話就是,臣想做蘇容的王夫,不想做大梁的輔政之臣了。”
周顧點頭,輕聲說:“我放不下她,除非把心剜了。”
周顧進了燕回聲的書房,拱手見禮,燕回聲看了他一眼,“太傅剛走,碰到太傅了?”
周顧抿脣,“殿下要聽實話嗎?”
周顧擡頭,看着燕回聲。
燕回聲輕嘆,“她們到底是寵你。”
燕回聲示意他坐,對他道:“太傅說科考的名單出來了,明日大儒們拿給父皇過目後,便會放榜了。”
周顧好奇,“誇我什麼?”
“即便知道,即便不可爲,還是不改想法?”燕回聲問。
“嗯。”
周顧將從寧澤和寧瑤的嘴裡撬出關於大皇子、二皇子的事情都說了。
周顧聽後,臉上些許笑意漸漸消失,沉默下來。
“自然。”
燕回聲又問:“老護國公知道你心裡有這個想法和打算嗎?”
燕回聲前腳剛送走太傅,便聽聞周顧來了,他吩咐人請周顧進來。
周顧緊緊抿着脣角,艱澀地說:“這些我都知道。”
“三年。”
周顧點頭,“我以爲還要等幾日。”
周顧不語。
雖然四個字,但重若千鈞。
周顧看着燕回聲。
燕回聲伸手按在他肩膀上,重語在前,輕言在後,一如往日平和地道:“孤相信你,從孤的東宮出去的人,豈能及不上南楚夜相府培養的人?越是心硬的人,你只要撬開她堅硬的外殼,其實最是心軟,你是聰明人,總能找到她心軟之處的。另外,拿出你的本事,也未必不能幫她。夜相府不是不可替代,夜歸雪本人……”
燕回聲頓了一下,“也未必沒有弱點。”
周顧攸地擡頭,“殿下也支持我?”
燕回聲嘆了口氣,道:“孤只是不想你三年後灰溜溜地回來,連帶着孤也跟着你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