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採蘋在後頭嘴張大得能吞下一塊糖糕,這小郎君行事這般孟浪,爲何小姐不給他些顏色瞧瞧?

她疑心沁瑤被藺效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在後頭狐疑盯着兩人瞧了又瞧,可無論怎麼瞧,小姐臉上分明沒有慍色,只有羞意,紅霞從臉頰一路蔓延到脖頸上,顯見得是半推半就。

沁瑤難爲情極了,臉上火辣辣的,身上的力氣離奇的消失了一大半,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走了兩步,猛然想起兩人仍處於熙攘人羣,怕落在旁人眼裡,忙悄悄用力,試圖將手掙脫出來,可藺效握得極緊,她越使勁,兩人之間的距離反倒拉得越近,到最後,她隱含嗔怪地看藺效一眼,悻悻然放棄抵抗,只時不時做賊似的擡眼打量周圍一圈,惟恐遇到熟人。

其實沁瑤這想法着實多餘,本朝素來風氣開放,花朝節又是出了名的互訴衷腸的節日,眼下南苑澤旁已有不少少年男女相攜而行,空氣裡瀰漫着情暖春濃,根本沒人會多注意旁人。

藺效臉上雖然極力做出淡然的模樣,但因猜不準沁瑤會作何反應,到底有些不安,牽着她手走了一會,沒有等來預想中的指責和厭憎,忐忑頓時化爲狂喜,因着胸膛裡一時容納不下這潮水般奔涌而至的快樂,笑意便從他心底移到了臉上。

又走了一會,迎面忽跑來一羣孩童,人人臉上帶着面具,帶笑帶嚷,十分歡愉。

領頭的幾個孩子跑得極快,風一般從沁瑤身旁刮過。

沁瑤見他們臉上的面具做得生動異常,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眼。

剛回過身,前方又屁顛顛地跑來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那孩子約莫三四歲,生得虎頭虎腦的,甚是可愛,可惜腿腳似乎有些不便,不若其他孩子那般靈活。

“大哥哥,等等我。”他氣喘吁吁地追着方纔跑過的那羣孩子,久追不上,極力揮動胖胳膊胖腿,跑得愈加起勁,到沁瑤跟前時,不小心絆到一粒地上的小石子,哎喲一聲,眼看就要撞到沁瑤身上。

藺效怕沁瑤受傷,忙從一旁伸出手,飛快地將那孩子提着衣領撈了起來,將他穩穩地放回地上。

“哎呀,謝謝這位郎君。”後面跑來一位秀麗的年輕婦人,倉皇地從藺效手中接過小男孩,連連道謝。

藺效笑笑,未做回答。

那婦人又謝了幾句,便抱着孩子轉身往前走,嘴裡輕聲數落道:“阿孃早跟你說了,咱們今日來找阿爹,不許跟着人亂跑,一會阿孃找不到你了可怎麼辦?”

那孩子這會倒老實了,乖乖地任母親抱住,將胖蘿蔔似的手指頭放到嘴裡吮着,含糊道:“阿孃,阿爹爲什麼總不在家,是因爲外面有好吃的嗎?”

那婦人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含着怨恨道:“你阿爹得了失心瘋,眼下心裡只有外頭的野食,哪還能記得家裡。”

小男孩驚訝得連手指頭都忘了吮,眼睛睜得溜圓,“連阿福都不記得了嗎?”

還未聽到那婦人的回答,沁瑤和藺效便已到了琉璃居,剛要進樓,忽聽恍惚有人喊道:“阿瑤,阿瑤!”這聲音雖然不算很遠,但混在嘈雜的人聲裡,變得含糊而飄渺,聽不太真切。

沁瑤大窘,忙掙開藺效的手,踮着腳循着聲音的來處看去,可落眼處滿是熙攘人羣,根本不見熟悉的面孔。

藺效也聽見那聲音,臉色不怎麼好看,好不容易將沁瑤約了出來,可別又跑出什麼張三或者李四出來搗亂。

所幸沁瑤極力用目光搜尋了一會,未能見到熟人,想來不是聽錯,便是那人叫錯,藺效不容她多想,擋住她的視線道:“已到琉璃居了,咱們這便進去吧,先聽一出變文再走。”

————————————————————————————

馮初月仍不住探頭往方纔看見沁瑤的地方瞧,奇道:“方纔那個明明是阿瑤啊。”

說完,轉頭一拽馮伯玉的胳膊,肯定地說道:“哥,我看得真真的,斷錯不了,那人就是阿瑤,她旁邊那人我上回也見過,好像是瀾王世子。”

馮伯玉面色複雜地看着轉眼被人羣給淹沒的那個身影,對妹妹的話不予作答。

馮初月沒注意到哥哥的不對勁,只思索着說道:“可爲什麼他們兩人身邊沒有旁人呢?連瞿大哥都不在——難不成,阿瑤跟瀾王世子竟約着單獨出來過花朝節?”

停頓一刻,眼睛亮起來道:“哎,哥,我想起來了,上回我被怪物擄走那一晚,阿瑤也是一直跟這位瀾王世子在一處的!”

馮伯玉聽了這話,臉色愈發難看,默了好一會,才艱難道:“休要胡說,莫敗壞了瞿家妹妹的閨譽。”

“我纔沒有胡說呢。”馮初月自顧自說得起勁,“我早就覺得奇怪了,爲什麼阿瑤身邊總能見到這位瀾王世子?而且他看着很冷清一個人,偏願意對阿瑤有說有笑,要說他對阿瑤沒有心思,我都不相信。”

馮伯玉暗暗握了握拳,轉身便走。

“哥!怎麼就走了。”馮初月一驚,忙跟在馮伯玉身後,“咱們爲啥特意從瞿府趕到南苑澤來?不就是聽瞿夫人說沁瑤到了此處,特來找她玩麼?這會跟她連一句話都沒說上就走,多沒意思。”

說得上話嗎?馮伯玉冷笑,方纔雖然離沁瑤有段距離,可喚沁瑤的時候,她分明聽到了聲音,還馬上轉身四處找尋聲音的來源,他們只要再繼續往前走一小會,定能落在她眼裡,繼而與她相會。

可下一刻,卻彷彿有一股無形力量橫亙在前,阻撓他們前去找尋沁瑤,那力量無形無聲,但卻極有章法,他既無法識別人羣中到底是誰在阻攔他,也無從順利地往前多行一步,而這裡頭的緣故,根本無需細想。

他憤恨至極,雖不知瀾王世子究竟何時跟沁瑤有了交集,又是何時對沁瑤起的心思,可也知道這世間之事就是這般沒有道理,對方有權有勢,又一路苦心經營,自己憑什麼跟他爭呢?

他不願放棄,可越想越覺得此事無解,心中絕望之至,再不願聽妹妹呱噪,一徑鬱郁地出了南苑澤。

——————————————————————————————————————

沁瑤知道琉璃居是南苑澤出了名的聽曲之地,裡頭的伶人唱作俱佳,又因依水而建,風景極佳,若非長安城的天潢貴胄,休想在此訂得一席之地。

這時藺效已不再握着她的手,她彷彿又恢復了些自在,見藺效含着笑意邀她進去,點頭道:“嗯。”

藺效低頭看着沁瑤嬌美安靜的臉龐,心裡的滿足和欣喜愈發變得踏實具體,當下不再多言,引着沁瑤便要入內,忽聽“啪嗒”一聲,瀾袍下襬突然被不遠處飛來的一件東西給擊中,隨即耳邊爆發一陣鬨堂大笑。

藺效和沁瑤同時怔住,低頭見是一朵絹做的牡丹花,落在藺效的腳邊,潔白的花瓣登時染上塵埃。

這絹花不會憑空而來,顯見得是有人故意擲到藺效身上。

兩人循聲一看,只見對面是座二層小樓,上寫着“曉風樓”,平日常有文人騷客在此聚會,今日不知被誰盤下,也頗爲熱鬧,樓下聚滿了人,仔細一看,多是些簪着花的少年郎君,此時眼睛都看着藺效,笑得輕浮促狹。

其中一人打趣藺效道:“這位俊郎君,春翹娘子相中你了,莫再耽擱,快來先同春翹娘子飲杯酒,晚上便入’洞房’罷。”

餘人浪笑,謔笑聲此起彼伏,“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福氣。”

還有人拈酸吃醋:“春翹娘子,你瞧瞧我,我分明不比那人生得差,爲什麼就不肯多瞧我一眼。”

這羣人打量完藺效,重又轉頭看向二樓,七嘴八舌地獻殷勤,藺效和沁瑤這才發現二樓樓座倚欄坐着一位窈窕的妙齡女子,相貌雖算不上沉魚落雁,但着實讓人驚豔,眼睛不大,卻十分細長嫵媚,尤其眼下一顆相思痣,彷彿凝結了將要爲情人流下的淚珠,爲她更添幾分欲語還休的妖嬈。

她此刻正被一羣婢女如同衆星捧月般簇擁在當中,眼睛彷彿浸了晨露那般溼漉漉的,直勾勾地看着藺效,手指絞着鮫帕,舉止輕曼而隨意,說不出的風騷入骨。

藺效先是錯愕,隨後冷笑,這女子多半就是前幾日陳四等人談論的東瀛名妓了,無怪乎惹得一羣浪蕩子如同蒼蠅似得圍着她團團轉。

他飛速看一眼沁瑤,卻見她非但不怒,反而饒有興趣地盯着那女子直瞧,心裡忽莫名生出一份躁鬱。

這時常嶸剛好趕至,雖不知方纔具體發生了什麼,可連猜帶打聽,也能蒙個□□不離十,眼見藺效面無表情地看着二樓那位女子,眉梢眼角都結了一層寒霜,心知世子這時候已惱到極致,也不等藺效吩咐,忙領着人上曉風樓捆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