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兩人拾掇好,剛要出門,沁瑤忽然想起西跨院的周夫人,天氣日益轉冷,雖然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燒起了地龍,西跨外也不例外,可若衣裳單薄,仍舊扛不住,便止步,對溫姑笑道:“溫姑,一會給西跨院的周夫人送些冬裳去。”

溫姑應了,自安排人去張羅。

到了門前,藺效正要扶沁瑤上車,忽然街道盡頭行來一輛馬車,骨碌碌直奔瀾王府門前而來。

見此情形,不止藺效和沁瑤,連常嶸幾個都停下了上馬的動作。

這馬車一望而知是瀾王府的馬車,駕車的兩個人正是王府的護衛,一姓陳,一姓王。

到了跟前,兩名護衛躍下馬車,笑着對藺效行禮道:“世子,已將周夫人的女兒從定州接來了。”

周夫人的女兒?藺效蹙眉,周夫人他自然知道是誰,可何時又突然冒出一個周夫人的女兒?

想了一會,纔想起前不久曾聽沁瑤說起周夫人的家人如今俱被蠍子精所害,僅剩一個暫住在外祖母家的女兒。

想來是周夫人託了沁瑤將她女兒接回長安,沁瑤這纔不得不讓常嶸他們安排料理此事,照眼前情形看來,顯然周夫人的女兒已接來了。

他點點頭,沒興趣置喙這等瑣事,將此事全權交由沁瑤處置。

沁瑤到了馬車前,車中的人掀簾下來,果是位十四五歲的少女,生得周夫人如出一轍,都是一般的美貌,只是神情冷冷清清的,眼睛也略有些紅腫,想來一路上沒少掉眼淚。

她身旁除了自己的婢女外,還有一名王府派過去的管事娘子,這娘子看見藺效和沁瑤,忙領了她到沁瑤和藺效,爲她做介紹道:“這是世子和世子妃。”

周小姐聽了這話,二話不說跪下,撲通通一個勁的磕頭,“多謝世子妃和世子救了我阿孃一命。”

沁瑤忙要將她攙扶起來,柔聲寬慰道:“何必如此,你一路行來,想來早就累了,你母親盼你多時,現如今安置在西跨院,你早些進去與她團聚吧。”

周小姐眼淚掉個不停,不肯起來,沉默地對着沁瑤又磕了三個頭,方起身站定。

管事娘子對藺效和沁瑤行了一禮,扶了周小姐下去了。

走至門前時,常嶸杵在門前,久久忘了挪步,管事娘子奇怪地看他一眼,溫聲提醒道:“常護衛?”

常嶸這纔回過神,紅着臉摸了摸後腦勺,忍不住又低着頭看了周小姐好幾眼,這才小心翼翼地讓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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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瑤跟藺效到宮裡時,除了一對新人,該到的人都到了。

皇上看到藺效,忙招他近前,問他書院女官自縊之事,藺效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說了,連帶青雲觀的道士昨夜曾到書院除過祟之事,每樁每件,全沒有任何隱瞞,一一向皇伯父做了彙報。

皇上聽了,果然露出極滿意的神色,看着藺效道:“你這孩子辦事歷來穩妥,皇伯父果然沒看錯人。”

說畢,想起書院好端端死了人,不免有些不虞,極爲不祥不說,學生們恐怕也會因此生出懼怕,不肯再在書院讀書。

可若要他就此關閉書院,讓大半年的一番心血打了水漂,又實在不甘心,出了一回神,他幽幽嘆口氣,對藺效道:“書院暫且先放着,等劉贊他們查得水落石出了,再定奪書院到底是封還是重開吧,畢竟上年書院重開時已然花費了不少人力物力,裡頭還關係着宗室子弟聯姻之事,若單單因一位女官自縊便封禁,不免讓人覺得朕這帝王行起事來太過草率。”

這話明顯透着不死心的意思,藺效早料到皇伯父不會輕易讓書院重新關閉,一點不驚訝,只道:“皇伯父慮得極是。”

這邊沁瑤則跟怡妃說話,怡妃臉色沒有往常水嫩,掛着些憔悴的影子,顯是昨夜睡得不好,而且臉上雖帶着笑,可沁瑤怎麼看都覺得那笑容裡透着幾分勉強。

沁瑤心中納罕,陪着怡妃說完話,退下在藺效身旁坐下,擡眼掃了一圈,發現對面的吳王臉色也大不好看,未跟以前那樣談笑風生不說,就連夏芫進來,都只略帶尷尬地笑笑,沒上前跟她熱絡地噓寒問暖。

沁瑤看得真切,越發覺得奇怪,想了一回,想不出其中緣故,只好丟開手,又掃向怡妃身後,看了一會,沒瞧見秦媛的身影,想來是患了“嗽疾”,一時半會好不了了。

沁瑤垂下眸子,靜靜抿了口茶,看向宮門口,須臾,聽得宮人傳報,駙馬和公主進宮了。

殿上諸人立刻收拾好各自的表情,臉含笑意靜候一對新人。

過不一會,馮伯玉和康平現身,兩人都着品服,齊齊跨過殿門,一道入內。因二人模樣都極爲出挑,單看外表,當真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馮伯玉臉色分外沉靜,跟大婚之日毫無二致,康平卻破天荒地有些扭捏,滿面紅霞,一舉一動都透着股害臊勁,,兩人到了皇上和怡妃跟前,一左一右跪下,磕頭道:“給父皇請安,給母妃請安。”

皇上紅光滿面,看一眼馮伯玉,滿意地捋了捋須,便招呼康平道:“起來起來,康平,到朕跟前來,讓朕好好瞧瞧你。”

康平這才露出了以前的小兒女意態,笑着跑到皇上跟前,全不懼怕父皇威嚴,依着她父皇大說大笑起來。

怡妃臉上綻放着真心實意的笑容,在一旁細細打量女兒一會,又轉頭看向馮伯玉,見駙馬靜靜立於殿中,說不出的丰神俊朗,怎麼看怎麼滿意,臉上的笑意愈發加深。

皇上和怡妃賞賜完,對兩位新人祝禱完,便輪到幾位長輩及哥哥了給康平和駙馬見禮了。

給二人的認親禮,沁瑤頭幾日便準備妥當了。

給康平的是一對玉麒麟,給馮伯玉本來準備的是一套前朝遺冊,這套遺冊當世所餘不過兩套,因知道馮伯玉素來喜愛墨寶,沁瑤特託付了裴敏幫着尋的。

誰知藺效一見,只淡淡說康平閨房中也有這套藏本,讓沁瑤另換了一套徽州的金鑲玉文房四寶,後者雖也算得名貴,但比之那套前朝遺冊卻尋常多了,可藺效既然如此說,自然有他的道理,沁瑤便依言換了。

見禮時,馮伯玉低眉垂眸,目不斜視,捧過沁瑤遞給他的文房四寶,道過一聲謝,便回了殿中。

藺效始終在一旁淡淡看着馮伯玉,見他言行有度,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處,這纔將視線移開。

認完親,怡妃拉着康平回永壽殿說私己話,吳王猶豫了片刻,也跟在母親和妹妹身後,向衆人告了退。

進了內室,怡妃細問康平,早上的元帕她是見了的,可兩人具體的相處情形她可是一點也不知道,只聽嬤嬤回話說,昨夜送過水後,青廬裡便再也沒什麼動靜,也不知駙馬是飲酒太多,還是太過斯文。

公主也甚是老實,一夜無話到了天亮。

康平懵懵懂懂,經不住阿孃的逼問,一五一十全都說了,怡妃越聽越是火氣,敢情昨夜二人的洞房便是這樣過來的!這般例行公、粗暴倉促,毫無溫存可言,何止是敷衍,簡直就是對康平沒有半點恩愛之情,也就康平這實心實意的傻孩子能被他唬弄住。

哼,她冷笑,難道皇家的駙馬是如此好當,真當皇家威嚴只是個擺設?

康平見阿孃臉色不好,暗吃一驚,莫不是剛纔說錯了什麼話?可她細細回想,又覺得馮伯玉實在未對她做錯什麼事,性子冷淡她是成親前就知道了,近日跟她說話也比往日有耐性多了。至於周公之禮,雖然跟她想的很不一樣,可,可好像畫冊上教的也就是那麼回事。

她慌忙找補,“阿孃,早上用早膳的時候,馮伯玉他還給我夾了一塊我愛吃的金慄糕呢,對我、對我極好。”

怡妃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戳了戳康平的額頭,“你啊!叫阿孃說你什麼好!他是你的夫君,別說只是給你夾塊金慄糕,便是再比這好上十倍百倍都是應該的!阿孃和你父皇將你當作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裡長大,生怕你受了半點委屈,難道就是讓你到男人面前伏低做小的?你什麼身份?能不能給阿孃爭點氣! ”

愈說愈氣,怫然起身,揚聲喚了宮人進來道:“來人,去傳了駙馬過來,說本宮有話問他!”

康平見阿孃來真格的,急得直跺腳,“阿孃,你這是要做什麼?馮伯玉待我很好,您非要這樣做,我和駙馬回去還怎麼過日子啊?”

“怕我找他麻煩?“怡妃瞪着康平,見女兒滿臉惶急,重重嘆口氣,緩緩點頭道,“阿孃若像你這般直來直往,早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你放心,阿孃問他,自有阿孃的法子,不會讓你難做。可阿孃也得先告訴你一句,阿孃費盡心思護着你無憂無慮地長大,絕不是將你送出去給人隨便糟踐的,你只需記住,這世間除了你父皇以外,你誰的眼色也無需看,誰的委屈也不必受。你且讓馮伯玉來,我瞧瞧他可還有藥可救,若無藥可救,莫要耽誤你的大好年華,趁早和離,另覓駙馬。”

康平氣得大嚷,“您若找他麻煩,真逼得他跟我和離了,我以後再不嫁人,跟前朝的大公主那樣出家做姑子去!’

”你!“怡妃氣得柳眉倒豎,瞪了女兒一會,乾脆不再理會她,只對外頭道,”來人吶,人都哪去了?“

不一會,果然進來一人,卻是長身玉立,一身貴氣,根本不是宮人,而是吳王。

“阿孃。”吳王上前給怡妃行禮。

怡妃看到兒子,愈發怒意上涌,冷笑連連道:“你還來找阿孃做什麼?看阿孃有沒有被你活活氣死?你勸你趁早拿根繩子來把我勒死,給我個痛快,免得慢刀子燉肉,隔段時日便來上一回。”

吳王和康平聽了這話,都面色一變,吳王更是直挺挺跪下,膝行到怡妃跟前,賠罪道:“阿孃!兒子錯了!兒子不該不聽您的話,任性而爲,可此事怎能怪婧兒?往日她從未斷過避子湯,也就這回跟兒子去別院,漏喝了一回,這纔不小心懷上了。昨晚您將落胎藥送過去後,她二話不說便服下了,後半夜在牀上疼了一宿,兒子在一旁看着,心跟刀割了似的疼,阿孃,這事說起來都是兒子的錯,阿婧她何錯之有,”

怡妃聽了這話,臉色見轉,淡淡道:“她真的主動喝了落胎藥?”

吳王面色悲痛,“說起來,這既是婧兒的頭一個孩子,也是兒子的頭一個孩子,可偏偏來得不是時候!”

怡妃板着臉拉了吳王起來,“你們還年輕,康側妃又素來體健,往後還怕沒有庶子嗎?一會讓劉泉他們從庫房裡拿些好東西給康側妃補補身,好生將養些時日,莫落了病根就是了。此事瞞得嚴實些,別讓阿芫知道了,再過十日你們二人便要大婚了,若留下什麼痕跡,落到她眼裡就不好了。”

吳王站起,只顧失魂落魄地站着,直到康平拉了拉他的衣襟提醒他:“阿孃跟你說話呢。”這纔回過神,情緒低落地應了一聲。

怡妃看着兒子,忽然想起一事,告誡道:“你便是再喜歡康側妃,到底只是一位側妃,平日總該遮掩一二,何苦處處擡舉她?她父親近日由大司馬提了上州刺史,可是你背後打點的?”

吳王愣了片刻,隨即搖頭道:“此事兒子從頭到尾並未參與,許是康誠知自己打點了也未可知。”

“有這等事?”怡妃疑惑地皺眉,“若朝中沒人擡舉,怎會升得這麼快?你最好去打聽打聽。“

吳王道:“兒子已然打聽過了,像是走通了王尚書的路子,左右無甚大礙,兒子也就未多加以理會。”

“王尚書的路子豈是這麼容易能走通的?“怡妃仍覺疑惑,“即便不是你所爲,你好歹也該殫壓着些,總不好讓府中一位側妃的父親太過顯貴,往後惹出什麼亂子來。”

說完,怡妃加重語氣中的警告成分,“聽阿孃的話,去查查,此事絕對不簡單。 ”

吳王思緒仍舊停留在康側妃蒼白絕美的容顏上,敷衍道:“兒子省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