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院使往少府監遞了調華琬升上界坊的信函。
三日後,吳院使接到徐司監邀請她與羅坊主至少府監官衙喝茶的邀帖。
帖子上半點不提華琬升上界坊一事。
羅坊主擔心節外生枝,隨吳院使準時到了官衙,拜見少府監徐司監。
一壺上好的峨眉雪芽,清香且澀中回甘,徐司監請了茶後笑道:“凝光院內不是還有一名喚作王芷蓉的匠師嗎,技藝過人,依我看,她可以升爲金匠師入上界坊。”
徐司監說的直白,吳院使雖驚詫,可畢竟與她最初的打算一般無二,而且她知曉羅坊主一定會反對,用不着她出頭,乾脆垂首品茶。
羅坊主果然頓下茶碗,激動地起身道:“王芷蓉不論技藝、品性,皆不如華琬,豈有提她的道理?”
徐司監連忙示意羅坊主冷靜,“稍安勿躁,聽我將話說完嘛,華琬的技藝是毋庸置疑,國公府、侯府、簽署樞密事府的夫人、娘子,皆在我跟前不止一次地誇讚過華琬。”
徐司監端起茶湯喝了口,唯恐事兒不夠亂,還停了話頭與二人招呼,“這峨眉雪芽可是皇上賞賜的,輕易我不拿出來,你們怎麼不嚐嚐。”
吳院使笑着附和徐司監,羅坊主面上則似覆了層霜,雖坐回椅子,卻不肯正眼瞧二人。
“我們少府監最重工巧之事,所以呢,乾脆將她二人都升入上界坊,如此就皆大歡喜了。”徐司監一臉輕鬆,吳院使與羅坊主卻面面相覷。
凝光院的金匠師名額照吏部規定是十個,如今上界坊已有九人,故此只能再加一人。
吳院使溫聲提醒,“司監大人,凝光院只剩下一個金匠師名額了。”
“哈哈哈,這就不用你們擔心了,”徐司監並不將此當一回事,“規矩都是人定的,爲凝光院加一個名額,就是吏部一句話的事,升兩位匠師入上界坊,你二人可有意見?”
羅坊主要說話,被吳院使擺擺手攔下,“華琬與王芷蓉確實皆爲珠玉,落下她們哪一個,下官都覺得可惜,如今司監大人做出這般妥當的安排,實是爲下官解了難題,下官感激不盡。”
“很好,”徐司監很滿意吳院使的識時務,笑道:“如今凝光院院使之位空缺已久,而吳院使才德兼備,副院使一職確實委屈你了,待華琬和王芷蓉皆在上界坊穩當後,我會上函與吏部,請求將吳副院使轉爲院使的。”
徐司監所言正是吳院使所盼,吳院使絲毫不掩飾歡喜,當即躬身向徐司監道謝。
事兒定下,吳院使和羅坊主告辭回凝光院。
至於要升王芷蓉一事,羅坊主無法釋懷,喉嚨似梗了只蟲,又癢又堵又噁心。
臨了吳院使還不忘‘指點’她幾句,“瑾娘,我早說過王芷蓉不能惹,你看,她身後的貴人甚至能使喚得動吏部了,這半年王芷蓉已算安分,往後你只與王芷蓉好生相處,順便再告誡華琬一二,千萬莫要惹到禍事。”
羅坊主答應一聲,也不願多理會吳院使,轉身往制藝坊的工事房走去。
吳院使喚道:“時辰不早,羅坊主還去工事房做甚,可別找王芷蓉麻煩。”
羅坊主眉心緊擰,“不會了,下官有其餘事安排,與王芷蓉無關。”
羅坊主到工事房後徑直將林馨叫出去說話。
從林馨離開起,華琬心便難安定,拿工料的手都不穩了,剛掐好的鎏金片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
羅坊主答應過她不將林馨趕出凝光院,想來羅坊主是不會食言的。
華琬胡思亂想,額頭都開始冒汗,靜不下心,乾脆將制一半的首飾收進托盤。
“華琬。”
“嗯?”華琬轉頭疑惑地看着主動喚她的王芷蓉。
王芷蓉的妝扮和容貌皆未變,可華琬卻覺得王芷蓉比之以往更加妖豔,更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能令人心之癢癢的感覺。
王芷蓉眸光亦潤如秋水,二人互望時,能將彼此的影子映得真真兒。
華琬心胸坦蕩,目光清澈透亮不偏不倚,王芷蓉目光則閃爍的厲害,乾脆撇過眼垂首道:“華琬,林馨那三腳貓都算不上的制飾技藝,你我是最清楚不過了,當初在工學堂,甄選那日究竟是誰藏的耳鐺暫且不論,單憑技藝來說,我被林馨頂了名,你覺得公平嗎?到了凝光院後,你肯自輕自賤的大晚上替林馨制首飾,爲她博名聲,你以爲是在做善事,是在幫助朋友,可你覺得對那些憑實力默默做事,最終卻被林馨蓋過風頭的匠師們公平嗎?”
王芷蓉手中的鐫刀忽然劃過鎏金面,力度不對,鐫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王芷蓉神情更冷了,“還有,這一次韋匠師抓到你二人偷帶金料出工事房,明明錯在你們,爲什麼最後她們三人也受罰了,當你看到她們那被叮得慘不忍睹的臉,會安心?林馨在後頭嘲笑她們三人,你覺得合適?”
王芷蓉忽然理直氣壯地擡起頭,她正在制一塊鎏金環佩,閃閃發亮的環佩映得她絕色容顏光華流轉。
華琬半晌說不出話,她雖不喜王芷蓉,卻覺得王芷蓉這番話有十分道理,竟無法反駁。
華琬小手握成拳一下下敲自己腦袋,若她做的這些事非但不對,還會誤了她人,那以後就不能再幫林馨,若不幫,林馨怎麼辦。
她向來不聰明,這會腦子更加不夠用。
還好馬上逢八,實在不成她就回工學堂置物房,求嬸孃教教她。
……
林馨被羅坊主喚出去後一直沒回工事房,臨放堂了,有一位匠師過來,默默將林馨桌案上的物料收拾好,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華琬惴惴不安地回廂房,推開門看見林馨紅着眼圈,神情古怪地坐在牀榻旁。
華琬緊張地問道:“馨姐姐,羅坊主與你說什麼了?”
林馨捏着手指,難過道:“阿琬,羅坊主言你不會一直在工事房,而且她要將我調入鑄造坊了,我聽說鑄造坊很辛苦,裡頭常年燒着爐火,人都能被烤褪層皮,阿琬,你說是不是羅坊主知道了什麼,否則爲何要這樣安排。”
“鑄造坊?”華琬亦未料到羅坊主會做此決定,可轉念一想,林馨去鑄造坊其實是件好事,她不用再昧良心幫林馨,而且鑄造坊的事兒也並不似林馨想的那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