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琚養尊處優慣了,哪裡遭過這罪,摔一下便痛得在地上打滾起不來了。
華琬眼見賊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鼻子裡淌着血,不知何時從身上摸出一把短刃,正咬牙切齒地朝安琚走來。
這可將華琬急壞了,慌張地跑到還在打滾和嗷嗷叫的安琚身邊,蹲下身扯住安琚粗壯的胳膊,大聲喊道:“你快起來,快起來啊。”
來不及了!
華琬一咬牙一閉眼,張開雙臂擋在安琚跟前。
耳邊呼嘯過一陣風,預想的刀刃未紮在她身上,卻聽見賊偷的一聲悶哼。
華琬睜開眼,那賊偷被人一腳踢到半空,又如破布袋似的砸到地上,怕是斷了幾根骨頭,再爬不起來了。
華琬知自己得救了,顧不上發軟的四肢,趕忙朝一旁身着窄袖深灰短袍的恩人躬身拜下,感激道:“小女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你沒事吧。”男子神情淡漠,雙手微微握拳,目光掃過華琬和正掙扎了爬起的安琚。
“蒙大俠搭救,小女無事。”華琬攙了站都站不穩的安琚一把。
“你的荷囊。”男子攤開手,華琬那隻繡了兩朵小杏花的藍底荷囊躺在男子闊厚的掌心。
華琬驚訝地合不攏嘴,大俠的速度太快了,她以爲大俠只是一腳將賊人踢飛,不料這短短一瞬,還將她的荷囊取了回來。
華琬扭頭看着癱倒在地上的賊偷,抿了抿脣,雖不捨,可還是說道:“大俠,荷囊裡的錢留給那賊人吧,他不務正業又受了重傷,怕是連尋醫問藥的錢都沒有。”
男子眉頭幾不可一見地皺了皺,“你確定要將錢留給謀你財害你命的人?”
華琬點點頭,“想來他也是被窘境所逼迫,不得不做壞事的。”
一旁的安琚猛地咳嗽起來,愣是吐了口鮮血出來,嚇的華琬臉煞白,“安家少爺,你撐着點兒,我這就送你去醫館,去尋安掌櫃。”
扶着安琚要離開時,華琬忽然想起一事,巴巴兒地看着男子,“敢問大俠名字,改日小女定登門拜謝。”
“不必了,你快扶這小兄弟去醫治吧。”男子背過身,風拂過男子袍擺,獵獵聲響,華琬心中敬意尤盛,不愧是大俠,蕩盡人間不平事,又淡泊名利,不留浮名於世間。
若不是攙着安琚,華琬都想向男子行大禮了。
……
除了御街外,京城四處街巷都是空蕩蕩少有行人的,華琬帶安琚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館,大夫診了後言都是皮外傷,先才吐出的那口血是因爲牙牀碰破了,虛驚一場,華琬心上石頭落下。
大夫替安琚包紮一番,又開了三服補氣的藥。
華琬已身無分文,還好安琚隨身有買零嘴兒的錢兩,付了診費和藥錢,二人慢騰騰地往安掌櫃的香藥鋪子挪去。
華琬頗爲感激地問安琚,“你怎會忽然出現在巷子裡的。”
若非安琚替她撞了那麼一下,她可能已經落到賊偷手中,縱是大俠隨後出現,她也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安琚哼哼唧唧的,“還不是聽見你在那兒喊,跟着你擠出人羣后,不知你躥哪條巷子裡去了,還好我猜的沒錯。”
華琬愣了愣,“竟這般巧,你在幫我,你不討厭我了嗎?”
安琚翻了個白眼,嘴巴硬着,他纔不會承認自己沒事兒就在工學堂附近轉悠,“哼,當然討厭,可我也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先才大俠的英姿亦印在安琚腦海中,他努力讓自己的神情語調像大俠那般瀟灑。
華琬抿嘴笑了笑,顧及安琚嘴上有傷,也不再多說話。
送安琚回到儀香堂。
因安琚受傷一事,華琬向安掌櫃道歉,安掌櫃初始很擔心,知安琚只受皮外傷後便放心了,未責怪華琬。
“華小娘,快午時了,不若在安叔鋪子裡用過午食再回去。”安掌櫃故意忽視安琚朝他使的眼色,熱情地挽留華琬。
華琬搖搖頭,笑道:“小女是與同窗一道出來,不想卻走散的,這會大皇子已經入宮,街上也空了,爲免同窗掛心,小女還是先回工學堂,況且工學堂有食舍,便不麻煩安掌櫃了。”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見外了,不過既有去處,安叔也不強留你,得空常過來玩便是。”安掌櫃眯着眼,暗道華琬去了工學堂後整個人不一樣了,笑容明快了,說話有底氣了,而且身上衫裙沒了補丁,俱是新的。
華琬同安掌櫃和藏在櫥櫃後的安琚道別,“今日真的很感謝安少爺,過兩日我再來探望安掌櫃和安少爺。”
直到華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安掌櫃才同安琚玩笑道:“你小子倒是學會了英雄救美,今兒特意讓廚子做了你愛吃的籤盤兔和炒蟹,看來你是沒口福了,一會喝些稀粥和羹湯罷。”
安琚傷在牙上,不小心將養,牙都得掉。
安琚臉擠做一團,想到好長一段時間會與美食無緣,簡直痛不欲生。
……
京城的正東方向是紅牆青磚的皇宮,大安殿前東建廣佑樓一間看似無人的側殿內,忽然閃進了一個人影。
“主子。”
梅蘭竹菊四君子紋鑲琺琅雕流雲紫檀屏風後走出一位長身玉立的郎君,郎君髮束紫金冠,身着絳色繡金蟒紋玉帶袍服,眉眼修長,目光清澈曠遠,鼻樑高挺,薄而直的嘴脣緊抿着,精緻美好到極致的五官和臉龐,透了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教訓賊偷了?”
“教訓了,那小娘見賊偷受重傷,於心不忍,反而讓小的將荷囊裡的錢留與賊偷抓藥。”說話的男子便是在小巷救了華琬和安琚的大俠,此時正畢恭畢敬地回答自家主子的問話。
“愚善。”
四扇屏風是明暗雙面繡,正午光線落在屏風上,爲郎君的身影鍍上一層淺而模糊的金色。
“你可將荷囊留給賊偷了?”
“沒有,惡人不配苟活於世。”男子將荷囊捧至郎君跟前。
“猶記得當初京城是路不拾遺門不閉戶的,如今竟有賊偷在光天化日之下橫行,世風早已變了……罷,照那小娘說的,將錢與賊人,荷囊燒了。”郎君黑如深潭的雙眸裡藏了淡淡的哀傷,仿若一枝臨湖而長的嬌豔桃花,被風吹落在初化冰的湖面,漾起的極淺漣漪。
“是,主子。”
男子正要退下,忽然又被喚停。
郎君走至男子面前,拈起荷囊上繫着的草編雙魚結,嘴脣挑起旁人不易覺察的弧度,手指微動,斷了雙魚結同荷囊相連的草線,再揮揮手,令男子退下。
當郎君走出偏殿時,收斂了周身的銳氣,微垂的眉眼閃爍着怯弱、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