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琬用五日功夫制好了一百根金線,期間恰逢工學堂旬假,華琬擔心誤事,也未回雲霄鄉,只託雲霄鄉的村民,將工學堂發的一貫錢帶回去給舅娘。
這日,華琬仔細檢查了纏金線的卷線盤後,收入楠木箱籠中,待制飾時一一取用。
“陶嬸孃,今日我們要開始雕簪花了嗎?”
陶嬸孃關切道:“華丫頭可要休息一日?還有,陸博士安排的功課都背熟了嗎,過兩日陸博士要考你了。”
四日前,陸博士過來置物房,言未免華琬偷懶,以後每隔七日她都會親自檢查華琬的背書情況。
華琬扭頭望向書簍,“陶嬸孃放心,學生已經背熟了《說文新附》的金篇、玉篇,《碎金》也看過一遍,準備開始背了呢。”
陶學錄點點頭,她是打心眼裡認可華琬這孩子了。
華琬每日天擦亮便起身,而後就在齋舍外的長廊,或者置物房外的梧桐樹下,捧了書卷靜靜地看,陶學錄偶爾會在距離華琬不遠處的地方停下,若非風吹枝葉搖曳不停,書卷又不時地被華琬翻動,陶學錄真以爲那是一副安靜恬淡的畫卷。
“那就好,華丫頭,既然你讀過《碎金》,我且問你,制簪飾的花樣需要用到哪些工藝,該如何制。”
華琬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說道:“要先捶打,將赤金製成仿若圓雕的形狀,再輔以鏤刻,使飾物生動精美,掐絲亦不可缺,每一步都必須精益求精,要雕花能香,雕鳳能棲木,雕龍能馭風。”
華琬眼中的認真和專注令陶學錄心中升起熟悉之感,正要接了華琬的話往下說,那小陶推開門一臉興奮地跑進來,直愣愣地打斷二人對話。
“小陶姐,有甚喜事麼,那般高興。”華琬好奇道。
小陶點頭,看向陶學錄,“嬸孃,明日放假,可以休息!”
陶學錄和華琬就納悶了,兩日前才放的旬假,更未聽說皇宮裡哪位尊貴之人有甚紅白大事,怎憑白又放假。
華琬不指望小陶能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明白,況且放假也與她無關,除非陶學錄要歇息,否則她就安分地在工學堂,在陶學錄身邊幫忙。
陶學錄想法與華琬一般,淡淡笑着搖搖頭,不料小陶自顧將她聽來的消息,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明兒街上熱鬧,大皇子回來了,有車隊。”
“什麼!”
陶學錄臉色大變,忽地站起,唬了華琬和小陶一跳。
華琬初聽見大皇子回來時,亦心神一震,畢竟華家七年前遭的那場大劫,就與大皇子生母,榮貴妃的孃家有關,可縱是如此,華琬都不似陶學錄那般激動。
陶學錄面上神情很複雜,除了不敢置信外還夾雜了似喜似哀的情緒。
華琬抿了抿脣,自將想法悉數藏於心底,只露出些許好奇,她其實未見過大皇子,但對大皇子曾經的遭遇頗爲了解……
八年前,國力相當的新宋與北樑交換質子,年僅九歲的大皇子趙允旻被睿宗帝狠心送走。
本以爲大皇子很快會回新宋,不料其走後僅一年,榮貴妃母家甄氏一族被人揭發,言甄家窩藏了多年前爲新宋所滅的西周國公主。
此舉等同謀逆叛國,查實後睿宗帝未顧念半分私情,立即將快要致仕的甄閣老以及甄閣老的長子、榮貴妃的嫡長兄、在任戶部尚書甄大人,收押入天牢。
甄家被抄沒,甄家男丁及幾名同甄家關係密切的幕僚,於當年秋後在市口處斬,女眷俱沒入奴籍。
榮貴妃被睿宗帝賜了毒酒。
民間傳聞榮貴妃不肯飲毒酒,只借三尺白綾,流兩行清淚,了卻紅顏一生。
想來榮貴妃是心懷極大冤屈和悲哀的,只無可奈何,唯有在死前抗旨意,卑微地表達她對睿宗帝絕情的怨恨。
甄家男丁一百六十人被處斬那日,斬首虎頭刀鈍了數把,令人毛骨悚然的鮮紅血水淌滿一條街市,刺鼻血腥味繞街市三日不散。
甄家一亡,幾乎所有人都認爲大皇子是不可能回來了,畢竟在此境況下,大皇子與其回來,還不若留在北樑。
京城的人們於日復一日中漸漸忘記了當年的血腥和隻身在外的大皇子,不想兩年前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大皇子的境遇再度成爲百姓談資,爲衆人所喟嘆。
北樑留在新宋國的質子三皇子嚴天佑害了急症。
雖然睿宗帝令太醫全力救治,可無力迴天,甚至趕不及將嚴天佑送回北樑,嚴天佑就一命嗚呼了。
嚴天佑客死新宋,睿宗帝惶惶不安,將嚴天佑的棺槨送至北樑後,又主動與北樑聯姻,嫁了二公主過去。本以爲北樑亦會送一名公主到新宋的,未料北樑皇帝半句不提此事,似乎壓根無此意。
如此無怪衆人都認定大皇子趙允旻在北樑的處境是非常艱難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大皇子竟然回來了,睿宗帝還派出禮車隊接迎。
華琬出了一會神,擡頭見陶學錄仍雙目發怔地望着窗外。
華琬輕聲喚倒:“陶嬸孃,陶嬸孃?您沒事兒吧。”
華琬聲音太輕,喚了半晌無用,小陶乾脆直接站至陶學錄跟前,擋住陶學錄的視線,這才令陶學錄緩過神來。
陶學錄揉了揉眉間穴,華琬趕忙扶了陶學錄重新坐回高背靠椅上。
“小陶,你可有聽人說,大皇子爲何會被送回京城?”陶學錄緩緩問道。
小陶搖搖頭,陶學錄雙手微握拳,自嘲一笑,“是啊,這世上有幾人能知道,一直藏在置物房裡,我的耳目也閉塞了……”
頓了頓,陶學錄與華琬說道:“華丫頭,嬸孃有些疲累,今明兩日你自回齋舍歇息,先別過來了,若無事,明兒你也可去街市上瞧瞧,想來會很熱鬧。”
華琬乖巧地點頭,“陶嬸孃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學生能留下來照顧嬸孃麼。”
“不用了,我歇兩日就好,”陶學錄寬慰地看着華琬,“丫頭,你先回去吧,有小陶在這儘管放心,後日我們再一起制金簪花。”
華琬乖巧地後退兩步,陶學錄撐着小陶手臂,緩緩朝置物房後門行去。
華琬一直目送陶學錄離開,許是錯覺,先才陶學錄明明很疲累,可這會瞧背影和身板兒,似乎比原先還挺得更直了。
當華琬回到齋舍時,謝如英三人亦剛下學回來,正在嘰嘰喳喳地討論明日放假要去街市瞧熱鬧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