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事安排妥當,杜監察和趙允旻一長一少聊及往事。
華琬起身至廚房舀了壺清酒,盛了新鮮果子送到屋裡。
走到門簾處,華琬聽見杜監察在嘆息。
“……自從甄閣老、文祈兄不在了,朝堂風氣每況愈下,偌大朝堂漸漸成了寇家和齊家的囊中之物,兩家人爲所欲爲,肆無忌憚,曾有志士同仁嘗試澄清朝堂,卻接連被害,輕則罷免、流放,重則失去性命,下官早也心寒了,若非殿下回京,下官也就是閉塞耳目,每日在衙裡打打瞌睡,等着告老還鄉,現在有殿下,下官纔看到希望,重拾信念,只是這心裡偶爾感慨,若殿下再早一年回京該多好,如此崔大人可將寇清禹的罪證交給殿下,崔大人和保康門大街的萬千百姓也不會死……”
端着托盤走到案几旁的華琬手一顫,一隻青瓷酒盞碰在地上發出脆響。
“對不起對不起。”華琬放下托盤要去拾地上的碎瓷,被趙允旻一下捉住了手腕。
“阿琬,小心被劃傷手,我打掃,你歇息。”
趙允旻不由分說地帶華琬至身旁案席坐下。
趙允旻牽着華琬的手微微收緊,眼中滿是疼惜,華琬難過,他會心痛。
“杜大人,阿琬的父母,爲了保住祖父和舅舅留給晚輩物件,於三年前保康門大街走水案中離世了。”趙允旻聲音低緩地向杜監察解釋。
杜監察大驚,思及華家被甄家累及的悲慘境遇,慚愧道:“華家後人猶在,老夫本該照料,華娘子,該抱歉的是我們這些苟延殘喘活着的人。”
“杜大人千萬別自責,當年甄家出事,爹便帶我們藏了起來,小女亦是見到殿下後,才明白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華琬擡起頭,眨眼含下淚水,知道害她父母性命的人是誰就好,她會與殿下一起,替父母和枉死的百姓報仇。
“寇清禹犯下的罪孽罄竹難書,”杜監察站起身,“殿下,只要能剷除奸佞,還甄家公道,還朝堂清明,我們老臣可傾盡全力,不懼生死。”
趙允旻鄭重地點頭,“好,晚輩定與大家同心同德。”
三人又商量了會齊、張兩家的事情,杜監察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杜監察,趙允旻擔憂地看着華琬。
“趙郎不必擔心,我沒事的。”華琬朝趙允旻安然一笑,她已經不是原先那怯弱膽小,心中滿藏哀思的小娘了,她對爹孃的思念,一如爹孃對她的期盼。
從舅舅收留她,到遇見陶嬸孃、羅院使、殿下,上天已待她不薄。
華琬知道,是爹孃化作星辰在天上保佑她,她會堅強,會開心,會與殿下一起守護所有善良的人。
如此她才能不負爹孃的期盼,不負心中的思念。
趙允旻擁華琬入懷,“阿琬,我會替我們爹孃報仇,讓爹孃沒有遺憾。”
……
眼見到了午時,華琬也不着急回凝光院。
挽起袖子要準備午飯,趙允旻卻攔在門簾外。
“阿琬,你在屋裡休息,我去廚房。”趙允旻的青色直綴在陽光下翻卷着淺淺流雲紋。
“這不適合。”華琬驚訝地擡眼看趙允旻。
“合適,尋常百姓家男主人下廚做的飯菜會比女主人做的更美味。”趙允旻自信地笑道:“所以京城有名酒肆的大廚皆是男子。”
華琬搖搖頭,真是會胡說,婦做炊、夫添柴在百姓家是常見,可拋去酒樓大廚不論,連她爹那般疼孃的,也煮不熟一鍋米飯。
君子遠庖廚,那些文人儒士都害怕竈灰髒了他們乾淨如雪的袍衫。
對上趙允旻的目光,華琬知道殿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好道:“我去幫你。”
“阿琬不相信我,”趙允旻一邊笑一邊皺眉,“穆堂主送了我幾本好書,昨兒我雕了黃楊木壁掛,阿琬也可爲壁掛畫龍點睛。”
努力找事兒供她打發時間,也不肯她下廚幫忙,華琬點點頭,“趙郎真會烹飪?”
“我小時候在甄家,見過廚娘準備午飯,生火,下油,熱鍋,食材,放鹽,每一步皆牢牢記着。”趙允旻笑問道:“阿琬想吃什麼,告訴我。”
殿下聰明沒錯,可煮菜與背書,恐怕還是有不一樣的。
“麻餅卷豆芽吧。”華琬挑了樣最簡單和尋常的吃食。
“好,阿琬等我。”
華琬見殿下喜笑顏開地去廚房,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肚子,會不會捱餓?
罷了,既然決定什麼事都相信殿下,也不差這一件。
華琬尋出穆堂主送來的舊書,坐在桌案旁翻看。
穆堂主言這些書皆是從甄家書房救出來的,數年過去,書卷依然保存完好,頁白處是細細密密的註釋。
當年甄家長輩以博學多識和獨創的‘甄’體字在新宋學子中享極高聲望。
書頁上的註釋顯然出自甄家長輩之手,哪怕華琬看得不是很明白,也忍不住肅然起敬。
正翻看着,書卷裡落出一張花箋,華琬撿起要放回書中,餘光看見上面隨手寫的詩句,‘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爲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與書卷上的註釋不同,這行小詩是娟秀花楷,出自女子之手。
四書五經華琬不透,但詩詞能看明白。
華琬蹙了蹙眉,這句詩在思念亡國,當初甄家是被發現勾結外邦而被定的謀逆罪。
華琬正驚訝,外頭傳來怦怦砰嘭嘭的聲響,似乎是從廚房方向傳來。
華琬閉了閉眼睛,她就知道不能讓殿下下廚房。
拈起裙裾匆匆趕去,廚房裡已經一片狼藉,屜籠和碗碟都散在地上。
竈臺裡旺火熊熊,鍋子裡水滾沸了也沒人理睬,趙允旻還拿着菜刀從容不迫地切芽菜。
“阿琬,你怎麼過來了?”哪怕是站在竈臺前,趙允旻身姿也能如修竹。
華琬走到趙允旻身邊,“殿下,烙餅的麪糊呢,芝麻洗了嗎。”
“阿琬,一回生二回熟,我覺得自己已經摸索到了門路。”趙允旻答非所問。
麪糊水放少了,已經乾硬成一團,芝麻撒一地,趙允旻用引火的茅草遮擋,欲蓋彌彰。
至於芽菜,也被切成了碎屑。
華琬毫不猶豫地擠開趙允旻,利索地開始和麪烙餅煮湯。
“趙郎的手要執筆挽弓,千萬別被小事絆了腳。”
“烹小鮮如治大國,”趙允旻雙眸映着火光,晶亮晶亮的,“阿琬果然比我厲害。”
華琬抿了抿脣,問出心中疑惑,“趙郎,當時甄閣老府邸,真的有西周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