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昌茂回來衆人一起用夕食,再到華琬和林馨乘馬車回凝光院,李仲仁皆悶悶不樂的,甚至與華琬都未說幾句話。
與此同時,皇宮紫露殿內,趙允旻正在爲一座黑檀龍紋筆架磨光,內侍送夕食進來,順便與趙允旻說了御花園附近燕雀湖發生的事情。
“二弟和五弟在燕雀湖吵起來了?”趙允旻用絲錦擦去木雕龍首處的木屑,“然後呢?”
“五皇子咬了二皇子,二皇子一怒之下將五皇子推倒在地,並命人砸碎了五皇子的滑冰船。”內侍恭敬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此事與紫露殿無關,你們不要去議論。”趙允旻交待道。
“是,殿下。”
趙允旻回京城一年多,早已在宮內做了安排。
蒼遠盟暗暗送不少人到掖庭和侍監省,當初齊淑妃撥到紫露殿的內侍,一個個不是碰壞趙允旻心愛木雕,就是不肯安分伺候主子,皆被逐了出去。
如今從內侍省新送到紫露殿的幾名內侍,在齊淑妃等人眼裡,身世尋常,並不值得一提,至於後宮的其他居所,也開始有趙允旻的眼線。
爲免齊淑妃等人起疑心,紫露殿的宮婢尚未換去,除了小心防備她們外,紫露殿的內侍還會在她們的飯食中下藥,宮婢每日裡是愈發懶散,守夜時臥在廊下比主子睡的還熟,沒人在旁敲鑼擊鼓,怕是都不會醒。
趙允旻淡淡笑了笑,筆架尚有幾處未修完,不過不着急了。趙允旻將沉沉的黑檀筆架放至八寶櫥上,與陶嬸孃爲他雕的羊脂白玉山水紋筆架擺放在同一格。
閒暇時趙允旻總會回憶在北樑的時光。
北樑冬天雪厚的能將人埋去半個身子,寸步難行,可一旦乘上冰橇,便又能行動自如。
趙允旻閉上眼還能感受到乘冰橇在空曠雪原上肆意飛馳的暢快,人幾乎乘風而起,滿目銀白如天雲一般。
在他胸腔內不斷膨脹擠壓的憤怒、不甘和思念,都會被狂風撕成碎片,絞爲塵埃,再一點點融與血液,深入骨髓。
趙允旻睜開眼,似從狂風中停下,回過神深深吸了口氣。
五皇子趙允環的滑冰船,是他用上好烏木鑿成的。
張貴妃極寵五弟,而五弟生性好玩,他當然要投其所好。
這滑冰船不但有能在冰雪上肆意奔滑的橇弧,還有可以讓五弟舒舒服服靠坐的船位。
有了船位,就算湖面上冰裂開,滑冰船也能穩穩地浮在水面上,半點危險沒有。
除此之外,他又心疼五弟體弱,在滑冰船上搭個篷,如此連風都吹不到了。
宮裡由人工挖填的燕雀湖雖結了冰,可方圓不過一里,與雪原自不能比,但五弟年紀小,彈丸大的燕雀湖,已能讓五弟着迷。
張貴妃見有許多內侍保護,就放心地任由五皇子玩去。
前日他告訴五弟,傍晚倒映了夕陽的冰湖最美。
趙允環缺的就是能打發時間的事,所以即使這幾日雲重見不到夕陽,他還是日日傍晚守在燕雀湖。
多好的烏木冰船啊,竟這樣被趙允佶砸毀,可惜可惜。
不過也在意料之中了。
除了知道五弟愛玩,趙允旻還知道二弟趙允佶喜歡新鮮鱠絲,上月燕雀湖剛養下數百條生得極肥美的鱸魚。
對於趙允佶而言,冬天冰湖裡的鱸魚,就要趁剛捕撈起還冒着霧氣時,立即用片刀薄薄地切下,那刻鱸魚肉半凍還軟,捏在手中有一股酥勁。
鱸魚肉一片片捲起如花瓣一般,吃到口中鮮美無比,堪稱人間第一美味。
砸冰窟窿撈魚的時間也有講究,必須是傍晚,魚兒遊了整整一日,肉質會多幾分嚼勁。
當然也不能遲了,一旦月亮升起,魚會沉回塘底,不但少了鮮味還會有泥土腥。
趙允佶就好這一口,養了一池鱸魚,忍了整整一月。
趙允旻隨便算了算,知這幾日大約就是趙允佶往燕雀湖鑿冰捕魚的時候。
攏共一方地,冰砸了還如何滑,趙允旻以爲他兩人只有口角爭執,沒想到五弟還會咬人。
五弟真真是被張貴妃寵壞了,可細想來,張貴妃是後宮第一寵妃,有此殊榮,五弟不任性和飛揚跋扈豈不浪費。
……
宸陽殿內張貴妃哄着哭鬧的五皇子,並命內侍去紫露殿傳話,令趙允旻儘快再造一架滑冰船送過來,好不容易纔讓五皇子止住了哭。
開始替張貴妃佈菜的宸陽殿宮婢碧竹苦着張臉,背過身端菜時還嘆一聲。
張貴妃心下正煩,見碧竹這副模樣更加不悅,一拍筷箸斥道:“給你幾分臉面,你就忘了自己是奴才,怎麼,伺候我,你不滿意?是不是要我將你逐回掖庭再重新學規矩?”
張貴妃不愧是傾城姿色,便是生氣罵人,眉眼間的風韻都能叫人酥了骨。
碧竹嚇的趕忙跪下,“娘娘息怒,奴婢伺候不周惹娘娘生氣了,還請娘娘恕罪。”
見張貴妃沉着臉未接話,碧竹又戰戰兢兢地開口,眼裡卻透有幾分壓抑的憤怒,“娘娘,奴婢是因爲今日殿下受委屈一事難過,殿下年幼,便是皇上都事事寵着殿下,可二皇子卻未將殿下視作兄弟,平日娘娘無論對誰都是和藹可親,沒有半分架子的,尤其是遇見韻蘭殿的人,更是退三步從不爭風計較,娘娘已這般好了,怎麼還……”
碧竹及時閉了嘴,牙齒咬着嘴脣,眼眶裡還隱有幾點淚光。
“再胡說就縫了你的嘴!”張貴妃雖緊着呵斥了碧竹,可她聽到碧竹言二皇子未將環兒視作兄弟時,心還是忍不住縮緊,至於後頭碧竹捧她的話,她聽着順耳,卻未往心裡去。
這碧竹是去年才從掖庭調入她宸陽殿的,本只是一名掌燈婢子,可沒幾日,她發現碧竹很是機靈懂事,後來她又試探了其一二,確定其忠心後,於年頭擡到身邊當一等宮婢。
“你起來吧。”張貴妃染着大紅鳳仙花汁的指甲在紫檀食案上劃下一道白痕,若不是忌憚齊淑妃那顯赫的母家,她纔不會去容忍韻蘭殿的賤人。
說不想替環兒爭儲君之位,那是假的。
無奈她只是商戶女出身,如今能在宮中立足,全憑睿宗帝對她的寵愛。
張貴妃心中已然警鐘大作,是了,不論她對韻蘭殿的人如何忍讓,只要她在後宮搶了皇上的所有寵愛,齊淑妃就會將她視作眼中釘,倘若將來齊淑妃的兒子趙允佶登臨大寶,必不會念兄弟之情,到時候怕是連一個閒王都不會給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