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不可小覷【二合一】
一扇開在土坯牆上的窗戶，與其說是窗戶，不如說是洞更來得貼切。
窗口裡一鍬一鍬地剷出泥土，看得出有人正在裡面幹活。
“老四，你咋還不出來！”
畫面外，一女人用着西北口音，語氣不善地呼喊着，讓裡面的人趕緊出來，下一秒，從洞口出現的，居然是一頭驢子。
就在影迷們有些詫異的時候，屏幕上的畫面開始運動，隨着真正的老四走出屋子。
身穿一件拉着線頭的破舊毛衣，臉上飽經風霜的武任林出現在鏡頭之中。
而剛剛出現的驢子正是他的縮影。
“嗯，這個隱喻不錯，就是有點直白了，隨便一個人都能看懂。”
姜紋用着一個很隨性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頭微微仰着，看着屏幕，一邊端着肩膀，一邊用手指揉着下巴，腦海中下意識地就開始分析起來。
這也算是導演的職業病，就像某些學家看見樹人兄寫下的一句話，總要分析分析他到底是幾個意思！
不過，姜紋對孫羿的這番評價也算是中肯，畢竟在整個華語影視圈，若是論起在電影中玩隱喻，他老哥認第二，可真沒人敢認第一。
其實，孫羿在拍攝時就已經認定自己要拍一部反映底層人民的片子，這樣的電影需要的是廣泛的宣傳受衆，就是說隨便一個人，只要心智成熟，哪怕他是個文盲，也能看得懂。而不是那些雲裡霧裡還得需要影評家專門分析解構，才能讓人看懂的東西。
所以，雖然手法直白，但也正是他要的效果。
沒看一旁的小妮子，都看得津津有味呢嘛。
根據孫羿的總結髮現，通常狀況下，小妮子只要不是爲了分析影片學習演技，她看電影，是很不喜歡帶腦子的，而且，但凡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直接張嘴就問孫羿。
現在居然沒說話，證明她自己就看明白了。
回到電影，接下來就是一場在農村裡司空見慣的相親飯局，男女雙方的親友聚在一起，談論着兩人的喜事。
通過這場相親飯局，男主角馬有鐵.也就是剛剛出現的老四，跟鞏麗老師飾演的女主角曹桂英，雙雙出現在大家眼前。
一場相親飯局，本應是主角的兩人卻成了邊緣人物，反倒是兩邊各自的親友們主導了這場相親，沒有祝福，沒有關心，這些所謂的親友們話裡話外都透着一股濃濃的嫌棄，好像兩邊的家庭都急於甩掉各自的包袱一般。
原來，馬有鐵四十多歲了，一直寄居在哥哥家中，今年因爲侄子要結婚，新娘子嫌棄家裡有這麼個吃閒飯的人，所以，他的三哥急於把他“趕出家門”
而女主角曹桂英也是打小就就寄宿在哥嫂家裡，常年吃不飽飯不說，還動輒捱打捱罵，身患小兒麻痹，落下了小便失禁，不能生育的病根。
飯局上雖然放滿了美味佳餚，但是馬有鐵只是端着一碗白飯，手裡還拿着兩個饅頭，就算這樣，沒吃上幾口的時候，三哥又出去罵驢，一句句的“賠錢貨”，讓他尷尬至極，不得不離開了飯局。
而桂英這邊也被家人催促着去尿尿，生怕她在這個時候小便失禁而使他們丟了臉面。
就這樣，沒有溝通，也沒有了解，更沒有所謂的談情說愛，被各自家人嫌棄的兩個人走在了一起。
兩人來到影樓拍結婚照，從這裡就能看出，他們彼此之間根本沒有感情，甚至都談不上熟悉，攝影師不斷地指導他們動作、表情，可一點辦法都沒有，兩人肢體僵硬，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就這樣，一張完全看不出喜慶的結婚照拍完了。
電影的前十分鐘，就帶來了濃濃的壓抑氣氛。
現場一片寂靜，只能看出一雙雙眼睛反射着屏幕上的光芒。
時間過的很快，2個小時的時間眨眼而過。
電影中，也許兩人剛開始的相親結婚是被迫的，但婚後朝夕相處，讓貴英漸漸愛上了這個忠厚、老實的馬有鐵。
馬有鐵與曹貴英相依爲命，一起幹農活、一起做飯、一起養雞。
幹活的間隙，馬有鐵將六個麥粒摁在曹貴英的手腕處，印出了一朵花，還笨拙地補上一句告白：“我給你種了個花兒，做了個記號，你就跑不了了。”
糟糕的原生家庭讓兩人苦命相連，但他們的愛情在荒漠上開出了花。
夏天，天氣炎熱，馬有鐵帶着貴英睡在房頂上，貴英因患病而脊椎傾斜，馬有鐵害怕妻子睡到半夜掉下去，便拿了繩子拴在妻子褲腰帶上。
當馬有鐵扯動貴英褲腰帶時，她先是驚訝，而後又害怕，在得知對方只是擔心她掉下去時，心裡又是感動。
貴英因患病而不能生育，大概率性生活也有問題。爲了孵小雞，馬有鐵在紙箱上挖了許多洞，裡面放置燈泡，通電後，光線透過小洞照出來，光影晃動。
馬有鐵對桂英說，“小雞沒有媽媽，她生下來第一眼看到了誰，誰就是她的媽媽”。
作爲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育則是人生最大的遺憾，馬有鐵細心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並小心地保護着妻子的自尊。小雞孵出來了，貴英就是它們的媽媽。
高配人生便是伱愛我剛好我也愛你
馬有鐵爲村裡的地主家獻血，不求回報，貴英即便是身體不舒服暈車也要次次相陪。
所有人都勸貴英去吃飯，但她心裡放心不下有鐵，再好的山珍海味也難以下嚥，她只是默默地在獻血車上陪着有鐵，看到對方難受時，立即叫護士。
兩人的愛情終於從陌生走到了兩心相依，雖然生活困苦，但依然綻放着美麗。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兩人的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的時候，桂英死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房子有了，麥子熟了，小雞也長大了，可女主人卻永遠的離開了。
馬有鐵放了驢，賣了糧食，把之前賒下的賬都清了，借鄰居的雞蛋也還了，回到家裡，第一次吃下了之前怎麼也不捨得吃的雞蛋，只爲了壓一壓農藥的苦。
現場已經傳來一片壓抑的哭聲，劉藝菲也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圈，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看這部電影了，之前在戛納展映的時候，就已經看過很多遍，可依然會被電影中的馬有鐵與曹桂英那悲涼的愛情所感染。
很多影迷還沉浸在電影中無法自拔。
這場首映明顯成功了。
孫羿帶着主創人員重新返回舞臺，現場的掌聲轟然響起，隨後經久不衰。
一位記者開始提問。
“鞏麗老師，首先，非常感謝您讓我們在電影中看到了如此精彩的演出，我想請問一下，您之前出演過很多同類型的農村獨女角色，那麼這次的桂英對您來講，有什麼區別嗎，或者說，爲什麼這次您能憑藉這個角色獲得廣泛的認可?” 這位記者問的很委婉，其實就是想知道，爲什麼鞏麗靠着這個角色能獲得戛納影后。
“是的，我的確出演過許多的農村婦女角色，但桂英跟之前都有所不同，她心地善良，即便有着悲慘的前半生，但依然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如果說我之前的角色大多偏向於外放的爆發的話，那麼桂英這個角色就是極致的內斂。”
“這對於我個人來說，也是一種突破。”
鞏麗的回答贏得了臺下的一片掌聲。
話題也轉到了一旁的武任林身上，這次是一位影迷提問。
“武老師，我們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您第一次出演電影，就能演的這麼好呢，我看到你的馬有鐵，真的就有一種扎心的感覺。”
臺下影迷的目光紛紛投到了武任林的身上，顯然，大家都很好奇。
武任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有些磕磕絆絆地回答道：
“嗯，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應，應該是孫羿導演對我的格外關照吧，他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我.我就是按照導演說的來。”
雖然他也跟着去過了戛納，經歷了幾次大場面，但是這時候還是很放不開。
這時候，孫羿接過了話筒，對着臺下解釋了一句。
“其實大家在這上面可能想的複雜了，我認爲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武姨夫出演的本就是他自己。”
這時候，臺下的衆人才恍然大悟。
是的，只有真真正正經歷過底層勞動人民的艱苦生活，才能把這個角色飾演的惟妙惟肖。
主持人選擇了最後一位影迷。
楊安安幸運地被點到了提問。
她此刻的狀態跟剛剛的劉藝菲一樣，眼圈紅紅的，對着孫羿問出了靈魂一擊。
“孫羿導演，爲什麼你要安排桂英和有鐵離開人世呢，爲什麼要安排一個悲劇的結尾呢？他們明明都那麼苦了，就不能讓他們體會一下生活的幸福嗎？”
呃.
孫羿尷尬地揉了揉鼻子，顯然這個問題十分的感性，讓他很有些不好回答。
坐在臺下的劉藝菲看着孫羿尷尬的樣子，居然高興地眯起了眼睛，心中升起一抹別樣的舒爽。
活該，讓你天天騙人眼淚.
“這個，從導演的角度來說，悲劇往往更有震撼力。因爲人們的心都是軟的，只有刻骨銘心的悲傷纔會刺痛它，然後心就會記住這個痛，你也從而記住了這部電影。”
“而從電影藝術的本質來看，就像魯迅先生所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給別人看’它更接近生活原貌，更能觸動人心。”
“現實中往往沒有那麼多的美好，就像愛情中不會有人真的一直等着誰，也沒有那麼多的巧合和理所當然。電影先把人們嚮往的東西創作出來，滿足人們的一點點幻想，然後再慢慢瓦解掉它，最後的一切都要回歸生活，迴歸它本來的樣子”
張藝某此刻就坐在前排看着孫羿在臺上侃侃而談。
本就一臉苦相的他，此刻更是深深地皺着眉頭。
這個年輕人，果然不可小覷。
對電影的內核，理解的非常深刻。
他想到了之前在《三槍》和《長空之翼》的對拼中，無論是票房還是口碑他都被孫羿殺的丟盔棄甲。
那個時候還可以說《三槍》這部電影完全不是按照他的本意拍的，要不然，絕對不會是那個樣子。
可眼下看完了這部《隱入塵煙》，他沉默了。
今天的首映式，原本他的想法就是來祝賀一下鞏麗，爲這部給她帶來戛納影后的電影用自己的方式擴大一下宣傳。
畢竟相識一場，沒在自己的手裡拿下戛納影后，也是一件頗爲遺憾的事。
可臨出發前，張維平又找到他，讓他把倪伲帶上。
他知道，這是這位老朋友要最大化的利用宣傳資源。
原本他的心裡是不贊成的，可張維平的一句，“藝某，《三槍》咱們輸了，你那《山楂樹之戀》又是一部純文藝片，票房上肯定也搞不過孫羿，咱們就指着《金陵十三釵》扳回一局呢，你又用了倪伲這個新人，這時候就不能放棄任何一次宣傳的機會。”又讓他無法反駁。
他成名多年，心中也是有着自己的驕傲的。
憑什麼自己這邊想爲電影選個好萊塢男主角，對方又是檔期又是片酬還得先看劇本並且保留修改的權利，而孫羿這個年輕人隨隨便便一部影片就讓好萊塢的頂級演員萊昂納多自降片酬也要合作。
他要證明自己寶刀未老，就在下一部電影《金陵十三釵》上看。
所以，他帶着自己的新女主角倪伲前來，也不管鞏麗對他有沒有好臉。
可在現場看完孫羿的這部《隱入塵煙》，他又不得不陷入了沉思。
這部電影太不簡單。
它從多個角度、多個層面刻畫了西北的農村生活。
真實且質樸。
而在電影中，馬有鐵和曹桂英這兩位苦命人在黑暗中遇到了對方，成爲了彼此的光明，相互救贖，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感情刻畫，更是讓人難以忘懷。
同時，電影還極具諷刺意味，通過衣冠楚楚的首富不但拖欠村民的賣糧錢，還要求村民無償捐血，把現實中對底層農民的剝削展現地淋漓盡致。
一句後生可畏已經遠遠不能用來形容孫羿了。
張藝某甚至感受到了自己拍完《活着》時的那種感覺，充滿挑戰，激動與興奮。
張國師是怎麼想的，孫羿是不想知道了，他此刻最關心的還是電影的票房和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