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九年的新春紫禁城裡一片歡慶,之前大將軍胤禎凱旋的喜悅熱鬧一直延續到了正月裡,從四十七年後康熙帝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他的兒,這個讓他驕傲的兒啊!西北安穩纔是真正的安穩!花白頭髮的康熙帝裹着斗篷坐在帳內,透過雪看着舞劍的胤禎,真是滿心的歡喜!御花園賞雪是帝王自己提出來的,因爲身體不好他有很多年沒有這樣在露天筵宴了,可是今日他特別的想看雪,看到雪他就想起當年西出陽關時的豪邁,不能再上戰場了,那就多看看這雪吧。( ·~ )
“元壽,”宮中筵宴正酣,飲多了酒的帝王帶着醉意召喚最愛的孫上前,“你說你十四叔的劍舞的好不好啊。”
大病初癒的弘曆瘦了兩圈,下巴頦尖尖的,臉頰微向下凹陷,眼睛顯得愈發大了,黑白分明的眸清澈無邪,但見他不卑不亢道:“回皇瑪法的話,大將軍王的劍法當然是很好的。”
“是嗎,朕記得去年你也舞過劍的……等你身體大好了,春天的時候也爲皇瑪法舞劍可好?”
弘曆的臉被風吹得紅紅的,他沒有驚喜之色,反而是沉穩的躬身道:“是。孫兒回去後一定勤加練習,不讓皇瑪法失望。”
“好好。嗯,你就坐在朕跟前吧,這麼久沒有進宮,皇瑪法很想你呀。”
魏珠已經將錦凳擺好了,康熙帝拉着孫兒的手,“坐吧。我們一起看你十四叔舞劍。”
弘曆生重病宮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沒有幾個真擔心,多是看熱鬧或是盼個結果,可沒想到連太醫劉聲芳都沒有法治好的人突然就痊癒了,還趕在了新春的宮廷筵宴前。聖眷依然,這不,都坐到萬歲爺跟前去了!這盛寵不下大將軍王呢!下面坐着的人自然各懷心思。覺察到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如月在喜悅之餘又忐忑的很,她心裡急就咳嗽了起來。很快她的手就在桌下被握住了。
胤禛看着她,眼裡盡是擔憂,他低聲問道:“早知在戶外就不帶你來了。[ ~]”
如月搖搖頭,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強壓着咳嗽。心裡卻暗道:時日無多,我一定要來的。看兒,陪你。因爲年明月有孕,非印奉命在府邸照料,烏林的身也沒好利索,李瑤爲胤禛不喜。這次進宮雍親王只帶瞭如月一人,現在她正和自己坐在一起,胤禛依舊覺得很不安。
從西頂接回如月後她一直昏睡,連第二日弘曆轉醒都沒見到,受寵的四阿哥好轉實在讓太醫院衆人鬆了口氣,劉聲芳極爲驚訝,他從醫數十年第一次見到被自己判了絕症能好過來的,再三號脈果真隱脈凸顯,心跳沉穩有力。氣息通暢,這簡直是怪哉奇哉,一直想不通的太醫院總領在向帝王回覆的時候只說是天佑,康熙帝已然接到了線報弘曆之母連夜上西頂求神的事,這個女頗有些讓人琢磨不定,沉寂了許多年終於又一次進入了康熙帝的眼前。當時就想讓她進宮,可聽說受了風寒病的不輕只能作罷。新春筵宴上再次見到琅如月,氣色不佳,一向健康的臉色只剩下蒼白,就像……就像她把病症從兒身上剔除,轉移道自己身上似地!想到這裡康熙帝心裡就一驚,當年的佟佳慧不也是這麼做的?爲自己爲胤禛!他眯着眼看守着規矩端坐着的女,收了想去質問的心思,挑開這層紗其實毫無意義,那麼就這樣吧。
胤禎的劍舞一結束,那真是滿場掌聲,白雪玄衣,大將軍王自負一笑,當眼落在如月身上他的笑就掛不住了,不過四五日怎麼就病成這樣了?他的擔心只在心裡,面上自然是不露半分,被父皇召喚到近前,不出所料的康熙帝問起了西北的事,特別是新任的宗教首領,聽罷後老人家又開始回憶往昔,胤禎貌似認真的在聽,可心裡卻在想其他的,汗阿瑪真的老了,沉痾已深,離世也就在這幾年裡,若西北戰事不停自己將在外,京師若有異狀……胤禟的承諾可信嗎?是不是還該有更值得的信任的人。他正在思慮此事,感覺到令人不愉的目光,尋着去看原來是三步外的弘曆,男孩正用肖似琅如月的眼盯着自己在看,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深邃到完全不像個孩!胤禎微皺了下眉,重新換上輕鬆的神色,這次他是在全心聽皇父說話了。【葉*】【*】
弘曆也不再看他的十四叔而是瞥了眼坐在下方的諸人,看到弘時發怔出神的模樣他冷笑,再看弘晝嘴裡吃着手上不停的往自己碗裡夾菜的樣他心裡一鬆,然後是胤禕,安靜的坐在不顯眼的地方……他不敢去看只有一人。大病一場弘曆想起了很多,以前的未來的,弘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琅如月和胤禛的元壽,還是鎮守琉璃洞的聖獸麒麟,亦或是另一個時空裡一個愛慕着名叫林笑的那個男生。另一個自己和這個自己融爲了一體,是好事還是不幸,在病癒前的那個夜裡,也就是額涅上西頂求神的夜裡,弘曆見到了碧霄,心有所感便知道了一切,“爲什麼您要答應她捨命救我?!”他在夢裡流着眼淚:“我不要!你還給她!”
“你以爲應劫是什麼?她不死,怎麼能回來,她不死,胤禛又怎麼會……看你的樣,難道忘了未入世時我警告過你的話麼?紅塵地本就是苦難的源泉,人就是合着大神的眼淚做成的,沒有生離死別又怎麼能勘破,我等的就是那個人的勘破,勘破了,明臺開了,他就能得道,然後大事纔可成,這些話我本不願再說,可你……真讓我失望啊。一個情字,你居然看得如此重,如此豈能大成?”
“我不要大成,我就是爲了她。可爲何什麼都改變不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幻境裡的碧霄嘆息着,透明的手去撫他的頭頂,“既然天意讓你活下來,那麼就好好活着。守護你想守護的人吧。直到最後一日。”
隨着日滑過,弘曆記起來更多的事,所以他沒辦法再去親近琅如月。她是母親,他是兒,即使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他也得忍着,弘曆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麼壞了全盤的事情,可是憎惡和愛一樣無法控制,他恨對面的男人。血緣裡弘曆的親叔叔,還有下面坐的一干人,那些覬覦寶座的人們!當男孩再次用餘光去看下面的動向時,他發現自己的父母都不見了。只餘下了空的座位。
如月實在是不舒服,怕自己失儀讓人恥笑這才終於向胤禛說了。早就覺得她不對的胤禛向太監李德全交待過了,悄悄的退了席,先送如月出宮。路上如月半靠在胤禛的懷裡慢慢走着,胤禛一邊扶着她手臂,一邊又攬着腰,腰不堪握,手也冷的讓人心驚。
“我揹你。”他低聲說。
“別,我還能走呢,這可是宮裡。”如月說着駐足。她看到了一株紅梅,開的燦爛無比,真如一樹火般,如月驀然就想起多年前在江寧織造府署中賞紅梅作詩的事,之後還有和朱赫若迪在積水潭的梅園裡觀梅林的事,一件件都歷歷在目。可早已物是人非。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如此好句,胤禛望着她心中一動,如月回望着抿着嘴笑,“喜歡麼?是我挪用後人的,當年可是豔驚四座,爲此還得了才女的名號呢,嘻嘻。”
“白雪紅梅琉璃世界,暗香疏影,我喜歡梅花。”胤禛說着上前折了一枝,一蓬雪彈落,夾雜着還有紅梅花瓣,如月接過梅枝湊到近前嗅着,清馨撲鼻,胤禛見她垂眸嗅花的神態還是和少時一樣,嘴角眉梢皆是笑意,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低頭去吻,如月笑了兩聲,依偎過去,她心裡滿是幸福,活在當下纔是真。
這時從遠處走來兩人,笑聲之大令人側目,胤禛和如月舉目望去正是胤禟和胤俄,後面還跟着侍衛太監,他們顯然是吃多了酒走着路跌跌撞撞的,還指着梅樹下的二人不曉得說什麼。胤禛聽到這笑聲心裡就泛堵,弘曆之事已讓他恨極了這二人,不知多少次在想到如何清算,察覺到胤禛的怒意,如月拉着他的手道:“四爺,走吧。”
聽出她的話帶着顫音,胤禛忙低頭,只見如月的氣色實在是難看,“怎麼了?你!”
“有些頭暈……”話還沒說完,人就倒了下去。胤禛大驚,擁着她跪在地上,騰出手去摸她的額頭,燙得很!蘇培盛也嚇的不輕,“主,奴才去請太醫。”
“我送她回府,你去請劉聲芳到府上,快!”
胤禛抱着如月疾步而去,身後的笑聲漸漸落遠了,大雪之中他的心在慌張的跳,就像少年的自己在長春宮目睹死亡時的心情,胤禛猜的出這一切的緣由,但這麼多日了他一直拒絕承認,西頂,這個發生了太多離奇事件的地方這次又一次帶來了死亡的訊息。那夜,他的弟弟什麼也沒有說,眼睛沒有離開過昏迷中的人,他想掩藏恐懼但是沒有掩藏的住,回到府中後再聽到四阿哥好轉的喜訊之後胤禛的心沉了下去。現在如月的身體愈發不好更加證明了猜測!他的心情是那麼複雜,有愛有恨,有恐慌有無措,這麼多年胤禛已經習慣了身邊有琅如月,這個原本跳脫的女收了自由的羽翼,安靜的站在自己的身邊,在雨桐院裡等着自己回來,他從沒有考慮過會失去的可能,她總是很健康也很快樂,有什麼能奪去她呢?他可以全心的爲奪嫡做準備,可以常駐寺院表示心跡,可以泡在戶部的公文堆裡向帝王展現能力,琅如月懂,所以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和她在一起沒有利益的考量,不用僞裝,可以放鬆到卸下所有的疲憊,他在面對那張笑臉時總在想,將來我一定加倍給她補償,可忽然就等不到那一日了。
當日胤禛送如月回府後便沒有再出現,很快發現異常的弘曆從蘇培盛那裡知道情況後,也再也沒有心情留在宮裡爭恩寵,康熙見他急的臉色異常便放了他去,弘曆一走弘晝和弘時也無心再待,於是三個阿哥跟着蘇培盛和劉聲芳一道就往府邸而去。可能是弘曆的表情過於嚴肅,弘晝不敢說話,他不時的偷看這個再去偷看那個,弘時也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低着頭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弘晝終於耐不住這讓他痛苦的安靜,開口問道:“劉大人,您前些日爲我月姨診斷過的,那會兒您不肯說,現在……”
劉聲芳溫和道:“五阿哥,現在下官也得診過脈才能知道情況。您稍安勿躁。”
“爲什麼會這樣呢,月姨的身體一直很好的她,她很在意養生,給廚房下的單您也見過的,而且她還習武不輟,怎麼就能病了,以前受了涼很快就會好的,這次怎麼那麼怪啊,四哥突然病了突然就好了,月姨突然又病了……難道真的是……”他的話還沒出口,弘曆便厲聲道:“住口!”(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