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江瑜帶着劇組來到晉省朔州。
在晉省和內蒙交界之處,有個地方名叫大河堡。
之所以叫“堡”,是因爲這裡地處高地,依河而建,崇禎十三年,大明朝曾在這裡修建長城,用以防禦外敵。
雖然如今早已荒廢多年,但古長城的痕跡仍然頑強地存在着。
“這個土墩子以前是甕城,你曉得啥是甕城吧,就是在城門外再修個城,敵人攻破一道門,進來了裡面還有一道門。”
當地的老鄉興致勃勃地給江瑜介紹道,“還有那邊那些墩子,別看現在這麼點高,還長了草,以前都是烽火臺……”
江瑜從地上拔了跟野草,笑道:“這不都是墩子嗎,你怎麼分得這麼清?”
“我能分不清嗎,我打小就在這長大的,你看這還有字嘞,”老鄉帶着江瑜等人走下去,指着地上一塊碎掉的石碥,“這都是以前甕城上的牌匾。”
江瑜蹲下來仔細看了一眼,雖然風化嚴重,但上面刻着的“金湯永固”仍然依稀可辨。
這就是歷史啊,江瑜嘖嘖稱奇。
幾百年前的東西,穿越時光的大河,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這裡,無人問津。
老鄉姓楊,是大河堡上最後一戶人家,堡上交通不便,農民們都搬到山下去住了。
他不肯搬走,一有空就沿着長城巡邏。
沒人給他錢,也沒人管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但就是有一種奇怪的責任感驅使着他留在這裡,守護這些殘破的古蹟。
如今的大河堡上,人跡罕至,荒草叢生,天高雲淡,頗有些寂寥的味道。
秦海露站起身來,四處眺望着,忽然指着前方叫道:“快看,那邊有風力發電機。”
江瑜也站起來,極目遠眺,果然,遠處一排排白色的風力發電機,在不停地轉動着。
在發電機前方,則是古老的明長城。
歷史和現代在這一刻忽然交融在了一起。
“這裡真好,”秦海露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笑道:“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雖然《驢得水》還沒開機,但她有預感,她們會在這裡拍出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
江瑜道:“這裡風景這麼好,要是搞個旅遊景點,肯定會有人來。”
老鄉擺擺手,“這裡交通太偏了,年輕人都進城了,就剩我們老傢伙了,哪有人來旅遊哦。”
“那就要看我們江大導演的了,”秦海露調笑道:“要是我們這電影火了,說不定有人衝着情懷來呢。”
情懷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武林外傳》火了以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沒事兒就往飛龍谷跑,就想看看同福客棧還在不在。
《失戀33天》火了以後,也帶動了一羣妹子去東方新天地打卡,就等着晚上噴泉升起的時候,和男朋友一塊接個吻。
較真地說,哪兒接吻不行,幹嘛非得去噴泉前面啊?
但這就叫浪漫。
堡上的農民搬走以後,倒是留下不少了空窯洞,其中有一棟最大,地勢最高,周邊也最開闊。
據老鄉介紹,那座窯洞已經很有些年頭,是晚清時期的一個地主修建的廟宇,解放後被改成了大河堡小學。
現在農村連小孩都沒了,小學也被搬到了鎮上,大河堡小學就此空了下來。
劇組來了以後,給村裡交了筆錢,準備將其改造一番,在裡面取景。
按照江瑜原本的計劃,那座小學應該要被改成三民小學,用於拍攝,不過他在大河堡轉了一圈後,倒是生出了一些別的想法,便將“大河堡小學”保留了下來。
這裡風景真的挺不錯的,萬一將來《驢得水》火了,當地還能搞個景點,開發一下旅遊業。
兩天後,葛尤到來,劇組正式開機。
話說孫校長(範煒)帶着四位老師來到大河堡,辦了座小學,以此實現他教育救國的夢想。
但大河堡交通偏僻,而且常年乾旱,要到十幾裡地外的清水河才能取水,孫校長便向教育部申請養頭驢,用於拉水,奈何縣裡就是不給批。
無奈之下,孫校長便捏造了一個“呂得水”老師,向縣裡多要了一份工資,然後用這份工資給學校養了頭驢,實際上就是吃空餉。
縣裡每次派人下來檢查,孫校長便推脫呂老師下鄉給學生家訪去了,不在學校,以此躲避追查。
但好死不死的,縣裡居然信以爲真了,誤以爲這位呂老師是師之典範,要把他立爲農村教育家,特地派了位特派員下來考覈呂老師。
孫校長無奈之下,便在鄉下找了個小銅匠(王保強),給他洗澡理髮,換上中山裝,冒充呂得水。
故事便由此開始。
江湖傳言,葛尤有一種把衣服穿舊的本事,意思是甭管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他都能讓人覺得這就是他的衣服,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貼切。
此時,葛尤換上一身黑色中山裝,戴上墨鏡,不知爲什麼,倒是很有幾分滑稽的感覺。
“江秘書,把我的手杖拿來,”他衝着江瑜喊。
“來了,特派員,”江瑜噌噌噌地跑過來,將一個柺杖遞給他。
葛尤接過手杖往地下一杵,一口倍兒地道的倫敦腔,“栓Q~”
江瑜一樂,“好了,特派員,咱們上車吧。”
老鄉牽着輛驢車,嘎吱嘎吱就地過來了,倆人特新奇地跳上車,搖搖晃晃地向着那座大河堡小學進發。
範煒飾演的孫校長帶着幾個老師,排成一排站在那裡,等着迎接。
如今範大廚不看菜譜也不看兵法,他當上校長啦!
葛尤率先下車,戴着墨鏡,面容冷酷,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
範煒幾個大步上前,和葛尤握手,討好地笑道:“歡迎特派員……”
“yue!”葛尤剛伸手和他握了握,一個繃不住,直接乾嘔了出來。
江瑜在後慌忙攙扶住他。
“特派員這是怎麼了?”範煒問。
“高原反應了,yue……”江瑜自己也繃不住了。
喜劇的精髓就在於反差,葛尤一身黑西裝,上一秒看起來特有派頭,彷彿要來興師問罪,下一秒便立即破功。
得益於葛尤的演技,這種反轉竟然顯得無比自然,而又滑稽。
“過,下一場準備!”
之前姜聞給江瑜推薦了一個攝像師,名叫趙飛,這人能力很強,而且在圈內資歷極深,江瑜花了重金,又帶着劇本登門拜訪,才把他給請到劇組坐鎮。
趙飛也確實不負江瑜所望,把每場戲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而劇組裡的這幾個演員,葛尤、範煒、秦海露、張驛等人,無不是演技精湛之輩,對人物的把控和演繹,都堪稱經典。
這樣一來,江瑜這個導演反倒沒事兒幹了。
由於夏天太熱,室外的戲份只能趕在傍晚或者清早拍攝,此時太陽高照,劇組便收拾東西,搬進了屋內。
“保強,你以前學過外語嗎?”窯洞裡,江瑜喝着涼茶問道。
王保強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裝,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沒嘞,我8歲就上少林寺了,沒上過學,可羨慕你們這些大學生了。”
江瑜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跟秦老師學幾句外語。”
王保強自然不懂“學外語”這個梗,齜着牙笑道:“放心吧導演,我肯定能說好外語。”
一旁的秦海露聽出了江瑜的不懷好意,啐了他一口,道:“導演,我這樣行嗎?”
江瑜打量她一下,只見秦海露一身藍色旗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紗衣,笑起來的時候,眉宇間七分端莊,又帶着三分媚意,好一個高校成熟女教師。
“行,姐,你這樣太行了,我看着都心動,”江瑜又看向保強,“你覺得她這樣好看嗎?”
“好看,特別好看,”王保強一個勁兒地點頭。
秦海露逗他道:“和你女朋友比,哪個好看?”
“都一樣好看,各有各有的好看。”王保強憨憨地笑着。
這傢伙看着傻乎乎的,其實一點也不傻。
沒事兒就露出那種人畜無害的笑容,實際上情商極高,非常精明。
江瑜笑道:“那你女朋友這麼好看,你跑出來拍戲,把她一個人留在燕京,你也放心啊?”
“導演你這話說的,這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女朋友大學剛畢業,人可單純嘞。”
“哎,她是不是特別喜歡做頭髮?”
“你咋知道嘞?”保強驚奇道:“她跟我說,好看的姑娘都願意做頭髮。”
“你可以陪她一塊做,”江瑜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去看攝像機去了。
他倒不是閒着沒事兒逗王保強玩兒,主要是保強這人確實能處。
而馬榕又實在是太不地道,他只能這樣委婉地給保強打個預防針了。
要說保強在烏漆麻黑的娛樂圈裡,還真算得上乾淨,身邊最親的媳婦勾結經紀人,愣是沒爆出他半點黑料來。
換了其他明星,估計早就被一篇小作文幹翻在地了。
這一點,倒是十分值得江瑜學習。
過了一會兒,趙飛剛把鏡頭和燈光佈置好,就見張驛和郭竟飛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抓起桌上的一壺涼茶,咕嘟咕嘟地就灌了下去。
“你倆幹啥去了?”秦海露問。
“去看長城了啊,”張驛擦擦嘴,道:“露姐我跟你說,這地方太好了,就咱們這小學,將來絕對能成旅遊景點。”
郭竟飛在旁幫腔道:“對,肯定的,到時候就叫驢得水景區。”
他們倆年紀相仿,倒是很快就混成了朋友。
其中,張驛是江瑜欽點的周鐵男,特地請過來的。
郭竟飛則是上次拍《失戀33天》留下的交情,恰好《驢得水》裡的裴奎山還沒人演,江瑜便又想起他來了。
對郭竟飛來說,江瑜於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了。
《失戀33天》火了以後,他便接到了一堆都市劇的戲約,角色千篇一律,全是那種成功男士。
郭竟飛在事業上還是很有野心的,並不滿足於靠這種重複的角色賺錢。
當他看完《驢得水》的劇本以後,根本沒多想,立即就同意了下來。
江瑜也確實沒讓他失望,郭竟飛來到大河堡以後,便發現這裡的景色很有些荒涼寂寥的意思,和《驢得水》裡的那種荒誕感倒是相得益彰。
可以說,江瑜選擇在這裡取景,全片的基調就已經定下了。
他斷定,如果將來《驢得水》和《失戀33天》一樣大火,絕對吸引一堆閒着無聊的旅友來這裡探險。
秦海露對江瑜喊道:“導演,快看,他們倆跟你想一塊去了。”
江瑜回頭笑道:“我都聽見了,你倆可拉倒吧,我這片子能過審就不錯了。”
對創作者來說,過審永遠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讓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
這也是爲什麼許多影視公司喜歡跟風的原因,古偶火了,就一窩蜂地拍古偶,小甜劇火了,就一窩蜂地拍小甜劇。
無他,唯安全耳。
休息片刻後,劇組再次開機。
新片開拍,一般會選擇一場羣戲,好讓演員進行磨合。
江瑜爲了配合葛尤,便特地選了一場“特派員學外語”的大戲。
郭竟飛感覺得倒是沒錯,《驢得水》確實有一種強烈的荒誕感,這一點在特派員和小銅匠身上,體現得極爲明顯。
“這是個廟啊?”葛尤被江瑜攙扶着,有氣無力地打量着教室。
範煒連忙解釋:“對,特派員,這裡以前叫大河堡,河干了以後特別缺水,鄉下人就建了這座雨神廟……”
“用廟當小學,你們不覺得太堂而皇之了嗎?”
秦海露忍不住探頭問道:“你是想說富麗堂皇吧?”
江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扶着特派員坐上了講臺。
葛尤大馬金刀地往那一坐,本來還挺有氣勢,可沒過一會兒就顯出原形,抖着腿,語氣輕佻,一口京片子地道:“上面派我來這裡,就是要調查一下呂得水老師,哪位是呂老師啊?”
“我!”王保強坐在下面,噌地就站起來了。
“噢,我聽說呂老師出身名門吶,他是哪所大學畢業的來着?”葛尤撓撓頭,舉手投足間,倒是很有二溜子的感覺。
江瑜站在他身側,想了半天,纔回憶起來,這不就是富貴兒嘛。
要說葛大爺演二溜子,那真是一絕。
範煒貌似忠厚地解釋道:“這個,呂老師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
葛尤和江瑜對視一眼,江瑜笑道:“我們特派員也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
“啊?”範煒一下子傻眼。
秦海露和郭竟飛、張驛三人面面相覷。
完了,要露餡了。
“不知道呂老師在英國哪所大學就讀啊?”江瑜問。
範煒只好硬着頭皮道:“是英國的克萊登大學……”
實際上,哪有這所學校啊,這就是他隨口亂編的。
“真的?!”葛尤一臉的不可思議。
範煒慌忙站起來,“特派員,我……”
他都打算主動坦白了了。
就見葛尤一拍桌子,點着頭道:“兄弟我也是從克萊登大學留學回來的啊!”
“這?”範煒徹底蒙圈。
葛尤探着頭,特興奮地喊道:“嘿,呂老師,how are you?”
王保強下意識地回答道:“I’m fihanks,and you?”
他昨晚剛被秦海露培訓了一夜,這幾句洋文張口就來。
葛尤一拍大腿,用京片子道:“臥槽的嘞,I’m fioo!”
兩個大文盲,此時竟然對上暗號了。
“這這這……好!好!”
秦海露、張驛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尷尬地笑着鼓起了掌。
他們找了個銅匠,冒充從英國回來的留學生,結果遇到個英國留學回來的特派員。
本來以爲要露餡了,沒想到這個特派員竟然也是個水貨!
嘿,你說這不是巧了嗎?!
說是荒誕,可細一琢磨,又只剩下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