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公寓離開的,我只記得司機後來實在等不了了,才載着我原路返回,我一個字都沒有說,完全像是一具木偶。
回到別墅後,我放在茶几上忘帶的手機顯示有十七個未接來電,何言的有八個,蔣華東的有九個。
何言的幾乎都是在同一時刻,不停的打,而蔣華東平均每十分鐘打來一個,時間相隔非常精確,幾乎分秒不差,全部是十分鐘。
我冷笑了一聲,忽然明白爲什麼他對我那樣無奈又偶爾暴力,我還真是個麻煩精,耽誤了他和別的女人歡好,春曉時刻都還要顧着我。
我握着手機想了一下,最終沒有理會他,而是給何言撥了過去,何言在那邊接通後非常着急,“薛秘書,你昨天沒有來上班。”
我點點頭,又忽然驚覺,他是看不到的,我說,“抱歉,我忘記請假了,以後不會。”
何言沉默了一會兒,用非常鄭重的語氣對我說,“作爲秘書和助理,尤其是在比較龐大的公司內,掌管着非常重要的日常項目,我們所謂的休假,也不能全然放鬆,平常工作日更是要保證二十四小時開機,程總隨時都會有工作上的吩咐,一旦找不到我們,公事上造成的失誤,誰也無法承擔,因爲程氏集團不是小公司,每一筆款項和工作,都將造成無法估量的後果。”
我被何言的話嚇得不輕,我甚至在茫然,因爲我的消失,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損失,所幸何言並沒有在說下去,他很快便從對我的訓斥當中轉移了話題。
“你拿着你包中的那份城南規劃書,立刻送到程總別墅中,他早會需要用到,現在是六點十分,大約七點左右,你務必要送到。”
蔣華東的別墅到程毓璟住的地方,大約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在七點到八點的上下班高峰期,再算上紅綠燈等候時間,大致需要四十分鐘,也就是說,我還有十分鐘準備時間。
我走到玄關處,將我的工作包打開,翻出那份隨身攜帶的綠皮規劃書,城南的廠房擴建和新地建設,是暫時三個月左右都要跟進的項目,所以凡是有關的,我和何言幾乎都是隨身攜帶,何言經常被分派出去做別的事情,那麼跟在程毓璟身邊的我,就成了萬能寶庫,我的包中各種項目書企劃書,我再三確定了之後,掛斷電話,跑上二樓洗漱,一夜未睡,心情也不佳,我的臉色很差,眼底下有非常明顯的黑色眼袋,我洗漱後化了一個淡妝,特意用粉底和遮瑕筆遮蓋住了臉部氣色不好的皮膚,這才重新下樓。
晨掃的保姆還沒來,她大約要在八點左右纔到。負責衣食住行的保姆從她的房間內出來,看到我微微愣了愣,“薛小姐,您終於回來了,昨晚先生給別墅打了兩個電話,問您爲何不在,我說不清楚,我很早就睡下了。”
我對保姆說,“沒關係,這次不算你的過失,我自己有手有腳,想出去你也看不住我的,他回來後我跟他解釋,你安心工作。”
我拿着文件轉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他什麼時候打來的電話。”
保姆想了一下,“十一點半一個,凌晨兩點一個。”
“他有沒有說,他在哪裡。”
保姆搖頭,“先生從不會向我提起他在哪裡,不過那邊似乎非常安靜,應該不是應酬。”
我笑了一聲,“你怎知不是應酬呢,在女人家裡,也算是應酬,感情應酬,不是嗎。”
保姆的臉色微微有些尷尬,“這個…我不清楚,但先生對您非常疼愛,您不要多想。”
我哪裡多想了,我只是不小心被自己的好奇心差點氣死罷了。
“你沒看到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嗎。”
保姆一愣,再看過去,我揚了揚手,“我已經拿起來了。”
保姆非常歉意的說,“我沒有看到,您是靜音嗎。”
的確是靜音,因爲程毓璟每天有很多會和應酬,我和何言的手機都是靜音,隨時放在手中檢查,確保不會在任何場合下發出掃興和干擾信號,成了一個習慣,所以回來後我也忘記調回去。
我說了一聲沒事後,就推門離開了。
我站在小區門口待了一會兒,看着正門的方向,來往車輛極少,這個時間,高層人士還沒有起牀,底層人民早已經去工作崗位上奮鬥了,所以大街上,蠻清靜的。
我忽然很想知道,蔣華東是否從溫柔鄉中起來了,還是正在和那個明媚的女子吃早餐。
那個女孩,大抵是個被寵在掌心,後來又得到了蔣華東喜歡,養在外面公寓的女孩,從未經過大風大浪,更不理解社會的陰暗和生活的艱辛,所以非常的孩子氣,天真靈動,說話都在撒嬌,軟軟糯糯的偎在男人懷裡,這一夜旖旎得美不勝收。
這樣的女孩,自然是哭一聲都讓男人心疼,就算蔣華東這樣陰冷的男子,一樣無法抵抗,所以匆忙丟下我,就過去了。
其實我沒有跟他說,我也很害怕黑暗,我曾在無數個黑暗的夜晚,被無數男人覬覦而折磨,黑夜是一雙眼睛,看過了風塵裡全部的骯髒和不堪,不巧的是,其中也有我。
可我不能,因爲在他眼中,我會闖禍,會脫離掌控,會和他對着幹,所以她永遠比我更需要照顧。
堅強獨立,也是一種錯啊。
我從出租車上下來,走到程毓瑾的別墅門口,我看了眼時間,七點五分。
我本想按門鈴的,可我想起來自己有鑰匙,原先我在程毓璟這裡住着,他給了我一把鑰匙,怕我們有時候不一起下班,回來時間錯開,我不方便進出,我搬走後,一直沒想起來還給他,現在還在我手上,我想了一下,用鑰匙開了門,想着一會兒就順便留下了,可我還沒將鑰匙捅進鎖眼裡,門就被人從裡面拉開了。
我擡頭去看,喬慄穿着浴袍,頭髮鬆鬆垮垮還帶着水珠,站在那裡,脖子上掛着一條項鍊,非常的晶瑩剔透,她似乎剛睡醒洗了澡,我下意識的從她脖頸處流連了一圈,有一個非常細小的紅色吻痕,不仔細的話根本看不出什麼。
我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挺好笑,莫非男人都這樣嗎,前天晚上還拉着我說和她並沒有什麼,今天一早就在一個房間中醒來,我忽然想到了昨晚蔣華東擁着那個女人進了公寓的場景,覺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個特別虛假的地方,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以自己非常高深的謊言去欺騙和安撫,我沒有資格戳穿和質疑什麼,所以只能視而不見。
“喬小姐,我來送一份文件給程總,不知道現在方便嗎。”
她伸出兩隻手在面前擺弄着,悠閒的看看指甲,摸摸手鍊,“不是很方便,他還沒起呢,昨晚比較累。”
她說完這話,故意將自己的浴袍往下壓了壓,露出鎖骨,上面還遍佈着兩三個青紫色的吻痕,她笑着側過身子,“進來吧,我去上樓叫他,反正是公事,總不能耽擱了,我也沒辦法做主,而且不能爲難你。”
我頷首後走進去,她眼疾手快的扯過我手上拿着的鑰匙,“這是什麼。”
我面無表情的又奪了過來,“和喬小姐無關,我一會兒要給程總的。”
她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你還能有這裡的鑰匙,幸好我沒有老實在公寓裡等着,不然被你撬了男人我都不知道。現在我回來了,以後應該都沒機會和你一起住在這裡,而且我想,程毓璟也不會再讓你來了。”
“男人如果需要看着才能杜絕和外面的女人來往,才能讓你有安全感,他仍舊是你的,那我認爲,這個男人也不是多愛你,否則他會給你安全感,而不是讓你這樣迷茫。”
“你懂什麼!”
她有些不高興,語氣凌厲尖銳了不少,“你不過一個秘書而已,你安分守己就夠了,不要妄想學着社會上流傳的那樣,秘書攀上枝頭做鳳凰,你也要看看自己是否相配。傳言太美好了,給了你們幻想的餘地,但現實總歸是不一樣的。”
她說完抱着雙臂,特別輕蔑的看了我一眼,然後朝二樓走去。
我站在原地,低眸看着鑰匙,想了很多,也莫名覺得特別悲涼。
大約過了十分鐘,程毓璟穿着居家服走了下來,他不像是剛睡醒的樣子,而像已經晨練過後,臉上有點汗水,掛着一絲潮紅,脖子還搭着一條溼潤的毛巾。
我將包中的文件掏出來,雙手遞給他,“抱歉程總,打擾您了,如果不是非常着急,我不會來您的住處,何助理一早通知我,讓我將這份文件給您送來,您一會兒遠程會議,需要用上。”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複雜和幽遠,我低下頭,避免和他四目相視,我現在還不清楚,在那晚發生了那樣近乎已經挑明他心跡的事後,我該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他,非常複雜,尤其旁邊還有別的女人。
他也沒什麼多餘的表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指了指茶几,“放下,我看看。”
我站在他旁邊,看着他坐下後拿起來翻閱,喬慄笑着也從樓上下來,她換好了居家服,一件連衣裙,非常的性感,但是也不過分,她走過來,對程毓璟說,“我去給你端一杯咖啡來。”
程毓璟眼皮也沒有擡,“不必,有保姆做,你歇息吧。”
喬慄笑着撫了撫長髮,“昨晚你累了,我沒事啊。”
程毓璟沒有說話,喬慄似乎覺得沒有應答而顯得尷尬,她笑了一聲,轉身進了廚房。
程毓璟又翻過去了一頁,對我說,“昨晚怎麼不接電話,本來這份文件,需要你臨時送來的,我昨晚加班打算看,我吩咐何言準備接你過來,卻始終打不通。”
我微微垂着頭,看着地面,“昨晚我不在家中,臨時出去比較匆忙,忘記了帶電話,造成了您工作上的時間耽誤,確實是我說失職,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程毓璟蹙着眉頭將文件合上,擡眸看我,“我沒有說怪罪你,我只擔心,你爲何不在家中,出了什麼事嗎。有人陪你嗎,深夜一個女人,在外面遊蕩,遇到不懷好意的人,你怎樣脫身。”
我莫名覺得鼻子一酸,眼淚便涌了上來,原來並不是沒人在乎我。
程毓璟看了我一會兒,拉着我的手腕讓我坐在他旁邊,他掏出方帕,在我眼角擦了擦,語氣柔和了許多,“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在我心裡,你不是不理智的人,這樣粗心的事,你似乎第一次發生。如果你覺得,你不喜歡我超越了上司的身份,讓你非常不舒服,我們可以退回來,但作爲下屬,我也有權利關心一下,對嗎。”
我咬着嘴脣,那種委屈和疼痛,讓我根本抑制不住,程毓璟太過溫柔,我就更加控制不了,我低下頭,讓頭髮擋住,他卻忽然伸手過來,爲我將頭髮順到耳後,我的一張臉便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他視線內,包括微紅的眼眶。
“到底怎麼了,薛宛,鐵打的你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他說着低低的笑出來,我忽然也被他那麼輕佻的語氣逗得笑出聲,我仰頭看着他,抹了抹眼睛,“怎麼,在笑話我。”
程毓璟搖頭,“並非,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你很好,我記得你求過我一次,是胡偉達帶着人把你從場子挾持的時候,你朝着我大喊,當時帶着哭腔,我走過去,你無助而癱軟的倒在我懷中,那一刻,我覺得特別奇怪。之後,我再沒見過了,哪怕流言蜚語,也很難打倒你,這樣不是很好,女人有時候脆弱一些,會讓男人更加渴望保護你,因爲不管你怎樣強大和堅強,到底是需要男人的,對嗎。”
我的腦海中忽然涌上昨晚抱着蔣華東腰身的那個小女孩,她和我差不多大,興許還比我大幾歲,但卻非常的溫柔可人,彷彿一觸就碎,我抽泣着說,“程總也喜歡特別小鳥依人的女子嗎。”
他蹙眉想了想,“身體上,我曾認爲,只要比較乾淨,懂得迎合我就夠,我只是有一些需求,而不想在這些事上很累,但本身,我認爲太過和達不到都不好,掌握一個度最好。”
他笑着用之間蹭了蹭我眼角的淚滴,“你就很好,我只是這樣一說,但如果真喜歡你的,不會在意你是否過分獨立,因爲怎樣都會喜歡你,那是不需要理由的,明白嗎,如果爲了感情困擾,很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