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後,入目是一片蒼白的牆壁,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牀,有來往穿梭的護士,她們拿着各種針器和藥,臉上戴着口罩,有小孩子的哭聲,也有大人的,還有很多急促腳步聲,恐怖的氣氛像到了人間地獄。
我從牀上坐起來,覺得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我用力回憶着到底發生了什麼,腦海深處最後的印象是顧升重傷,被別人帶上船,說要回到港城,而我暈倒在蔣華東的懷抱裡。
我走下牀,站在病房門哭,走廊上人很少,只有白熾燈閃爍着蒼白刺目的光芒,我隱約聽到什麼聲響,是男人低沉的說話聲,我朝聲源看過去,兩抹高大身影佇立在牆根,頭頂開着天窗,有陽光灑進來,卻並不灼熱,感受到那溫度,才能發覺最熱的夏天已經過去,現在是十月份的秋涼。
蔣華東和顧升都側面朝着我的方向,皆是穿了一身黑色,顧升胸口顫着紗布,暴露在空氣中,他的臉色還很蒼白,我聽到蔣華東問他,爲什麼不回港城,難道不怕死在這裡嗎。
顧升笑着說,“死有什麼好怕,否則我也不會到今天。”
“哦?你來做什麼。”
蔣華東伸手理了理自己外套內的襯衣,顧升忽然朝病房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我,總之他的目光並未在我臉上做過多停留,他說,“我要帶走薛宛,她跟在你身邊,是錯誤的。”
蔣華東的臉色在一瞬間陰沉下來,散發着可怕的冷光,“我的女人,就算我不愛了也是我的,她想離開,除非是死。”
顧升眯着眼看向他,“我一定要帶走,條件我可以任由你提出。”
“我要你死,死了我就放人。”
下一刻,蔣華東飛快的掏出手/槍,他將黑漆漆的槍洞對準了,還未反應過來的顧升,槍“砰”地一聲響起,我嚇得張大嘴巴,喉嚨似乎被什麼人狠狠堵住,叫不出聲音,我焦急中睜開眼,大口大口的喘息,蔣華東坐在病牀旁邊的椅子上,他正在假寐,聽到聲音後立刻看向我,我們四目相視,他彷彿鬆了口氣,起身托住我的後腦,將我擡起來,爲我身後墊了一個靠枕。
“醒了。”
我看着他,許是還沒從剛纔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我覺得他有點陌生,他靜靜看了我好一會兒,溫和笑着說,“做惡夢了嗎。”
我點點頭,他笑着撫了撫我的長髮,“講給我聽聽,怎麼嚇成這個樣子,臉都白了。”
我腦海中對那個夢的餘韻和心悸還未散去,我咬着嘴脣,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也沒有強迫我,走到牀頭我倒了一杯溫水,遞到我嘴邊,“慢慢喝。”
我張開嘴,他餵我小口喝下去,伸出手探了探我的溫度,“並沒有發燒,醫生說你休息不是很好。”
他說完後眼內閃過一絲複雜的東西,“他對你做什麼了嗎。爲什麼休息不好。”
我攥住牀單一角,他望着我的動作,“不好說嗎。”
“他沒有對我做什麼,只是在給你打電話中,爲了刺激你,吻了吻我,我自己在房間裡睡覺,他沒有打擾我,還做了我愛吃的菜。他手下罵我他也制止了。”
我不清楚蔣華東到底要聽我說什麼,在我說完這些後,他的臉色明顯更難看了幾分,他走過來,眼底沒有一絲笑意,他將我摟在懷中,垂眸用手指擦拭着我的嘴脣,每一下都非常用力,他又端起水杯,強制我喝進去一口水,讓我吐出來,我漱了口,他的臉色稍微緩和些,卻仍舊沒有笑容,我問他,“爲什麼不救我。”
蔣華東抿脣不語,我用力推開他,他似乎想到了我會這樣,用手死死箍住我的腰,我根本使不上力氣,我嚎哭着,“爲什麼不救我?爲什麼在那一刻選擇殺他,爲什麼選了利益而不是我,每一次你都犧牲我,你要做什麼從不告訴我,這是喜歡嗎。你知不知道女人要的是什麼?我想聽一句實話怎麼這麼難。”
蔣華東輕輕拍着我的脊背,我這樣哭着,哭了不知多久,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力氣,他悶悶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有辦法救你,我不會讓你出事。”
“什麼辦法?我不是看不到,顧升如果沒有救我,等你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我也許現在在你懷裡,只是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而不是鮮活的薛宛。蔣華東你告訴我,如果你得到了全天下,但你失去了感情,那些握在手裡還有意思嗎。”
我望着他緊緊握住我手腕的手背,他力氣很大,已經暴起層層疊疊的青筋,我覺得很疼,但我沒有開口。
“我說了我有辦法。薛宛,你能不能相信我。”
他擡起我的下頷,逼迫我面對他的視線,“我可以一舉兩得,爲什麼要放棄一個?我可以在殺了他之後,再跑過去救你,我自己身手怎樣我清楚,我在五秒之中可以完成這兩件事,但你到木樁的距離需要十秒,我有足夠富裕時間,我不會拿你的性命冒險,我這樣選擇,是因爲我有把握。你可以質疑我是個多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但不要否認我把你看得很重,更不要懷疑我的感情,你懂嗎。剷除不了最可怕的敵人,我就無法保護你,我更無法將你時刻拴在身邊,所以我只有忍。在我能出手制敵的時候,再毫不猶豫的將他打壓到翻不了身的地步。”
他說完這些後,眼底的狠厲被一抹慌張替代,他狠狠將我抱在懷中,用力的扣住,彷彿怕我會不見,會消失。我覺得呼吸有些不暢,耳畔是他劇烈不平的心跳聲。
我猶豫了很久,感覺我們之間有了裂痕和芥蒂,可我仍舊在沉默片刻後,伸出手輕輕緩住他結實的腰身,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我很想哭,又很想笑,無數種感情交織在一起,到最後我只剩下了沉默。
每一次危險後劫後餘生,我都渴望有個人給我一雙耳朵聽聽我怎樣熬過來怎樣闖過來,可我始終分不清,到底哪個耳朵纔是真心以待我的每個字,還是在表面溫柔實則嘲諷挖苦我,所以我習慣了什麼都不說,從不肯掏心掏肺對任何人,因爲我知道,當利益背道而馳,他們都會與你恩斷義絕。
包括愛情,包括愛人。
但我此時就在他懷裡,他的呼吸在我頭頂,有煙味,有古龍香水味,還有那往我鼻子裡拼命鑽的洗髮水味,我貪婪的大口聞着,我很想用這樣真實的嗅覺來告訴自己,他真的存在。而不是隻有我自己。
儘管無數次,他都把我留在危險中,陪在別的女人身邊,他說那是一顆用來掩護我的棋子,我只有拼命告誡自己,相信他,可當今天早晨他掏出手/槍對準了顧升時,我拼命下墜,身下就是那木樁,我怕極了,我真的怕我會死得特別慘,我怕我二十歲的生命就這樣悽慘血腥的結束,他朝我飛奔而來,卻沒有顧升更快,我那一刻確實在猶豫,到底他對我的愛,是不是在利益之下,觸碰到了他的一切,便脆弱而不堪。
但現在,我不想想,我強迫自己忘掉那一幕。
我們在各懷心思靜默的擁抱中,忽然被一聲尖銳無比的聲音震驚到,門口碎了一地的瓷片,果籃摔在地上,那層包裹的塑料膜被破碎的瓷片割到,裡面的水果紛紛滾落,有渾身是刺的鳳梨,有蘋果和獼猴桃,還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
薛茜妤不可置信的站在那裡,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良久,她忽然冷笑着看蔣華東說,“她纔是你心裡那個人對嗎。”
蔣華東不語,他仍舊沒有鬆開我,我下意識的想去推他,他卻忽然將我摟得更緊,“我再也不會鬆開你,這一次我發誓,我會剷除一切傷害你的障礙,讓你無憂無慮在我身邊。不管是誰。”
他似乎怕我會憑空消失,我垂在腰間的頭髮都被他手指按壓住,死死糾纏着,打了一個死結,我稍微動一下,都扯得頭皮疼,他說完這話後,我整個人身體一僵,其實我要的從來不多,無非就是一個承諾,哪怕無關名分,無關未來,只是一句“無論如何我再不推開你”就夠了。
我仰頭看着他,他閉着眼睛,鼻翼微微吸住,一點青色胡茬竄出皮膚,將他本就剛毅十足的臉襯托得更加俊朗深邃。
薛茜妤死死攥着拳頭,“蔣華東,你騙過了我,騙過了所有人,我竟然真的信了,我竟然信了!你到底有多深的城府,多狠的心?”
蔣華東冷笑着看向她,“這話該我問你,爲了得到我,你也真的不擇手段,連多麼無辜的人都能牽扯進,你是女人,可我真的看不到,你身上有半分女人該有的善良和脆弱。”
他最後這句話觸怒了薛茜妤,她咬着牙,用手指指着我再顧不得半點形象,“顧升都沒有做了你嗎?他那樣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都讓你逃出來了嗎。薛宛,你本事真不小,你這麼會裝,爲什麼不讓蔣華東看到你的真面目?你在包房裡趴在男人身上任由他們摟抱親吻,你還做過更噁心的事,你有什麼資格得到蔣華東?我只怪我看錯了人,我怎麼忘了顧升也是男人,他一樣會受不了你投懷送抱求得保命,我應該把你交給一個女人,心腸歹毒勝我一萬倍的女人。”
蔣華東冷笑着,“你是在承認,程敏和薛宛被綁架,是你送到顧升那裡,你的本意是要她們被那些男人侮辱,對嗎。”
薛茜妤仰起頭,“對,如果我早就確定,我不會把薛宛留到現在讓你知道的地步。我沒有後悔害程敏,因爲你也對她好,沾過你好的女人,都該死。我看不得她那麼髒,卻還能霸佔你,我看不得不如我的女子卻能站在你身邊,我看不得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卻連一個眼神都不肯施捨!”
嫉妒是非常可怕的,我在跟隨程毓璟身邊做秘書就明白了這句真理,你可以去聽去說,但當你真的看到女人爲此的變化和瘋狂,你纔會覺得發自內心的驚恐,曾如周錦官,如陳水靈,如每一個付出了卻用錯了情的女人,她們最終選擇的方式都很激進而固執,也將男人唯一僅剩的愧疚和憐憫徹底揮霍殆盡。
蔣華東的眼底驟然浮現一團戾氣,他的臉變得猙獰而憤懣,他鬆開我一步跨過去,伸出手以極快的速度掐着薛茜妤的脖子,雙眼赤紅,“你這樣做以爲就能改變什麼嗎?”
薛茜妤凝視着他,大朵大朵的眼淚掉下來,她掙扎着那口氣說,“我得不到你的心,得不到你的人,我知道我卑鄙,但毀了她,哪怕仍舊得不到,我還能說服自己心裡痛快些!”
“但你是要我的命!”蔣華東鬆開她的脖子,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薛茜妤像一隻在空中遇到了風暴的蝴蝶,就那麼飛了出去,狠狠砸在桌子上,再墜落在地。
“她出了事,她是我的命,你他媽等於要了老子的命!你要一個幾乎死了的我,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