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夜總會出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站在門口,看着風雨中打傘而過的行人,他們腳步匆匆,霧氣朦朧了那張臉,這樣的擦身而過彷彿連陌生都算不上。
我打了一輛車,還是和另外一個男人拼租的,他坐在後面,我攔車時沒有看到,當司機停下詢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同坐時,我非常尷尬的說了抱歉,然後想走,他卻叫住了我,指了指窗外,“這樣大的雨,你等不到空車,不介意就上來。”
我朝他道了謝,便坐進去,副駕駛放着東西,我只好和他一起坐在後面,攔車時淋了雨,全身都掛着水珠,他穿的格外乾淨,我怕沾到他,便坐的很遠,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白色的方帕,遞給我,我感激的接過,在裸露的皮膚上擦了擦,對他說,“我洗好了還給您。”
他說,“沒關係,一塊帕子而已。”
我們這樣陷入了沉默,路上沒有堵車,也極少行人,可是坑窪很多,能見度非常低,車開得極其緩慢。
尷尬的氣氛中,他忽然打破了僵局,“你攔車的地方壞人很多,是上海治安最差的地方,你一個女孩子怎麼獨身出現在那裡。”
我很拘謹的笑了一聲說,“我在夜總會裡工作。”
我說完這句話,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有些鄙棄,男人並沒說什麼,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彷彿很平常。
車在半路拋錨,司機打着傘下去查看,許久都沒個結果,急得滿頭大汗,男人從車窗探出頭去,司機說恐怕開不了了。
男人沒有說什麼,而是掏出手機來,打了一個電話,不多時,一輛黑色的賓利車在雨中趕來,速度非常快,車上下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西服革履,撐着一把傘,他站在車門外恭敬的喊了一聲“程先生。”
程先生嗯了一聲,“下飛機很晚了,不想讓你加班來接我,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
程先生朝那個男人要了一把傘,然後吩咐他將賓利車調頭,他打開車門,先出去,站在雨中微微俯身,朝我伸出一隻手,“我讓司機送你。”
我受寵若驚,“不需要了,謝謝您,我在這裡等下一輛車就可以,只是麻煩您把傘借給我,留個聯繫方式,我日後還歸還。”
他聽我說完,不容拒絕的神色,“下來,我送你。”
不知爲什麼,我覺得他也像蔣華東一樣,非常的陰冷,我不敢再拒絕他的好意,便下了車,他攬住我的肩膀,非常疏遠卻又有些曖昧的姿勢,將我護在傘下,朝着那輛車走過去,我們坐下,他收了傘,問了我的住址,先送我回家。
到了小區門口,不好開進去,因爲非常擁擠而泥濘,我說可以了,我走進去,很近的一段路。
他始終閉目假寐,聽到我說話便睜開眼,朝外面看了看,大約也覺得不太好開,便點了點頭。
我非常感激的走出去,朝他再次道了謝,撐開他借我的傘,目送那輛車消失在雨中,才轉身走進小區。
我不經意瞥到一側的路燈下一抹欣長的身影,那高
大的身影有些熟悉,我步子一頓,下意識的想轉身繞開,卻忽然感覺到身後一陣逼近的風聲,腳下雨水飛濺,接着眼前便站了一個男人。
他面色平靜,打着一把黑色的大傘,脣角卻噙着一絲有些輕佻的笑意,我往後退了半步,他似乎不滿我這樣疏離的動作,又向前了半步,和我仍舊是最初那樣靠近的距離。
“你爲什麼會來這裡?”
我的語氣有些衝,他並不急,反而對我說,“我爲什麼不能來這裡?”
他四下看了看,“我在上海這麼久,從來不曾聽說,這個地方被誰私人佔有了,禁止旁人經過。”
我雖然對蔣華東並不是很熟悉,但到底也接觸過,我瞭解他的性格和口才,我並不是他的對手,反而很容易被他繞進去,我保持沉默,往門裡走,他就那麼不疾不徐的跟在我身後,皮鞋踩在地上吧嗒吧嗒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有些突兀和尖銳。
我上了樓,將門打開,沒有關上徑直便進浴室,我疲憊極了,我每個晚上都會工作,可從來沒有今天晚上這樣心力交瘁,彷彿很久都沒休息過一樣,我不知道我們爲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原本就沒有交集,錯了就是錯了,回頭是岸就好,可他卻不打算放過我。
我洗了澡,擦着頭髮走出來,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西服放在一側,襯衣釦子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露出非常精壯的胸膛,他捧着一本書,安安靜靜的看着,燈光柔和的籠罩在他周圍,他聽到聲音擡頭看過來,我站在原地對他說,“你可以離開了,我這裡並不方便容納你。”
他嗯了一聲,“我知道,你睡你的,我沒有打擾不是嗎。”
“可這是我的房間。”
他笑了一聲,“這不是客廳嗎。”
我攥着拳頭,“你覺得,薛小姐不會找你嗎。”
他擡起眼眸,“這是你想問我的話,對嗎。”
我實在受不了他的冷靜,我將毛巾隨手朝着身邊一扔,輕飄飄的毫無重量墜落在地,“蔣先生,你的事我並不想知道,我只是安分賺我的錢,從沒有想過高攀誰,至於你說的,寧可陪別人也不陪你,那你是多想了,客人誰點我,出的起我要的價錢,我就陪他,我沒有人選歧視。”
他伸手翻了一頁,“我說了,我可以養着你。”
“但我想靠我自己,我不想靠男人,蔣先生和薛小姐郎才女貌,不要辜負了這份天賜良緣。”
他不語,臉色平靜極了,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根本沒聽到我說什麼。
我們這樣僵持了許久,直到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份詭異的靜謐,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屏幕,非常自然的接通,並且按了免提,我不知道他免提的意思是什麼,但我沒打算聽,我邁開步子朝着臥室去走,身後傳來他一聲很低沉的“茜妤”,我扶着門把站住。
“華東,你什麼時候回來。”
“今晚有些事情,回不去。”
“可是,我自己害怕,外面還在下雨,你知道嗎,會不會打雷
,你知道,我很怕雷。”
蔣華東默了片刻,“好。”
他掛斷了電話,又靜坐了一會兒,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穿好了西服,站在玄關的位置,喊了我一聲,我轉過身去,他一身筆挺,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臉。
“想清楚了給我打電話。”
“薛小姐是你的情/婦嗎。”
我立刻問出這句話,他微微蹙了蹙眉,“不是。”
“那你讓我想的,是當你的情/婦嗎。”
他的眉頭蹙得更深,“你們不一樣。”
他說完撫摸上他的腕錶,看了看時間,大約是覺得,還來得及趕回去陪她,又對我多說了幾句。
“她和你,我要給的東西不一樣。”
“我不懂。你是感激我救過你,覺得我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的女人非常多,這世上從來不缺男人和女人,我承認,如果沒有那一晚,我不會認識薛宛是誰,這只是一個契機,而不能代表什麼。”
我笑了出來,“蔣先生,道不同不相爲謀。”
他朝我比劃了噤聲的手勢,“不急,想好再說,我可以給你三次機會,這是你用掉的第一次。”
他說完忽然走過來,猛地一把將我扯過去,狠狠的吻下來,口腔中全都是他的氣息,菸草和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睜大了眼睛,望着他的臉,他同樣望着我,我們彷彿在爭鬥,在撕咬,我死死勾住他的舌尖,用最大的力氣啃下去,他輕輕哼了一聲,鬆開了我,我看到他的脣角溢出的鮮血,我嚇了一跳。
“薛宛,不識好歹也要有個度,我喜歡你,對你還有興趣,你要把握好,不要過分,現在我還可以縱容你,可是不會次次如此,你還有兩次機會,也就是說,你只能再錯一次。”
我仰頭看着他,他輕輕伸出手指抹了抹脣角。
“你能給我的是錢,對嗎。”
我笑了一聲,“我需要錢,但那是在我從不抱有期待毫無感覺的客人身上,可在我眼裡,你不是,我們還是陌生人時,我就似乎和你經歷過了生死,我要的只是那一份純粹,我還想要名分,而不是從一個小姐,再變成誰的情/婦,小姐是個職業,我靠着自己索取金錢,只是比較低賤,但情/婦卻讓人不恥,蔣華東,你有妻子,對嗎。”
我討厭的就是欺騙。
我以爲他喜歡我,我真的以爲,我很慶幸他對我那麼縱容,我們真的生死與共過。可我知道,他是有妻子的,我要做他的情/婦嗎,他如果最開始對我說,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逃開,我不會淪陷我這顆心,做小姐我不會失掉自己的感情,可是做他養在外面的女人,我會失掉我的全部,當我將一份感情給了一個永遠無法承諾我什麼的男人,我就真的死了,再沒有什麼可以供我全身而退。
最後的底線,最後的尊嚴,離開風塵,我想做一個男人名正言順的妻子。
蔣華東只是在那裡沉默,我們彼此相視,最終他什麼都沒說,便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