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自薦枕蓆

本來潘毓能不能入選和武思芳也沒什麼關係,她也不願操心這事兒,可就是不由自主的去想一個問題,潘毓平時被捧得那麼高,要是這回給摔下來,該是個什麼光景?她想起當日自己對着潘毓說了一籮筐的好話,都寬慰不了他憂思前途的情緒…..要是真有個閃失,那可真是…..

照着姓潘的所說,他是個一喝就醉的人,那五步倒豈不是當場就能放翻他?武思芳思來想去,就是找不到要領:不是說他和聖上青梅竹馬麼?或許是陛下有意安排?姓潘的喝一般的酒可能不行,會不會專門擅長喝五步倒之類的呢?

想想那潁州產的“三碗醉”吧,那名聲可都傳到海外番國去了的,一般人喝三碗就已經醉過去了,偏有一個人在店裡強喝了十八碗,神清目明,出了門還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隻老虎呢!

再一想到這事,武思芳的頭就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這也太不可能了,人家那是酒量好,姓潘的可不是。…….還有就是,她爲什麼要擔心他?選不了就選不了吧,帝王后宮嘉郎無數,時間久了,容顏蒼老,到時候寂寞宮殿,長夜漫漫,也沒甚意思,…….還是那句話,這些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武思芳想的頭皮發麻心發毛,她想不通自己爲什麼要去想這些問題,很是煩躁地將自己才梳好的髮髻又拿手叉成了雞窩。……她不過是欠了潘毓幾次人情而已,至於這麼牽腸掛肚的麼?

內心正鬥得厲害,武思芳便眼睜睜地看着到凌心搬走了她窖裡所有的五步倒,心裡不知怎的有些慌了,“這就走啊?”

“…….不然呢?”凌心盯着武思芳的新發型,有些傻眼。

“……你說,這回誰能被選中?…”武思芳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眸,她期望凌心能說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來。

“……估計誰能喝就是誰吧…..”凌心壓低嗓音道,她覺得武思芳有點怪怪的。

“…….那到底誰能喝呢?”武思芳又低聲道,她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凌心。

武思芳見凌心不答,輕嘆一聲,也知道自己爲難她了,一時無話。一旁不遠處的冬哥兒從剛纔就一直興高采烈地跟武晗炫耀自己得了機會,將在御選時能親眼見到陛下云云,到此刻激動的心情都還沒有平復。

凌心見狀搖搖頭,對武思芳道:“這傻哥兒也真倔,以爲見到陛下就一步登天了,怎麼勸他都不肯聽,…..只怕將來……”

“何必呢,架不住人家願意啊,再說各人有個人的造化,明天見到陛下,後天沒準人家真就一步登天了呢!”武思芳道。

“……….”凌心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凌心,別不是真看上冬哥兒了吧…..”武思芳心裡直犯嘀咕 ,“可憐見的,入了宮的女子,哪裡還是完整的女人…..”

……

只說冬哥兒這會子還在跟武晗炫耀,就瞥看見武思芳笑着跟他招手,“冬哥兒,姐姐有好處給你。”

冬哥兒走過去跟武思芳聊了幾句,臨了將武思芳給的一個小小錦囊塞進袖內,跟了凌心一行人回宮去了。

武晗見衆人離去,問道:“姐姐剛給了什麼東西?”

“沒什麼。你看着點,姐姐乏了,回房裡歇會兒去。”武思芳交代一聲,上了樓,進了房間,脫了軟錦鞋,躺在牀榻上,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潘毓,欠了你的恩情,這次幫你一把,一切全看天意,成不成也算是盡心了。……但願以後兩不相欠,再不相見。

***

武思芳連着兩天都是好眠無夢,起來時神清氣爽,連帶着心情也很是舒暢。這日早晨梳洗時,還特意穿了條長裙,披了條素帛,做個優雅的姿態放慢步履緩緩下樓來,卻見武晗匆匆迎了過來,“姐姐,來個郎君找你,好像和你很熟呢。”

角落裡坐着一位相貌清俊衣衫華麗的年輕男子,正休閒地品酒,看見武思芳,嘴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娘子,多日不見,最近可好啊?”

武思芳一見到那男子,那眼角便直抽抽:“……你!…..你怎麼來了?”言畢也顧不得什麼形象,連拉帶扯將男子拽出了門。

彼時街上人來人往,武思芳緊閃快躲,扯着男子急急地往前奔,那人也不生氣,任由她拉着,直到離小酒店遠一點了,給逼到街角的一棵大柳樹下,她才狠狠地瞪他一眼。

“陳三郎你什麼意思?”武思芳怒道,“誰讓你到這裡來的?”

“…..怎麼着?娘子這是卸磨殺驢呀,”被稱作陳三郎的男子慢悠悠的說道,一頭青絲半挽着,略有幾縷從額前垂下,別有風情。

“錢給你了,銀貨兩訖,你竟跑到我門上,……叫我弟弟看見!”武思芳看見他慢條斯理的樣子,恨不能狠狠搗他幾拳。

“慌什麼?他不會認出我來的…..”陳三郎淡淡一笑:“再說了,沒事就不能來找你麼,幾日不見,……到有些想你了…….你竟不來找我…”

“我跟你很熟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武思芳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勾欄院裡的男子說這種話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她又不是沒見識過。

“沒想怎麼着?當初我肯合作,不過也是看上你維護自家兄弟的一顆真心,誰知那白芝麻死纏着不放,害得我如今沒生意可做,你倒是輕省了,我可慘了。”陳三郎攤攤手,很是無奈。

“……”武思芳楞了一下,“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人不是你讓去招的麼?你幫我趕了吧。“陳三郎仍是不緊不慢地說道。

“…….”武思芳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陳三郎是她招來的,只爲讓他去勾搭白芝麻,好讓自己的弟弟“恰好撞見”以便死心,這回倒成他和她撇不清了。

“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你賴不到我頭上的”武思芳那眼角的餘光掃了陳三郎一眼,打算轉身離去。

“這就想走?”陳三郎擋在她面前,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你是來訛錢的吧?你還真拿自個當無底洞了!” 武思芳冷笑道。

“那也總好過叫你弟弟知道吧。”陳三郎淡然一笑。

武思芳:“…….”

“……就知道你會這樣看我,難道我除了跟你要錢,就沒別的事情找你了麼?”陳三郎瞄她一眼,揶揄道。

“你和白芝麻的事情和我沒關係,你不做她的生意就是了,這選擇權在你不是麼?……還是想欺我不知情?你如今在倚翠坊勢頭正勁,收拾她還不跟捏死個螞蟻一樣簡單!難道她還敢用強不成?我摻和進去算個什麼事兒呢!”武思芳一個頭兩個大,只恨不得趁早打發了這個瘟神纔好。

“我自然不做她的生意,不過…..我想做你的生意呢。”

武思芳險些被口水嗆到,她咳了一聲,道:“陳…….三郎說笑了,我哪來的錢呢…..”

“娘子也算是有家業的人,怎麼會沒錢呢?別不是瞧不起我這樣的人吧。”陳三郎邊說邊朝武思芳靠近。

陳三郎一靠近,武思芳就開始不由自主向後退,她搞不清楚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訕訕一笑:“哪能呢?我這人吧,摳門,捨不得錢呢,上次出錢讓你演了一回,都給我心疼壞了!三郎還是去找多金又大方的女郎吧…”

她是真的心疼,請陳三郎出馬花光了她兩個月的賣酒錢。

“……那我要是不收你的錢呢?”陳三郎一派氣定神閒的樣子。

“?”這麼好的事情?別不會是個陷進吧?難道被白芝麻策.反了?武思芳的眼珠子開始提溜溜地轉。

陳三郎看着武思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覺得頗爲心動。他在風月場上打滾了將近十年,頭一回看見女子跑到倚翠坊來不是尋香買醉,卻是爲了保護她的弟弟。話說他年紀也不小了,剛打算洗手從良呢,她衝進來點名要見魁首,彼時他姿態高傲,最終卻接了她這樣一筆“買賣”。…….他當然不缺錢,……他只是缺點別的什麼。

“你沒聽錯,不收你的錢,…白讓你嫖…”陳三郎淡淡一笑。

“…….那….那怎麼好意思…”武思芳只想着暈死過去算了,這陳三郎今天抽的什麼風,一會想是訛錢的,一會像是…..

陳三郎看着武思芳爲難的表情,貌似額上都有了細密的汗,不忍再逗她,遂正了臉色道:“我看娘子如今也是一人,不如身邊容個位置給我?…銀錢上不必你費心,…我不過是想自己今後有個着落,順道給娘子做個伴罷了。”

“…..你是說真的?”如果沒聽錯的話,這就是自薦枕蓆的意思啊。

陳三郎認真點點頭:“如何?娘子考慮考慮?”

“爲什麼…..是我?”武思芳想不通,這城裡比她有錢的主兒多了去了,要爲陳三郎贖身的人也不在少數呢。

“我看娘子也是踏實過活的人,前幾日剛巧看見你在西市媒人那裡打問小侍來着…….你既有意,我亦有情,何樂而不爲?”

雖然陳三郎說的很雲淡風輕,但武思芳多少有些不自在,彷彿是有什麼秘密被人偷窺了一般,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又如何,我納不納侍….不需要別人費心。”

“娘子……,一個女子若是孤獨久了,陰陽失調,就會變成瘋子的….”陳三郎曖昧一笑,越發的靠近了,“我也不圖什麼,只願爲娘子鞍前馬後,定讓你舒適安逸,來日也會孝敬主父,必不讓娘子費心。何妨一試?”

陳三郎欺身上前,將武思芳罩在柳樹下,俯下身來,衣衫上的薰香便鑽進了武思芳的鼻孔,男子特有的溫熱的呼吸逐漸灑到她臉上,“….娘子何妨一試?我是認真的,比起那些青澀無知的毛頭小郎,…..奴可有趣多了….”

武思芳有那麼一點點的眩暈,她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此刻她倒有點後悔招惹了陳三郎。她或許可以無所謂有一房陳三郎這樣的小侍,但她註定是要回金流城的,而她爹根本容不下這樣出身的男子,到時候怎麼交代?

……還是….算了吧,別爲這個最後弄得家宅不寧,沒多大意思。武思芳心裡暗暗思量,卻不想陳三郎一寸一寸地靠近她,攪得武思芳有點心神不寧,…..這貼得也太近了吧….

兩人的鼻尖都快挨在一起了,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暗光帶着些許寒意從兩人之間狹小的縫隙中穿過,只聽“託”的一聲,一根桃木簪子牢牢地插進了身邊的柳樹上,沒入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