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邊打電話一邊走下人行道,正打算攔輛出租車,忽然聽到身後摩托車的引擎聲,似乎是從背街的衚衕裡筆直躥出來的。摩托車的大燈照得幸福有點睜不開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刷一下子從她面前掠了過去。幸福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手機也摔出去老遠。本來她還以爲自己是被摩托車撞到了,等掙扎着站起來才發現不是被撞,原來是包被搶了。摩托車早就不知蹤影,幸福腦子發木,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傳說中的飛車搶劫竟然就這樣發生了。
包裡頭現金並不多,重要的也就是幾張信用卡和幾份資料。幸福只覺得胳膊肘火辣辣地疼,衣服早就蹭破了,拉起袖子一看,原來小臂上蹭出了一長條口子,正往外滲着血珠。幸福驚魂未定,把手機撿起來一看,還能開機。她打電話報警,警車倒來得特別快,帶她去了派出所,例行公事般地錄了口供,簽完字警察就說:“行了,你可以走了。”
幸福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看着人民警察輕描淡寫的樣子,不由覺得疑惑,“這就行了?”
“當然,抓到搶匪的話,我們會打電話給你。”
站在派出所外頭,幸福一看錶,已經是凌晨時分。她本來只穿了件風衣,被夜風一吹,冷得只發抖。身無分文還得回去,幸福在通訊錄裡翻了半天,一堆所謂的朋友的名字,可愣是找不着合適的人,可以在這個時間來接自己。
幸福沒有法子,只好給常墨打電話。
一聽他手機裡的背景聲音,就知道常墨在哪裡,她忍不住譏諷道:“喲,又在紙醉金迷呢?”
“怎麼?”常墨的聲音帶着些微酒意,低沉裡彷彿能讓人聽出笑意,“想我了?”
幸福沒好氣,“是啊,想你想得不得了。”
“那我得趕緊,你千萬等會兒啊,我正找翅膀,馬上就飛過來。”
幸福知道他貧起來就能沒完沒了,趕緊截住他的話:“你能不能讓你司機過來一趟,把我送回家?”
“原來不是想我,是想我的司機啊?你怎麼越混越慘,大半夜的都沒個男人送你回家?”
幸福懶得再和他計較,直截了當地說:“我被人搶了,現在在××派出所門口。”
常墨的酒像是一下子全醒了,“啊”了一聲,說:“你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過來。”
等遠遠看見常墨那輛銀灰色的車子,幸福覺得欣慰,關鍵時刻,常墨還是挺靠譜的。
常墨下車來替她開車門,她說:“你又酒後駕駛?”
常墨卻看到了她的胳膊,頓時大驚小怪,“怎麼弄成這樣?”
“摔了一下。”其實幸福自己都沒弄明白當時是怎麼摔的,可能是搶匪抓着包帶,把她給帶摔着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簡直是電光石火,她到現在都還有點不知所措。
“上醫院去吧。”
“沒事,一點小口子。”
常墨堅持把她拉到醫院去了。急診醫生果然說沒事,就讓護士領她去清潔了一下傷口,然後塗了點消炎的藥。
“不用包紮,主要是表皮擦傷。不過要是怕弄髒衣服,可以用創可帖處理一下。”
在路上,常墨就數落了她一路,從孤身女人不應該半夜獨自去僻靜的地方一直說到要學會別吃眼前虧,搶匪搶包把包給他不就得了,爲什麼還要弄得自己摔倒……
然後又數落她:“你怎麼連車都不開,你要是自己開車能出這種事?”
幸福總算能找着個理由表示反抗:“我的車牌尾號今天限行。”
誰知常墨繼續數落:“你就這麼老實,這麼聽話?說限行你就真把車歇在停車場?我的車牌尾號今天也限行呢,怎麼沒見有人攔我?”
說到車牌她倒想起來,兩人的車牌當時是一塊兒辦的,除了頭一個字母,後面的號一模一樣。就這事當初被常墨的一堆損友不知笑過多少回,“瞧瞧這倆人也太肉麻了,竟然連車牌都用情侶號。”
其實這事根本都不關常墨和她的事,是當時辦車牌的人特意巴結,拿了兩個這樣的號來。
車都快開到了,幸福突然想起來,“糟了,鑰匙也在包裡,我回家也進不去。”
常墨從後視鏡裡瞥了她一眼,漂亮的桃花眼眯起來,“要不送你回家去?你爸媽看到我一定覺得驚喜。”
“是驚嚇吧?”幸福又好笑又好氣,“我知道你的窩點多着呢,快點,江湖救急,隨便找個地兒讓我窩一夜,明天我再找鎖匠去開鎖。”
江湖救急,常墨還真夠仗義,二話沒說就掉轉車頭。
開大門之前,常墨還特意回頭對她說:“別介意啊,這地兒我也是偶爾住住,可能比較亂。”
打開門一看,那可不是比較亂,而是太亂了。地毯上扔着黑膠碟,茶几上還有杯不知道什麼時候的茶葉水,沙發上也橫七豎八散放着雜誌。常墨一邊開窗子通風,一邊開暖氣,“等會兒溫度就起來了。”
常墨下樓去替她買洗漱用品,幸福實在看不過去,把散落一地的黑膠碟和雜誌全都收起來,然後把那茶葉水倒進洗手間,隨手把杯子洗了擱到廚房。說是廚房,冰箱裡卻除了一堆飲用水,什麼食物都沒有。
幸福是真的餓了,晚飯是和甲方吃的,那叫一個食不知味。光顧着聽對方說什麼了,還要應付一大桌子的人,面面都要俱到。到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她才覺得胃裡空得發虛。
有杯泡麪吃也好啊……
就在這樣想的時候,常墨已經回來了,除了毛巾、牙刷,竟然還給她帶了一大盒香噴噴的粥,“那個毛巾就在附近便利店買的,沒有你用慣的牌子,牙刷也是,你委屈一下。”頓了一下又說,“看到有賣粥的,就帶了碗回來,你嚐嚐怎麼樣。”
“隨便,我現在也能屈能伸了。上次在甘肅連洗澡水都沒有,我也過來了。”她嚐了一口粥,真是香,落到胃裡覺得連五臟六腑都妥帖了,心情不由大好,“這粥哪兒買的?還真不錯。”
常墨看着她吃粥的樣子,不由得問:“你晚上沒吃飯?”
“吃了,跟一堆人吃的,那哪叫吃飯啊,簡直是受罪。我新換的助理完全不行,簡直教都教不會,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我明天得跟HR發飆,拿什麼人來糊弄我啊?趁着我不在國內,就隨便招了這麼個人進來……”
常墨忽然叫她:“幸福。”
他一叫她的名字她就莫名地緊張,沒辦法,都成慣性了。她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他,“幹嗎?”
常墨看着她的樣子,把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又咽了下去,只說:“你快吃吧,粥都要涼了。”
吃完粥,常墨去衣帽間裡給她找了件衣服當睡衣,“你睡主臥,我睡沙發。”
“啊?”幸福非常反感,“你就不能上別處睡去?”
“這都幾點了,還趕我開車出去?”常墨似乎動了氣,整張臉都冷了下來,“你要不相信我,把門反鎖上不就得了!”
幸福有點訕訕的,畢竟是自己鳩佔鵲巢,還把他當賊一樣地防。
等洗了澡出來,幸福還真的沒好意思反鎖門,把門關上就睡了。
大約是太累了,幸福睡得格外沉,一覺醒來抓起枕旁的手錶一看,幾乎嚇了一跳,馬上跳起來去叫常墨:“常墨快起來!快點!收拾了開車送一下我,我今天早上有個很重要的約會,不能遲到!”
常墨掀開毯子,揉着眼睛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你約了誰這麼火燒眉毛的?”
“大客戶,說了你也不知道。”幸福只顧着催他,“快點起來!你磨蹭半天又要刮鬍子,我知道你好半天都出不了門,快點啦!”
常墨慢騰騰地揉了揉鼻子,“我先去流鼻血……”
幸福有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常墨不懷好意地對着她直笑,幸福順着他的目光低頭一看,自己就穿着他的一件襯衣當睡衣,雖然襯衣對她來說很寬很長,可是也只到大腿根,只能勉強遮住內衣。她光溜溜的腿在他眼前晃,簡直是春光大泄。
幸福尖叫一聲,衝回房間去“砰”一聲反鎖上門,氣得大罵:“色狼!”
常墨在外頭敲門,“喂,別這麼小氣,再說我又不是沒看過。”
幸福氣得連太陽穴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
偏偏常墨還不識趣,敲着門說:“幸福,你快把門開開。”
“滾!”
“喂,蔣幸福,我要洗澡。浴室在裡面,衣帽間也在裡面,你不開門,那我回沙發睡覺了啊……”他作勢要走,幸福已經狠狠拉開門,“給你三十分鐘!”
“三十分鐘怎麼夠?”他抱着雙臂斜倚在門邊,脣角的微笑幾近邪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實力……”
“常墨!”幸福終於鎮定下來,“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不是?”
她真的拉下臉來,常墨倒也不敢造次了,不再貧嘴拿了衣服去洗澡。
約的人是上午十點,幸好酒店旁就是購物廣場,早上剛開門,顧客都還沒有幾個。幸福找着相熟的品牌專櫃,挑了一套衣服換上,然後又臨時在專櫃買了管口紅,塗上就算是化完妝了。常墨說:“行了,反正你撲不
撲粉都看不出來。”
這倒也是,幸福最引以爲傲的就是皮膚,膚色好到幾乎如鈞窯細瓷,白晰中透出自然的紅暈,細膩得讓人常常驚歎終於知道了什麼叫膚若凝脂。中學時代幾乎所有女生都長痘,只有她冰肌玉骨,清涼無汗。等進了大學,初學化妝的女生都曾好奇過她用什麼粉底,其實她根本就不用粉底。
常墨問:“要不要買個包?”
常墨一路負責刷卡,反正她身無分文,既然他刷卡,她樂得宰他一筆,“買!”
等買完東西出來,常墨跟着她往酒店走,幸福覺得奇怪,“你跟着我幹嗎?”
“充一下你的助理啊,見大客戶你不帶助理?”
“行了,別搗亂了,該幹嗎幹嗎去。”
“你就不怕職場性騷擾?我告訴你,有個男人在場比較好。”
“大庭廣衆,”幸福又好氣又好笑,“除了你還有誰會騷擾我?”
“我什麼時候騷擾過你,說話是要講證據的……”
一邊鬥嘴一邊都已經進了大堂,幸福老遠就看見了約好的人,也顧不上常墨了,連忙走過去打招呼:“對不起王總,我遲到了。”
“呦!”王總滿面笑容,卻是朝着她身後,“常墨,你怎麼在這兒?”
“原來是你丫大清早約了我老婆。”常墨沒好氣,“我能不來嗎?”
幸福只想回頭瞪他一眼。王總看了看幸福,恍然大悟,“這就是嫂子啊?早說啊!嫂子你也是,你讓常墨給我打一電話不就完了,多簡單的事,還轉好幾個彎,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幸福還沒說話,常墨已經打斷他,“別話癆了,什麼合同拿出來趕緊籤,我和你嫂子還要趕着去吃早餐。你約人也不看看時間,哪有早晨十點談合同的?害得我大清早爬起來當司機……”
王總聽得直笑,“籤什麼合同啊,回頭我簽好了讓秘書安排人送到嫂子辦公室去。現在我請你和嫂子吃早餐,當賠不是,行不行?”
“這還差不多。”
幸福很鬱悶,一頓brunch吃完,出門上車後才質問常墨:“你爲什麼說我是你老婆?”
常墨一臉的無辜,“難道你不是我老婆?”
“前妻!”
常墨似乎要笑出聲來,“行行,下次再見着王燔宇,我一定告訴他你是我前妻。”
幸福懶得理會他,冷着一張臉任由他把車開到地方,“行了,就停這兒吧,我走過去。”
常墨沒有搭腔,幸福知道他是真生氣了,可是這人,不噎得他生氣,他就沒完沒了。所以幸福也不管不問,到地方就下車,連聲再見也沒說,就徑直揚長而去。
沒想到沒過兩天,倒又遇見王燔宇了。他過來跟美國人談事,美國人請吃飯,席間王燔宇一見了幸福,就咋咋呼呼,“呦,嫂子!這兩天可真沒見着常墨。怎麼,被嫂子您關了禁閉?”
幸福看着幾個同事都面面相覷,一邊在心裡大罵,一邊還得滿臉笑容,“王總,您又在開玩笑了。”
王燔宇也不是笨蛋,但一時實在轉不過彎來,只好對着她呵呵乾笑。幸好一旁的副總裁雖然是馬來西亞人,卻是個地道的中國通,說中文和中國人一樣利索,馬上把話題扯開,這事纔算揭過去。
沒過兩天,上頭把那件最棘手的併購案扔下來,美其名曰讓她去負責協調工程方面的問題,指派了總工給她當助手,然後調走了原本負責的副總裁去日本出差,實質上是把她推到了負責人的風口浪尖上。
美國人玩借刀殺人這一招,竟然也用得出神入化。幸福氣得半死,越跨國的公司其實人事關係越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幸福不願意被美國人當槍使,又不願意被馬來西亞人看扁,想來想去一口惡氣全記在了常墨身上。
這當頭接到常墨的電話,幸福當然沒好氣,尤其他唧唧歪歪,講了半晌也沒講出句正經話來。幸福不由得怒極反笑,“大少爺,您要是真的閒了,上八達嶺爬長城去,再要是不行,您上天安門數方磚去,反正別讓自己閒着,別拿我來打發時間行不行?”
常墨還在吊兒郎當,“你這是怎麼了?”
幸福聽到他這腔調就氣不打一處來,“我怎麼了?我怎麼了關你什麼事?我們都離婚三年了,我拜託你,別再來煩我行不行?”
常墨那脾氣,一時哪裡下得了臺,在電話那端就冷笑,“行!我以後再不煩你了!”
常墨把電話“啪嗒”一聲扣了,幸福也沒放到心上。只是事情卻越來越複雜,到了最後幾乎陷入僵局。幾個爛攤子都鋪在面前,處處焦頭爛額,幸福只覺得心力交瘁。
週末回家吃飯,不過幾天不見,蔣媽媽看到幸福的樣子只覺得心疼,“哎呀,怎麼瘦成這樣了?你看看你這氣色,你都這麼瘦了,還減什麼肥?吃什麼都怕多吃一點兒,年輕人不吃東西怎麼會有精神?你看看你這樣子……”
蔣媽媽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幸福一時忍不住說了實話:“媽,我沒減肥,這兩天有點累,回頭補一覺就好了。”
蔣媽媽終於不囉嗦了,可是到了晚上,幸福都上牀睡覺了,蔣媽媽卻敲着她的房門,“幸福,是媽媽。”
蔣幸福只好下牀來開門,蔣媽媽坐在牀邊,拍着她的背,問:“幸福,你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
“那就是工作上不順心?我知道你不愛聽,可媽媽都是爲了你好。要不你說出來是什麼事,我和你爸爸說說去,總能幫着你一點兒。雖然當初我就反對你換工作,你原來的工作不是挺好嗎?你非要折騰。從小到大,你就沒聽過我一句話……”
“媽,您就別添亂了!”
“看看,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就不耐煩了。你就是這樣我行我素!大人的話你一丁點兒都聽不進去。當初我和你爸爸都反對你離婚,你非要離;當初我和你爸爸都反對你換工作,你非要去外企,現在受了洋鬼子的氣,回家來還悶着……”
幸福把被子拉起來矇住頭,蔣媽媽看到她這樣子,更是恨鐵不成鋼,“人家都說兒女債兒女債,我上輩子真是欠了你的,到現在還操不完的心……”
幸福不知道是誰通風報信的,反正最後可能還是讓父母知道了。因爲許多問題突然不成問題了,連美國人對她都格外和顏悅色。幸福反正也就無所謂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解不解釋已經沒必要的了。
公事漸漸順手起來,讓幸福鬱悶的是另一件事。她遇上了爛桃花。
雖然是桃花運,可是爛桃花就不怎麼美了。
說是爛桃花,在外人眼裡可覺得挺不錯的。對方也是一表人才,又是甲方的負責人之一,怎麼也算是事業有成的青年才俊。起初那人只是有意無意地在工作中與她接觸,後來就單獨約她吃飯,幸福這才覺得有點不妙。可是合作還在繼續,工作中怎麼也難免打交道。對方的追求不緊不慢,可是卻步步爲營,漸漸有同事也看了出來,言談間稍有點開玩笑的意味,幸福就覺得忍無可忍了。
幸福向朱然然抱怨的時候,朱然然“噗”地一笑,說:“人家在追求你,又不是在追殺你,你到底在怕什麼啊?你啊,你是叫常墨給毀了。”
朱然然對常墨從來沒有好氣,大約是當初結婚之前,幸福曾抱着她號啕大哭,那時候幸福覺得這一輩子都完了。和一個不愛的男人勉勉強強過了兩年,後來終於離婚的時候,朱然然特意請蔣幸福大吃了一頓,兩個人開了一瓶紅酒喝得酩酊大醉,用朱然然的話說,是慶祝蔣幸福新生。
其實幸福覺得常墨也沒朱然然說的那樣糟,作爲一枚青梅竹馬,他太合格了;作爲一枚酒肉朋友,他太合格了;甚至作爲一枚前夫,他也是非常合格的。離婚後幸福遇上什麼事還可以放心地給他打電話,常墨自然會鞍前馬後安排妥當。朱然然看不慣常墨很多年了,就是對他的風度還覺得滿意,“前夫做到這分兒上,也算是不錯了。”
“那是因爲他閒。”幸福不以爲然,“再說他們家老太太天天逼着他跟我復婚,他敢對我不好嗎?”
用常家老太太的話說,常墨和幸福幾乎算得上是指腹爲婚。當時兩家人都還在青海援建,西寧那時候條件特別差,常家老太太總是說:“你媽懷你的時候啊就想吃楊梅,可是跑遍了整個西寧,哪有楊梅賣?最後還是一個原籍江浙的工程師回老家探親,託他捎回來一點兒,楊梅都成楊梅乾了,你媽媽一口氣就吃完了。我當時就心想:壞了,酸兒辣女,你媽肯定也懷着個小子呢,這下子我只能認乾兒子了。”
老太太只有常墨一個兒子,這輩子就惦記着想要個閨女,後來蔣媽媽生下幸福,老太太喜得比自己生了兒子還高興,不由分說就約定孩子長大後要娶做自己的兒媳婦。
那時候也只是兩家父母的一個玩笑,誰知道最後二十多年過去了,竟然硬生生地把他們按到了一起。主要原因還是因爲常墨,常墨比她大幾歲,他十幾歲的時候就挺能鬧騰,鬧騰了多年,眼看快到三十歲的人了,他父母覺得約束不住,只得逼他結婚。幸福覺得這一切都非常滑稽,但那時候蔣媽媽正巧要做心臟手術,拉着她的手死活
不肯進手術室,口口聲聲說不見她結婚成家,萬一眼一閉死也不瞑目。幸福最後終於沒能架住雙方父母的壓力,倉促間就匆匆嫁給了常墨。
其實常墨對她也不錯,幸福就是覺得有些彆扭,多年的朋友突然成了夫妻,怎麼都覺得彆扭。偶爾在應酬場合遇見常墨,照樣笑嘻嘻開玩笑:“喲,這次的女朋友比上次的那個漂亮啊。”一羣狐朋狗友頓時起鬨,她這纔想起來,自己已經跟常墨結婚了,這種話不能再說了。
常墨跟她促膝長談了幾次,可她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到了最後,常墨也由她去了。那時候她剛換了工作,新的環境,新的競爭,一切都十分困苦。她覺得孤獨,沒有人能理解自己,這種孤獨是無法排遣的。
離婚的導火索是因爲常家老太太逼着他們生孩子。幸福那時候一心撲在新工作上,每天忙得恨不得有三頭六臂,成天飛來飛去地出差,跟常墨十天半月都見不着一面。常家老太太難免有點微辭,就逼着常墨來跟她談。結果談着談着兩人就談僵了,本來她也經常和常墨吵架,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睡覺的時候非要和她睡一個枕頭,比如他不准她頓頓吃梅乾菜扣肉……常墨的脾氣素來不好,她更好不到哪裡去。可是兩個人從小到大,都是吵過就忘了,那天卻不知道爲什麼吵得下不來臺,她氣得渾身發抖,脫口說:“你願意跟誰生孩子就跟誰生去,反正我要離婚,我要和你離婚!”
說完她就摔門而去,搬回自己的公寓去了。常墨也去接她,也低三下四地道歉,她知道那是常家老太太逼他來的,心裡越發覺得可恨。一拖再拖,拖到她的父母也出面施壓,幸福終於爆發了,“你們逼着我嫁了一個我根本就不愛的人,現在你們又逼我生孩子,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我是你們的女兒,不是你們的私有財產,我有思想有血有肉,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們把我生出來,難道就是爲了強迫我過我不願意過的生活?”
一番話說得蔣媽媽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最後還是蔣爸爸嘆了口氣:“既然你覺得你和常墨真的不合適,那就算了吧。”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離婚後的日子是真正幸福的好日子。
當然了,她對常墨的氣也消了,只要不做夫妻,她就和常墨沒有私人恩怨了。
幸福一邊對青年才俊的追求覺得無可奈何,回家之後又被另一個消息轟炸了一番。蔣媽媽以百感交集的語氣告訴她,常墨只怕要結婚了。他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去見常家二老,常老太太等人一走,就繃不住給蔣媽媽打了電話。
“你媽在電話裡都哭了,說怎麼也接受不了別人當她兒媳婦。你這氣性也太大了,氣了三年了,這下好,常墨不等你了吧?”
幸福只覺得哭笑不得,“媽,你以爲這三年常墨是在等我啊?那是他的藉口,藉口!他還沒玩夠呢,怕他爸媽又逼他結婚,他能不拿我當擋箭牌嗎?”
“你成天就會瞎說,常墨哪點不好了?你媽又那麼喜歡你,把你當親閨女一樣疼……”
幸福只想捂耳逃走,三年來這樣的話已經聽得爛熟。她嘆了口氣:“媽,您跟我說實話,到底我是您生的,還是常家媽媽生的?要不常墨是您生的,我是她生的?我和常墨又不是同年,不應該有在醫院抱錯的問題啊!”
老太太被她氣得夠戧,“你這丫頭,不識好歹!”
過了大半個月,蔣媽媽又告訴她常墨的事只怕成不了了。原來常墨這新女朋友是文工團跳舞的,據說原來的經歷很複雜,光曾經同居過的男友就有好幾個。常家媽媽那脾氣,哪受得了這個,何況她還一心惦記着要重新撮合兒子和蔣幸福,於是立馬出面棒打鴛鴦。常墨跟父母鬧翻了臉,乾脆跑到外邊躲着不回家了。
幸福知道常墨生病,還是常墨迷迷糊糊給她打的電話。她跑過去一看,嚇了一跳,常墨都快人事不省了。她急得滿頭大汗,叫了小區的保安上來幫忙,才把他弄上車送到醫院裡去。
急診結果是急性闌尾炎,醫生說再遲半個鐘頭就危險了。幸福在手術室外頭等,難免有點緊張,可是又有顧慮,猶豫不決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有通知常家父母。
等常墨從手術室裡被推出來,幸福覺得他挺可憐的,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平常他狐朋狗友一大堆,病倒了卻沒人知道,要不是他給自己打了電話,說不定今天這命就送掉了。
幸福一覺得誰可憐,就會真心實意地對誰好。比如朱然然,當初在國外的時候,朱然然被所有的同學欺負,幸福打抱不平,就和她最好。幸福對誰真心實意地好,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常墨一睜眼,就見幸福忙進忙出,辦完了一堆手續不說,又每天都來醫院看他。最後他可以出院了,幸福把他送回窩點,還特別殷勤地問他:“我沒敢告訴你爸媽,要不要通知你女朋友,讓她過來照顧你?”
“什麼女朋友?”
“就是那個……你爲了她據理力爭跟你爸媽叫板的那個,這次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幸福覺得搞笑,極力地安慰他,“你別不好意思啊,我是站在你這邊的,真的!”
常墨臉色發青,幸福還挺注意言顏觀色,“哎呀,你看看你,平常太沉湎於酒色了吧,做個小手術臉色都差成這樣!”
常墨幾乎沒被氣死,“我要上洗手間!”
“你自己去呀。”
“我是病人我動得了嗎?”
最後幸福只好扶他去洗手間,好在就只幾步路,可就這幾步幸福都被他壓得氣喘吁吁,“你怎麼這麼沉啊你?!”
常墨哼了一聲。
等進了洗手間,幸福只差沒尖叫,“你幹嗎啊你?!”
常墨沒好氣,“叫什麼叫,又不是沒見過。”
“流氓!”
常墨覺得她太吵,所以很乾脆地想辦法讓她不能說話了。
幸福覺得這事太出人意表了,太烏龍了,太不可思議了。
她和常墨——雖然也不是沒有過,可是離婚三年了,再說他連傷口都還沒有好……還在洗手間裡……
幸福一想到這事,就覺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當時是中了什麼邪。
更中邪的是,常墨竟然打蛇順竿上,搬到她那裡住下,不肯走了。
幸福覺得有必要和他促膝談心,可每次剛開個頭,“常墨,我有話跟你說……”
“我要洗澡,你幫下忙,我手舉不高。”
幸福覺得太鬱悶了,好端端的,怎麼自己就和常墨成了這種曖昧關係了?他連洗澡都沒辦法自理,她還得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她一加班常墨就給她打電話,“我快餓死了,你下班順便帶點吃的回來。”
幸福一想他連傷口都還沒長好呢,就乖乖買了營養餐拎回去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還沒有傷筋動骨。常墨住到第三個月,幸福開始趕他走,“你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吧?老住我這兒像什麼話啊?”
“行,我明天就搬。”他答應得非常乾脆,乾脆得幸福都覺得疑惑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的兩個人,被雙方母親齊齊堵在了屋子裡。
幸福狠狠瞪了常墨一眼,他穿着睡衣還一臉的無辜,“媽,你們怎麼都來了?”
常媽媽笑得嘴都合不攏,“沒事,我們就來看看你們。”
蔣媽媽也和顏悅色,“幸福啊,還是和常墨回家吃飯吧,看看你們這冷鍋冷竈的,哪裡像過日子的樣子……”
常墨摟着幸福,答應得特別響亮:“媽!我們明天就回去!”
等兩個媽媽一走,幸福只差沒有狠狠踹他一腳,“你到底什麼意思你?”
常墨愁眉苦臉,“我怎麼知道她們大清早會突然過來?”
幸福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現在就給我搬,立刻!馬上!”
常墨硬是又賴了三天,三天後終於成功地沒有搬走,因爲蔣幸福發現自己懷孕了。
幸福都要哭了,覺得這件事簡直是烏龍到了極點。
只有常墨興高采烈,“愁什麼呀?趕緊的,咱結婚!”
“我不要和你結婚!”幸福一腔怨氣終於爆發,“第一次嫁給你,第二次又嫁給你!”
“這有什麼不好的啊?!兩次嫁給同一個人,多好啊!多喜慶啊!多始終如一啊!”常墨一貧起來就沒完沒了,“親愛的,別生氣了,氣壞咱兒子不好。我得給我媽打電話去,她肯定要喜極而泣了,還有咱媽,你說要不要先給我爸打一電話?不過我怕老爺子一激動,高血壓再犯了怎麼辦?還是不要了,先告訴我媽,然後讓她緩緩兒地告訴我爸……”
“你再說!”
“怎麼,你不喜歡兒子?那咱生一閨女吧,再過二十年,嘿嘿,我就成天挑剔那幫臭小子,想追我閨女,沒門兒……”
幸福氣得“哇”一聲就哭了,常墨摟着她,“別哭啊,要不生一對龍鳳胎,有兒有女,多好啊……”
幸福也許還在懵懵懂懂,可是其實幸福已經不遠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幸福吧。
所有的人,就這樣幸福吧,一直到永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