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門被推開了，周老師出現在門口，身後跟着一羣二班的圍觀羣衆。
“乒乓球是誰點的？”她已經很生氣了，語氣嚴厲。只可惜她那一口又嗲又嬌的嗓音總會讓人齣戲。3班同學雖然都坐在了自己座位上，卻個個面帶笑意，完全無視她在發脾氣。
沒有人回答她。
甚至聊天的照樣聊着，嬉笑的照樣嬉笑。
已經開學兩個星期了，周老師知道三班學生的厲害。她在門口呆站了片刻，轉身離開。
王瑞雪幸災樂禍的對房耀陽說：“這下你們可闖了大禍，有好戲看嘍。”
房耀陽裝作一臉驚慌的回她：“你可別誣陷好人啊，這事跟我能有多大關係。我最多隻能算是管教不嚴。”
王瑞雪笑着用手指點點他：“你一會跟他們解釋去。你可是班長，跑了誰也跑不了你。”
“這你就別操心了，我自有辦法。”房耀陽忽然湊過來說：“你不是想告狀吧？”
“切。激我啊。。。不過你放心，這事與我何干，我才懶得管閒事。”
房耀陽對她搖了搖大拇指。談話結束。
周老師再次回到三班，是跟在曹老師身後。只見她眼圈紅紅的，大約剛哭過。微垂着頭，眼睛看着地面，兩手攪在一起，簡直象個受了委屈的女學生，楚楚可憐。
曹老師走上講臺，雙手插在褲兜裡，帶着一臉冷峻的笑，眼神象刀子一樣掃過全班。“誰幹的，自己站出來。”
“……”
“我再問一遍，是誰幹的？”他從講桌上拿起教鞭——其實就是一段細竹條——敲着桌面，與其說是敲，不如說是抽打更合適。
對這羣十五、六歲的青少年來說，恐嚇，威脅絕對是最糟糕的辦法。何況在三班，老師都已經自身難保了，誰敢做個告密者，去指望老師的保護？就算不爲跟房耀陽套近乎，至少也知道明哲保身。這麼簡單的道理，學生們都很清楚，老師卻當局者迷。
“都不說是吧。”曹老師擼起袖子，在講臺上轉了一圈，似乎是在尋找什麼發泄物，然而他什麼也沒找到。
“房耀陽。”他直接點名了，看到房耀陽站起來，他質問“你來說說，是誰幹的。”
房耀陽一臉無害的看着曹老師“我沒看到啊。剛我在寫作業，聽到聲音一擡頭就這樣了，前面的我也沒看到。”
“你~”曹老師咬牙切齒的說不下去了。正無可奈何時，年級主任嶽老師出現了。
“曹老師。”嶽老師叫住了他。嶽老師是建廠時就分來學校的元老級人物，基本上認識每個學生的家長，她比年輕的老師更清楚該怎麼對待這羣頑皮的學生。“曹老師，讓我來吧。”她和藹的拉過曹老師，站上講臺。
曹老師還有些彆扭的似乎不肯離開，可看到嶽老師慈祥的眼神，他忽然乖乖的站到了門口。
與曹老師的感受一樣，同學們對她還是有些敬畏的，都安靜的看着她。
“剛纔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是誰的惡作劇自己站出來吧。我相信你們是有擔當的，不會拖累其他無辜的同學，是嗎。”她說的很溫和。
同學們都前後左右的互相打量，做出一副自己也很想知道是誰的樣子。王瑞雪用眼角瞄了一眼房耀陽，發現他正稍稍側頭看着魏東明。想來魏東明是打算自首了，正準備站起來時，房耀陽忽然對他使了個眼色，制止住了他。
王瑞雪有些疑惑，爲什麼他會制止呢？雖然跟房耀陽打交道的時間不長，但也可以感受到他是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人，他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尚在王瑞雪疑惑時，嶽老師又發話了，“點乒乓球這件事，是不對的。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她一字一頓的，眼光看着全體學生“用點燃燃的的乒乓球影響別的班同學上課，就是錯上加錯。做錯事的同學必須承擔責任。而其他知道錯了，卻不肯說的同學，你們的行爲是包庇，同屬犯錯，所以要一同接受懲罰。”
她說的並不快，也不嚴厲，可同學們都低下了頭。“你們中有的同學已經成年，有的即將成年，我希望你們明白，做錯事不可怕，只要你們有善惡標準，能夠清晰的分辨對錯，並能夠爲自己的行爲承擔責任，我們的教育至少還不算很失敗。”嶽老師用自嘲結束了講話，氣氛輕鬆了很多，王瑞雪低着頭，感覺到很慚愧。同時她也感受到了被尊重，心中對嶽老師多了一份好感。
“沒有人願意做告密者。”嶽老師用輕鬆的語氣，略帶微笑的說“好吧，我尊重大家的決定。今天罰你們跑操場，男生四十圈，女生二十圈。跑完之後，這件事就過去了，我們都不再提，怎麼樣？”
“好！”沒想到嶽老師這麼痛快，而且這個處罰，好像還是我們佔了便宜。這次，全班同學異口同聲，回答的聲音很響亮。
“嶽老師！”房耀陽忽然舉手，所有人都看着他。只見他站起來平靜的說：“這件事跟女生沒關係，反倒是我沒有以身作則，請老師讓女生少跑幾圈，多罰我十圈吧。”
最終女生並沒有因爲房耀陽的求情而少跑，倒是他自己提醒了老師，給他追加了十圈。
中學操場就在教學樓後面，中間一個花壇將操場分割成左右兩邊，右邊是一個水泥的籃球場，左邊則是空曠的沙石場地。繞大圈跑，一圈差不多二百五十米。
剛跑前幾圈，男生在前面，女生在後面，大家跑的還比較整齊。大約從第三圈開始，女生們就慢慢落在了後面，有些跑的慢的男生，會在旁邊加油，又推又拉的的幫忙，再多跑兩三圈後，男生們也沒有多的力氣幫忙了，和女生的距離越來越大，不少男生已經套圈，有的女生走一會跑一會，還有人徹底開始走路了。
房耀陽跑的一直很輕鬆，速度不慢，步伐均勻，氣息也很平穩。王瑞雪好強的跟在房耀陽後面，這一兩千米，她還不放在眼裡。房耀陽回頭看她，腳步稍稍一慢，王瑞雪已經與他肩並肩了。
“不錯嘛，跑的還挺輕鬆。”房耀陽稱讚了一聲。想起去年運動會上王瑞雪跑三千米的速度，腳下又調整了速度，讓王瑞雪能跑的輕鬆一點。
“你也不錯嘛，要是按這個速度跑50圈，可比他們跑40圈還能早點跑完。”王瑞雪的眼光看向跟着幾個女生跑在最後的劉劍幾人。
“這樣跑對我來說是小意思，平時我可是20斤負重跑。”
王瑞雪吃了一驚，看向房耀陽。他的目光很坦誠，顯然不是說謊。“負重跑，多遠？”
“3公里，5公里是經常的。”房耀陽看向前方，口氣淡淡的，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些黯然。
“哦。”王瑞雪本想說聲好厲害什麼的，但看他神色不對，就有些不想跟他繼續聊下去了。她故意發出氣喘吁吁的聲音說：“哎呀，我跑不動了，一邊跑一邊說話太累，你先跑吧，我慢慢走一會。”
“也好，我先跑了。你也別走太久，一會肌肉酸更跑不動了。”
“嗯。”
嶽老師站在二樓的窗口看着這些孩子，他們雖然很固執，任性，可沒有一個人偷懶，都在認真的接受懲罰。未來，當他們踏入社會，就算不能成爲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可他們的真誠，熱情和熱愛生活，都會讓他們成爲一個有用的人。對於這點，嶽老師還是感到欣慰的。
直到五點二十，王瑞雪才把補齊的七遍課文交到曹老師手上。
“哦，”曹老師正在門衛室的外間備課，看到王瑞雪纔想起崔凱，“你放下吧……崔凱呢？”
“不知道，大概已經回家了吧。”
“好，好。”曹老師心不在焉的回答，忽然又問“那個乒乓球，你也不知道是誰燒的嗎？”
王瑞雪看着他，想起嶽老師說以後大家都不再提。這個曹老師還真是沒原則沒底線。忽然對他有了一絲鄙視之意。於是學着房耀陽的樣子，玩起了裝傻“哦，我在抄課文，沒注意看。”不等曹老師再說什麼，她微一低頭，“沒什麼我先走了。”
王瑞雪還要去教室拿書，她從鄧波那借了一本《七俠五義》來看，因爲後面還有很多人排隊等着看，她不得不抓緊每一分鐘。今天晚了一點，王智慧已經先走了。她慢吞吞的向樓梯走去，剛剛跑了二十圈，腿有些軟，象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的。
一樓樓梯口正對着英語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是由教室改造的，辦公室兩邊有幾扇窗戶，挨着走廊的幾扇窗戶被報紙貼的嚴嚴實實。此時，周建軍正站在窗前，將就着沒關嚴的縫隙往辦公室裡看。他手裡提着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裡面一株韭菜蓮的花朵探出了半個腦袋。
周建軍，這個圍棋高手在這裡幹什麼？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引起了王瑞雪的好奇，難不成，他是想偷卷子？可是沒聽說這幾天英語有考試啊。於是她躲在拐角處，悄悄的注視着周建軍的一舉一動。
只見他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王瑞雪還在猶豫要不要趴到窗戶上看看他到底在幹什麼的時候，他卻已經空着手出來了。
嗯？怎麼這麼快。
看着周建軍快步跑上二樓，王瑞雪貓着腰，緊跟着溜進英語組辦公室。目光快速的一掃，就發現了小熊貓辦公桌上擺着那盆韭菜蓮。
哦，原來是給周老師送花呀。
她快步走上去，發現花盆下面壓着一張紙條，拿起來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紙條上有這麼一句話：周老師，希望你永遠開心快樂！
好笑的是，這幾個字竟然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歪歪扭扭的帖成一排。王瑞雪在心裡笑：好你個周建軍，心思還挺多。估計是怕從筆跡上追查吧，竟想出這麼一招。你這欲蓋彌彰的心思，還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將紙條和花重新擺好，拉開辦公室大門，還沒走出去，就看到房耀陽從樓上匆匆忙忙的跑下來。他看到王瑞雪也是一愣，隨後從敞開的大門中發現辦公室裡並沒有人，他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又往裡面多看了兩眼。
王瑞雪吞了口唾沫，仍舊貓着腰關上大門，假裝沒看到他，三步並作兩步逃上二樓。
她透過窗戶看向操場。此時大家都已經跑完，三三兩兩的或坐或躺一邊休息一邊聊天。王瑞雪在人羣中找到劉婷靜，劉婷靜也頗有默契的看向她，於是兩人一同揮舞雙臂，劉婷靜知道她已經交了作業準備回家，一溜煙的向教室方向跑來。
等劉婷靜的這會兒，王瑞雪眼神一掃，正看到劉娜在水池邊洗臉，劉劍和吳建鵬不遺餘力的在邊上搗亂，打水仗，還用手捂住水龍頭將水呲在對方身上。她有些羨慕的看着他們三個，吳建鵬那樣的人，多少女生對他示好他都裝作不懂，卻偏偏對劉娜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心中有些酸澀，她將眼睛瞥向另一邊。
操場邊有一片看臺，李淑霞坐在第二層臺階上，正對着房耀陽笑。
房耀陽就坐在她旁邊，身體微向前傾，側頭回看李淑霞，兩隻手比劃着，應該是在說着什麼。李淑霞笑的很靦腆。夕陽照在兩人身上，發出橙黃色的光芒。
王瑞雪忽然意識到，哦，其實房耀陽還是很受女生歡迎的，只是他平時總板着臉，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身邊又有一大羣男生包圍，所以纔會給人一種冷傲不容易親近的感覺吧。
“哎，你看，房耀陽那傢伙還挺受歡迎的。”劉婷靜站在王瑞雪身邊，看着房耀陽和李淑霞說：“果然是快要參加工作的人了，不用愁工作就開始愁媳婦，還真是咱們廠的好傳統。”
王瑞雪笑着逗她：“你還有功夫感嘆別人，你到是不用愁男人，不知道愁不愁工作呢？”說着就伸手去她腰間撓她的癢。劉婷靜怕癢，笑着直躲，也沒工夫跟她打嘴仗了。
“走吧，在不回去沒晚飯吃了。”王瑞雪一手摟住劉婷靜的脖子，一手拿起小說，將她拉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