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耀陽給王瑞雪碗裡夾的菜都冒了尖，“多吃點，看你瘦的，一把就能握住。”
“唔。”王瑞雪頭也不擡的答應他，她沒有浪費的習慣。其實自從她失眠以後，這一年半吃飯都是湊合，胃口也變的小了很多。可她還是很認真的把碗裡的菜都吃完了，駱金山的手藝真是沒的說。
她聽見房耀暉說想去漢中開個川菜館，心裡想着不知道他的手藝跟駱金山相比如何，然後就聽見房耀明答應陪他去漢中看門面。
喝起酒來時間過的好快，快到十二點了，外面放鞭炮的聲音越來越響，大家也都精神抖擻起來，雖然衆人喝的都有點多，但踉蹌着還不至於糊塗到人事不知的地步。吳建鵬拿出早就綁好一千響鞭炮的竹竿走到門外，大傢伙也都興奮的跟在後面圍觀，這羣人尊房耀明爲長，當電視裡傳出倒計時的聲音，房耀明點着炮捻，鞭炮劈里啪啦的響起來，除去一年的厄運，迎接新一年的吉祥。王瑞雪歡快的對每個人叫着“新年快樂”，祝福的聲音早就被四面八方的鞭炮聲淹沒，但所有人還是不停的扯着脖子相互送着祝福，送着吉祥，大家也都興奮的迴應着她。劉劍甚至張開雙臂，想跟王瑞雪來個擁抱，但看到房耀陽冰冷的如同兩把刀子的目光，還是把胳膊縮了回去。
回到屋裡，酒席繼續。王瑞雪吃的飽飽的，實在吃不下了，也不好第一個離席，便抱了杯熱水暖着手，看着大家醉酒的百態，心中倒也歡樂。
房耀陽湊過來：“我們去放炮。”
王瑞雪的眼睛立刻亮了：“好啊。”
房耀陽從外面房間的牀底下拖出一個比啤酒箱還要大一圈的紙箱，王瑞雪翻看着，有迎春花，魔術彈，穿天猴，滿天星還有二踢腳和甩炮。她撿了幾個迎春花和魔術彈手裡就拿不下了，喜滋滋的說：“我們先去放這些，等下再回來拿。”
“好。”房耀陽點點頭。他從箱子裡抽出一根香，放在爐子上點着了，“走吧。”
兩人來到門外，王瑞雪找了個空曠地，握着魔術彈興奮的叫道：“先放這個吧，不知道里面會不會噴出小降落傘來？”
正月十五廠裡放煙花的時候，大魔術彈射向空中炸開後，總會飄飄蕩蕩的撒下很多小降落傘，這時候就會有很多小朋友搶着去撿，王瑞雪從來都沒撿到過，她固執的認爲，能劍到降落傘的人，一定是運氣特別好的。
“這只是普通的，又不是訂製的。傻姑娘！”房耀陽笑着說：“快點拿好，我要點火了。”他將點着的香湊到捻子上，微小的火花閃耀過後，一顆一顆的魔術彈從長筒中射出，王瑞雪用帶着興奮，帶着緊張的心情看着它們在天空中劃過一道靚麗的弧線然後在最高時炸開，在天空中留下一團花火，然後消失不見，感慨的說道：“好美啊，就是太短暫了。”
房耀陽笑着說：“能在最美的時候綻放，它就是幸運的。”
王瑞雪仔細琢磨着，沒想到房耀陽竟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
這一席飯大傢伙吃到半夜兩點多才結束。兩瓶白酒和七箱啤酒喝的只剩下五支啤酒，房耀明在部隊呆的這兩年酒量見長，還能勉強拉着房耀暉回家睡覺。唐峰、張帆和駱金山都嚷嚷着沒喝醉，要回家去，不知道是真沒喝醉還是醉話。總之也踉蹌着結伴走了。
剩下的人有的擠在牀板上，有的趴在桌子上，顯然已經不省人事。
王瑞雪擼起袖子自告奮勇的收拾碗筷，房耀陽沒阻止，從門背後拿了一條圍裙遞給她，王瑞雪接了半盆水放在爐子上燒着，趁水還沒熱，將剩菜統一倒進垃圾桶，然後把桌子上的盤子和碗摞整齊，統統搬到公共水池裡。
一區、二區、三區、四區的房子都是三戶用一個公共水池。一個公共水池有三個水龍頭，兩個高的，方便洗碗、洗菜、洗衣服。一個低的，用來衝拖把，洗腳什麼的。總之設計的還算方便合理。
王瑞雪在熱水裡加了一把食用鹼，然後依次把帶着油膩的盤子和碗放在裡面刷洗。房耀陽站在旁邊陪她，然後接過她遞出來的盤子，拿到水龍頭下再衝洗一遍。冬天的自來水十分冰冷，王瑞雪知道他這樣做是在保護自己的手。這一次，他們沒有鬥嘴，反而配合的十分默契，活幹的井井有條。即便是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竟然也沒有一絲的尷尬。
“晚上還要回去嗎？”擦手的時候，他忽然驚醒，又到了分別的時刻，時間過的好快。
“嗯，長這麼大，還沒試過一夜不歸呢。”王瑞雪笑着說。
“那我送你。”
王瑞雪沒回答他。看着屋子裡橫七豎八睡得正香的幾個人，“要不要再添一塊煤，明天早上不會感冒吧。”她拉開小爐子的蓋子看看，又添了一勺煤球，象一個賢妻良母。冬天家家戶戶都是在屋子裡生爐子保暖，這種爐子有長長的白鐵皮煙囪，可以把二氧化碳導到屋外，還是很安全的。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王瑞雪才問房耀陽：“你呢，回家還是回宿舍？”
“我送你回去，然後就直接回家吧。”他又把自己的圍巾掛在了王瑞雪的脖子上，王瑞雪臉紅着躲開，然後她把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房耀陽笑看着她沒有提出異議。
王瑞雪摸着圍巾問他：“那你呢？”現在是半夜三點，一天中最冷的時候。
房耀陽笑着說：“就這幾步路又不遠，我沒事，你帶着吧。”
輕輕帶上門，房耀陽忍了又忍終於還是說：“王瑞雪，做我女朋友吧，我知道你還小，但我可以等，只要是你不願意的事，我都不會勉強你。”
王瑞雪感覺腦子有點懵，沒想到他還是說出來了。王瑞雪知道他遲早要說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以前她每次裝傻裝糊塗，他就能安穩好長一段時間，現在他一次次提出的時間距離越來越短。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晚上，是她一天中最脆弱的時候，她從來都沒有抵抗能力，無比渴望被人呵護疼愛。何況今天晚上過的又這麼快樂，快樂的讓她心醉。
沉默了好久，差一點她就想說：“好吧。”那些該死的理由，藉口統統滾到一邊去吧，她很幸福，至少現在很幸福，如果能抓住，她真想讓現在變成永遠。
可快到家時，她的理智又回來了：“過了生日我才十四，你也知道我還小，爲什麼這麼着急呢？未來的路還那麼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這又不是學習，難道還講究笨鳥先飛？”
房耀陽有些急了：“我也不想這麼急，可畢業的日子就在眼前，四個月，只有四個月了。如果你再不肯答應我，等畢業分開後，我們恐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能好好說一會話。”
王瑞雪這才稍稍能體諒到一點點他的苦心。他是怕沒有名分的束縛，分開後事情會變得無法掌控，所以他急着要一個名分。你可真傻，若我去了基地上技校，真要變心，又豈是一個名分就能困住的。可這話她說不出口，她看着他的眼睛，在那裡她看到了從沒看到過的焦急和，，，恐慌。對，確實是恐慌。
房耀陽忽然又說：“王瑞雪，你知道嗎？我想給你個未來，所以纔不自量力的想要考大學……”
王瑞雪立刻清醒了一半，打斷他說：“不，你別這麼說。你想做什麼那是你的事，別說爲了我，如果是爲了我，那太沉重了，我擔不起。”
房耀陽愣住了，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自己的一片苦心難道真象魏東明說的，照溝渠了嗎？
“我到家了。”王瑞雪指指樓道口“你也快點回去吧。”
房耀陽還沒從沮喪的情緒中解脫出來，王瑞雪已經跑上了樓梯。
她一口氣跑回家。直到關上小房間的門，才反應過來房耀陽的圍巾還在自己脖子上，她趕忙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可惜房耀陽已經離開，只剩一盞路燈孤獨的站在路邊。
第二天，王瑞雪將房耀陽的圍巾放進一個袋子裡，就不停地看着時間。八點半剛過她就想出門，可又覺得有點太早了，大概房耀陽還沒起來吧。於是她在房間裡坐臥不安的磨蹭時間。
九點整，廠工會安排的民俗表演隊從職工文化宣傳室出發，開始了繞家屬區一圈的表演。鑼鼓喧天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輛卡車拉着樂隊在前面開路，後面跟着的是舞龍隊伍，兩條金黃色的長龍跟着一個手拿火球的少年上下翻飛猶如騰雲駕霧。舞獅表演是由四隻獅子組成，一會站立，一會跳躍，一會張嘴，一會眨眼，活靈活現。騎毛驢和劃旱船的演員們畫成惡媒婆和小丑的妝容，做出滑稽的動作逗的大家忍俊不禁。後面還有踩高蹺和東北大秧歌的隊伍。最後一個方陣是安塞腰鼓，他們有自己的樂隊，行進到街心公園旁邊的馬路時，還特意停下來表演了一段安塞腰鼓，那充滿黃土高原火辣辣味道動作，隨着鼓槌上上下翻飛的紅色綢緞，整齊劃一的鼓點，振奮人心的吶喊聲無不引來衆人的陣陣喝彩。一行人浩浩蕩蕩，無論走到哪兒都是關注的焦點。
王瑞雪等表演隊伍走遠，圍觀的人都散了才下樓 。可是出了門，她又不知該去哪兒找房耀陽。來到房耀陽家樓下，她躊躇了好半天也不敢上樓，到底是在心虛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
最終，她還是決定先去昨天晚上吃飯的地方看看。門鎖着，她趴在窗戶縫上使勁往裡看，卻只能看到廚房的一角，根本看不到裡面房間，她又趴在門上聽了好一會，什麼聲音也聽不到。想必表演隊經過這裡時吵醒了他們，現在都已經回家了。
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王瑞雪嚇的就像是小偷被發現了一樣，一溜煙跑過了兩棟樓，來到宿舍門外。慌張的躲進屋裡關上門，她的呼吸才逐漸恢復正常。
看到她的到來，小二歡快的絲絲叫着。興奮的將前腿搭在她的大腿上，猛搖尾巴表示歡迎。
王瑞雪卻沒有心情陪它玩。拿出準備好的菜湯拌飯，準備餵給小二吃。這時她才發現，小二的碗裡放着很多吃的東西，藉着窗外的光，看到裡面放的是昨天晚上吃剩下的肉和骨頭。
看來房耀陽來過，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可能是昨天送自己回家之後，也可能是昨天聚會之前。
沒有開燈，屋子裡有些昏暗，王瑞雪把圍巾疊好放在寫字檯上，然後呆呆的坐在牀邊，就這樣坐着，內心有一絲期盼房耀陽能突然出現。
王瑞雪對自己說，如果他這時候進來，就說明我們有默契有緣分，我就答應做他女朋友。懷抱着忐忑，她從坐着到躺着，一直到睡着。
猛地從夢中驚醒，她看了看寫字檯上的小鬧鐘，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屋子中寒氣逼人，小二懶懶的蜷在紙箱裡只是擡了擡眼又睡了。王瑞雪起牀打開小爐子的頂蓋，最上面的煤燒盡，火已經熄了。這就是命，她想，火都滅了，她也該離開了。淡淡的哀傷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着，無法選擇的時候，“命運”就會成爲一個很好的藉口。
除非他主動找我，不然，我不會在去找他，王瑞雪心想着。離開時，她的目光在房間裡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那條圍巾上。放在這裡，他應該很快會拿走吧。
潛意識裡，她想着自己每天都會來看小二，圍巾不見的時候，她就會知道是他來過了。
從大年初一到初三是集中拜年的日子，工作上的同事，玩的好的同學，廠領導拜年，團領導拜年還有老鄉、戰友之間的互相拜年，到處都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劉婷靜回四川老家過年，要正月十五過後才能回來。王瑞雪只是應景的去了王智慧家，他父母出去拜年還沒回來，王智慧在家留守，負責接待來訪的客人。
看到王瑞雪到訪，正坐着寒暄的兩個大人站起來告辭，趁王智慧送他們出門的時候，王瑞雪坐在沙發上打量着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