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經歷,已經讓我相信眼睛裡能看見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
可是,這回水灣裡一共停泊的3艘大船,卻是那麼細緻,我不得不用上這麼一個形容詞,只因爲它的一切細節都是那麼的清晰,我懷疑如果我走上前去,跨過這幾百米的距離,我甚至連船身上的木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典型的華夏木船,兩層船身,有着濃濃的華夏古風,但又不同於江南畫舫那種精緻,別有一股粗獷的味道。
如果這樣的船被人看見說是假的,那一定不會有人相信,可如果說是真實的話.....那層層的薄霧中,穿着黑袍敲敲打打的人,船上熙熙攘攘的人爲什麼一點兒都看不清楚?
我覺得我有必要開個天眼去看看這船到底是什麼?但直覺告訴我,如果那樣做的話,會很危險,那些船上原本根本不在意我的存在,會被我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即便此刻我是綁上鎖陽結的,也無法阻擋。
就是這樣,在一片迷濛的黑暗中,突然出現的喜船,張揚的喜樂,淡淡的薄霧...想把一切都裝進了銀幕,讓我在分不清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的情況下,我忍不住問到背後的劉老爺子:“這些船....”
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身後的劉老爺子忽然咳嗽了好幾聲,纔在我耳邊說到:“沒人上去過,沒人知道它們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只知道每兩年它們都會出現一次,但不能靠近它十米以內。”
“靠近了會怎麼樣?”劉老爺子的話信息量很大,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問,只能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曾經在鎮子上有外來的人,強行靠近過那幾艘大船..然後..”劉老爺子沉默了,我知道他不是在隱瞞什麼,而是在努力的想找出準確的形容詞,過了大概好幾秒鐘,劉老爺子才說到:“然後他就忽然消失了...就是消失在我們大家的眼前...有人說他上船了,可是第二天,他的屍體就漂在這黃河上,我和我的這些朋友一起去爲他收屍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那張臉,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驚嚇,才能讓一個人的臉扭曲成那個樣子。”
我沉默了..在這一刻,我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幾艘大船絕對不是真實的存在,不管是船還是船上的人,說不定都是某種可怕的存在,但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老爺子,既然這船這麼詭異,他們是要把孩子祭獻給這船嗎?”
我有些搞不懂這送親迎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但是劉老爺子告訴我,孩子暫時都不會有生命危險,也模糊的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這些孩子是要送往所謂的聖村的,難道是上這船?
可是劉老爺子又說這船沒人可以靠近,靠近的人會浮屍黃河,那孩子...這一刻,我在想,如果孩子有危險,我拼盡全力也會救出孩子的,這個是原則,沒有辦法去放棄!
但劉老爺子很快就給了我答案:“孩子不是祭獻給這船,而是要送往某個...某個神秘的地方!這船也不是接孩子真正的船。”
“那?”我皺着眉頭想不清楚了,既然這船不是接孩子真正的船,難道要直接把孩子拋入黃河嗎?
這一次劉老爺子沒有直接的回答我,而是說到:“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這個時候的夜風越發的涼了,而吹在大西北的風從來都沒有南方那種‘纏綿’的意味,更像是一個疲憊的漢子,疲憊後粗重的喘息,直接而凜冽,颳得臉上都有些微微的發疼,每個人的髮絲衣角都在飛揚...
那一邊的喜樂在這樣的風中,越發的激烈,薄霧纏繞不散,長跪不起的人,被高高舉起的孩子...讓人恍然,人生如戲。
在這般的場景中,清月之下,忽然傳來了微微的破水之聲,在那些華麗的大船之後,一艘顯得有些簡陋的烏篷船出現在了我的視線當中。
那不是江浙那種烏篷船,而是屬於大西北風格有些粗獷的烏篷船,寬大的船身,漆黑的烏篷,一個戴着斗笠,穿着典型大西北羊皮襖子的人在船頭不停的划動着這艘船...而在船頭綁着一朵碩大的紅色綢花,綢花兩邊下垂的布料就這樣纏繞着船身裝飾了一週,給這艘樸實無華的船增添了一絲喜慶的意味。
但和它周圍那些華麗的大船比起,這艘船看起來就像在一羣鮮衣怒馬的將士中,那才從沙場走下來,滿身疲憊的老兵,莫非這就是...
“使者到了,這纔是真正接親的船啊,你難道沒有發現有不同嗎?”我剛剛有猜測,劉老爺子已經趴在我的背上說出了答案。
是啊,是有不同,相比於那些華麗的大船,這艘船纔像是現實中划來的船,儘管它們在眼裡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充滿了立體感與細節感,可是那種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不同,就如你在銀幕上見到的人,和在現實裡見到的人,總是有區別。
在那一刻,我有些恍惚,再次看向那些華麗的大船時,我忽然覺得在它們的周圍,空氣都有些扭曲,就像炎熱的沙漠中,蒸騰的氣息,在鏡頭中扭曲了一切的景象。
這...我第一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擡頭再看時,一切又恢復了正常,與此同時,魏東來那充滿了激動與奉承的聲音在這片荒蕪的地方迴盪:“迎親船到,送親。”
說話間,那艘烏篷船徐徐的划向了岸邊,而那些大船依舊停泊在回水灣裡,離着岸邊有二十幾米的距離。
在烏篷船靠岸的那一刻,那幾個舉着孩子的黑衣人把幾個孩子舉得越發的高了,他們低着頭一步一步的走向那艘烏篷船,人們跪得更加的低了,幾乎已經是五體投地的姿勢。
在呼呼的風聲中,在嘩啦啦的黃河水聲中,幾個孩子彷彿意味到了這是一條不歸路,終於開始嚎號大哭起來,顯得格外的淒涼無助。
我的心莫名的開始抽痛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先開口,忽然叫了一句:“媽媽,爸爸,奶奶....”接着,幾個孩子帶着哭聲叫喚親人的喊聲響成了一片。
這樣的場景,讓我在心痛之中,忽然憤怒的無法呼吸,難道說孩子們的親人也在那一羣斗篷人之中?
我很想問問劉老爺子,但我還沒有把話問出口,就看見那一片跪伏着的黑衣人中,忽然站起來了一個身影,不要命的衝向了那幾個舉着孩子的黑衣人,卻被周圍跪着的人羣猛地拉住。
於是,人羣中又多了一個女聲在嘶喊:“不要讓我的虎子去,咱們虎子不去了,咱們虎子不去了...”伴隨着這個女聲,其中一個男孩兒哭得尤爲大聲,在月光下,可以看見他不停的伸出小手,喊着:“媽媽,媽媽...”
可是,這一切根本就無濟於事,有人已經捂住了那個女人的嘴,這對母子的距離也只能漸行漸遠的拉開....人羣中還響起了幾聲來自別的地方的哭泣聲,可相比於那個虎子媽,那些人顯得剋制的多。
我想起了走下那個山坡時,人羣中哭泣的人,難道就是他們?他們就是孩子們的親人?他們怎麼可以...?我的雙手發抖,想起了自己父母的慈愛,從小就不顧一切想要救自己的心情,我忽然發現自己完全沒法剋制了,眼前這麼一幕人間慘劇,難道我就眼睜睜的看着。
我是揹着劉老爺子的,我的雙手顫抖,他自然是感覺到了,他的嘆息在我的身後響起:“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到這個時候,纔來悲傷,還有什麼用?可是還能傷心,說明沒有完全麻木!你不要動手,動手也是無用,救人不是說這樣救了就算,救人是要救人心,否則你救回了孩子,還是會被他們再送去!”
我緊緊的咬着牙齒,呼吸都變得粗重,我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話:“人心,又要怎麼救?”
“只能搗毀一切的根源,才能讓麻木的人漸漸的清醒。走吧,不要再看了,再看下去,更讓你心痛的,不是幾個孩子的遭遇,怕是這些人,曾經在一個鎮子上生活着,彼此熟悉的,活生生的人。”說完這話,我感覺到我的脖子涼了一下,原來是一滴淚落在了我的脖頸之上。
從眼中留下的熱淚,還沒來得及落地,就已經被風吹得冰涼...劉老爺子哭了,可是淚冷了,他的心究竟冷沒冷?
清月薄霧夜風之下,幾個孩子被船上那個穿着羊皮襖子的人接過,已經送入了船中,喜樂聲聲....這艘烏篷船又無聲無息的盪開,離開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