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因爲和小蝴談到喜歡什麼樣的男生，漫芷突然想起很久沒有給筆友寫信了，自從升上初三，學習任務緊迫，連難得國慶七天長假，也只是去年第一年試行是放足七天，這上了初三又縮水到三天。除了喜歡記日記，漫芷還喜歡寫書信，這個筆友是通過校文學社聯誼活動認識的小婕。
她的學校，在漫芷學校和漫芷家的中間，偶爾放學還能碰到面；彼此也留過家裡固話，但是極少電話聯繫；也加了OICQ，但是彼此家裡沒有電腦，只有初二放假曾相約到網吧上網的時候才聊過。
相比之下，一張6角的郵票，就能讓彼此肆無忌憚地暢所欲言。
這天，漫芷決定給小婕寫封信。放學後，她到校道的文具店左挑右選了心儀的可愛的信紙。晚飯後，漫芷打開了檯燈，抓緊在心愛的信紙上寫了起來。
除了鼓勵一下特殊階段要共同努力衝刺之外，漫芷也跟小婕聊起她的同桌小蝴的戀愛目標“一米八，高高帥帥，開摩托車去兜風”，最後不免問起最信任的筆友的心儀對象的標準。
第二天早上，漫芷把信投到上學路上河頭的綠色信筒裡，其實這個信筒就在小婕的學校門口。然後開始算着日子，大概後天早上，最快明天下午，小婕就可以收到信了，如果她當天就回信，最快4天就可以收到信了。
緊張有序的日子飛快流逝着。漫芷天天回家時經過樓下信箱都額外看多幾眼，但都還沒看到回信。
足足過了一個星期，這天放學一回到家裡，漫芷前腳剛一進門。
漫芷媽媽就扯開嗓門大吼起來“你們現在都什麼時候，還有時間在寫信，趕緊給你筆友打個電話，現在初三特殊時期，就不要再給她回信了。有事就在電話里長話短說。”
原來小婕的回信連同特別爲了初三而訂的報紙一起被先回家的媽媽帶上來了。漫芷趕緊檢查信封有沒被媽媽撕開，還好，信封倒是完好無缺的。
媽媽開始了復讀機式的唸叨：“十年磨一劍，從小學到初中，都九年了，就全看這次考試。小學和初中都是按戶籍直升的，以後能不能找個好工作，全看能不能考上一中。考上一中，讀大學就有希望了。考不好，你就等着跟你爸媽一樣做工人，又辛苦，錢賺得又少，這已經下崗了，還要看廠裡能否改制，分點錢才能補齊社保…”
“知道了，知道了。”漫芷很不耐煩打斷媽媽的話，喝完溫開水，拿起桌上的信跑到自己房間裡，迫不及待撕開封口讀了起來。
“親愛的漫芷，展信佳。收到來信幾天了，一直等到今天是週日纔有空回信…”
中間不免也分享了國慶後第一次月考稍不理想的成績，以及準備拼搏努力考取理想高中的決心。
“至於我的心儀對象，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但是我的目標必須是男方家裡有一套可以單獨住的房子，我可不想跟父母一起住。我希望以後自己能開一間茶葉鋪子，悠閒品品茶，想幾時開就幾時開，想去旅遊的時候就關門去旅遊。房子還要跟茶鋪不要隔得太遠，散步就能到。”
看到這，漫芷瞬間覺得大開眼界，天啊，小婕怎麼是個如此現實的人啊。她是喜歡人家的房子，還是喜歡一個人本有的品質吖。 是因爲她現在和她姐姐一起睡一個房間，所以她對談戀愛對象的標準直接就要求必須有單獨套房嗎？
那天，對漫芷來說，還是有點小小震驚，感覺自己和好朋友小婕瞬間不止是兩個不同中學的朋友，更像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一樣。才十六歲的年紀，怎麼就會要求談戀愛對象必須有房子呢？這樣真的好嗎？太物質了吧。
即使像家境不錯的小蝴，也只是要求一米八高高帥帥酷酷的，這貌似合理一點。當愛情有了更多物質的附加要求的時候，這不就變質了嗎？
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漫芷第一次到同宿舍區的超姐家時，她家在廠裡剛剛建成的九層商品樓裡，看着人家裝修精緻配有獨立洗手間的八十平左右的套房，漫芷瞬間就覺得自卑了，甚至常常想，媽媽爲什麼就不嫁給有能力且有房子分配名額的對象？自己也就不用住在還是共用衛生間的樓齡都有70年的老房子裡。
想來想去，大概只有“假如我媽不是嫁給我爸，也就沒有我”這樣的答案。
90年代初期，集體單位籌建的商品房，是低價且限量的，供不應求的。所以除了廠裡的領導班子之外，餘下的房源一般是由有決定權的少數領導分配的。
漫芷偶爾問起媽媽“爲什麼自己家裡沒有名額分到像超姐家那麼好的房子”，媽媽總是說“我們是窮人家，不要去跟其他人比”。
關鍵，真的不要比嗎？既然不要比，那爲什麼總是說我的成績是多少名，比我大一個多月同年級的超姐是多少名？漫芷每次想到這，總是想生氣，但是從小過分善解人意的她又生氣不起來。因爲誰讓自己是窮人家的孩子呢？
“快來吃飯啦！”剛煮好晚餐的媽媽又大聲吼叫漫芷和漫芷爸。漫芷拉回自己的思緒，不想了，趕緊吃完晚飯，給小婕回個電話。因爲着實心理有較大反差，漫芷也不知道怎樣跟小婕表達自己覺得小婕太物質的評價。就只說媽媽要求初三期間不再書信來往，一起努力，一中見。
打完電話，漫芷媽媽還在廚房洗碗。漫芷坐在木沙發上小憩的時候，依然在回想這小婕的心儀對象要求，忍不住問爸爸：“爸，我們家爲什麼沒有分到廠裡商品房的名額？”
“你爸又不是領導，這分房大部分都是分給領導。”漫芷爸頭也沒擡，繼續磨着手中的水晶說着。
“爸，那爲什麼你不努力當領導呢？”
“你一個小孩，問那麼多幹嘛！”
“我就想知道，爲什麼當年錦伯來家裡請你當車間副主任的時候，你滿口回絕了？再說，車間裡的武叔，不也跟你一樣是熨燙工人嗎，爲什麼他家能分到房子？”
“武叔爲什麼能分，他爸是廠裡的老會計，領導還要敬他三分。再說你家是窮人家，哪有錢去給領導送禮？當了車間主任，逢年過節不挨家挨戶送禮，你以爲就能當得穩當？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沒有生在有錢人家裡。整天盡是問這些問題，以後不要再問了。”
這算是漫芷爸跟漫芷說過比較多內容的一次對話了，在漫芷的印象中，她爸爸很沉默寡言，絕大部分時候問點什麼，他都不回答，只顧自己看一堆中醫的書籍。漫芷曾拿着翻了幾頁，實在晦澀難懂，不知所云。
打開模擬真題的試卷，漫芷再看着自己住的加建的瓦房牆壁，突然一陣莫名的心酸。今天課間的時候，小蝴居然說週六要來家裡一起寫試卷，有不懂的可以交流探討；漫芷嚇得馬上告訴她自己爸爸下崗在家做手工，家裡很吵不適合來，還是一起去圖書館的自修室吧。小蝴也沒多想，就說好的。其實，漫芷太自卑了，因爲去年小蝴邀請幾個同學去她家做客的時候，她第一次踏進市裡有名的花園小區，小蝴家還是複式的，再看到她房間裡整面定製書櫃，漫芷不希望任何同學到她家裡來，看到她家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