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 宮牆

406 宮牆

花襲人拋開了這古怪之念。

一時有人來報武陽候進了門,宋景軒送了花襲人到他處歇着,自己接待去了。

“好吧。”花襲人點了頭。

這會兒,她也不想看到任平生這位父親。

武陽候匆匆跟着人來打曉春軒,看到有婆子正一盆盆地將血水端出來,心頭大驚,抓了一個婆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待那婆子回答,宋景軒在他身後沉聲開口道:“清和郡主有孕,又小產了。”

他的話清晰明瞭,對武陽候來說就是一道霹靂閃電!

他懵了一下,迅速激動,跳起來就朝着宋景軒的衣領抓,一邊低吼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不知道清和郡主有孕了!

武陽候頭腦轟鳴,目中充血,恨不能殺了人!

清和郡主有孕!

那他就會有個嫡子了!

不然,將來任少元只一個人,任家的堂兄弟總歸是隔了一層,哪裡抵得上親兄弟!

但她又小產了!

武陽候面容猙獰,一身殺氣凜冽。

宋景軒不爲所動,後退一步躲過他抓撲動作,沉冷地對丁香道:“你向侯爺解釋一番。”

武陽候早就知道,花襲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是宮裡派下來的人。見丁香向自己施禮,武陽候才冷靜了些,卻還是冷哼了一聲。

“回侯爺,是這樣……”

丁香將前因後果講訴了一遍,最後道:“……吳濟公子正在裡面爲郡主施救。剛纔已經言明郡主並無性命之憂,只是肯定需要將養一陣的。”

“因爲容兒的事?”武陽候逐漸冷靜下來。

孩子已經沒了,再多的憤怒也是無用。

“郡主心高氣盛。因郡主執拗,這才盛怒痛心。”宋景軒淡然說道。

這個時候,吳濟滿臉疲憊地走出來,向這隊翁婿施禮,道:“郡主連日身心鬱結疲倦,加上高齡有孕,情緒更難控制……怒急攻心。便就撐不住了。”

“郡主性命無憂。只是以後恐再難有孕了。”吳濟微微搖頭,道:“胎兒不足兩月,在下有心無力。請侯爺寬恕。”

清和郡主都過了四十了。

誰能想到,誰能料到,她這個年紀上還能懷上身子。本來高齡有孕就危險,孩子月份又小。加上連日來的勞累和刺激……孩子如何能保得住。

過了四十的人,小產了。身體怕是要大虧一次。若真再能有孩子,那真是奇蹟了。

武陽候滿臉陰冷,越過吳濟,過了屏風。到了清和郡主躺着的塌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轉身看了一眼依舊呆滯的任少容,一甩衣袖。大步走出來,對宋景軒低聲道:“她人呢?”

宋景軒抿脣未答。

武陽候低聲質問。道:“她不是有仙家之能嗎?她的嫡母倒在她面前,她都不肯救?!這麼硬的心腸,任家欠她什麼了!”

宋景軒冷冷地看了一眼武陽候,道:“侯爺怕是忘了,她如今也懷着身子。您想讓她怎麼救人?兩個月就是一團血水,血水脫了母體要掉下來,怎麼救!”

“別說救不了,就是能救……”宋景軒陰沉着臉:“侯爺難道想讓她用自己肚子的兩個孩子換您孩子的命?她若是真有仙家之能萬事不用付出代價,之前就不會受那麼多的磨難!”

即便花襲人總是寬慰他說其實她從前那些作爲都很輕易,但宋景軒總是不相信。違背天命自然,怎麼會能沒有損傷。作爲被救助着會付出壽元爲代價,那作爲施救者,難道就一點代價也不付?

總之,宋景軒覺得,那些手段,能少用,還是少用。

更何況,在花襲人懷了兩個孩子,正吃力不堪的情況下。即便她想要施救,宋景軒也絕對會阻止她。

宋景軒這一番話說的很不客氣,讓武陽候額頭上的青筋不禁跳了跳,鐵青了臉,道:“之前她給太上皇弄出來的東西,難道你們自己就沒有扣下一二?”

武陽候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他覺得,花襲人不管怎麼說也是他生的,孝敬他一兩滴仙露以備緊急之需,是在情理之中的。但花襲人卻一直沒有這麼孝敬他。

眼下,清和郡主情況危及,也不見她拿出一二施救。

宋景軒再次抿脣,眼神冷下來,緩緩說道:“侯爺猜的對。我們還真的不曾扣下一二。上次她一共得了三枚,此時皇室怕還剩有一枚,侯爺大可前去討要。”

“你……”武陽候狠狠的瞪了一眼宋景軒,一臉鐵青大踏步出去了。

很快,宋景軒就知道,武陽候這是去吩咐人準備,要將清和郡主送回府中修養。清和郡主的確不合適住在外面,宋景軒並未在意武陽候此舉。

待任少元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正巧清和郡主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而當她聽到自己剛纔沒了一個孩子之時,清和郡主虛弱地摸了一下小腹,稍微一出神,就又回過神,淡淡地道:“沒了也好,總好過再養一個不省心的。”

任少容聞言將嘴脣都咬破了,眼淚又撲簌簌地落下來。

清和郡主連看也沒有看她,只是對吳濟道:“多謝吳公子了。”

或許是從未想過也從未期待過那個孩子,所以無意間失去了,清和郡主也沒有覺得有多難過。只是神色間有說不出的頹然疲倦之意,掃視了一眼榻前圍着的衆人,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有婆子進來,將她連着榻及帷幔一起,從曉春軒裡擡了出去。

任少元指使丫鬟扶走了任少容,沉痛地朝着宋景軒點頭示意,也離開了。

隨即就有婆子進來,一番撤換清洗、灑醋薰香、開窗換氣之後,整個暖廳已經煥然一新。再看不出之前一番變故留下的痕跡。這裡雖然不是內室,但花襲人日常還是要在這裡逗留的。

宋景軒並未將武陽候的質問告訴花襲人。

花襲人也沒有問。

她此時心中正震動於小生命的脆弱,自打有孕之後頭一回,對自己的肚子格外小心慎重起來,只想平心精氣養好身體讓他們平安來到這人世間,別的都能放一放。

甚至,連一些京城八卦也不愛聽了。

吳濟已經明確地告訴她。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是爲龍鳳胎。到時候就看哪一個能搶先出來,居了這長位。

男孩大名叫宋明全。女孩定了大名叫宋明雅,乳名叫花小雅。至於將來是否繼承花氏香火,待到她將來再論。

花襲人一心安住百花園不問外事之時,皇上因新江縣案子對南順侯府做出了處置。真是如衆人料想一般,罰了兩年俸祿了事。另外。讓韓淸元入大理寺做了一個小小連官員都算不上的書吏,讓其“知律法”,吩咐其“兢兢業業”,三年考覈通過才罷。也不知這算懲罰還是不算。

一個侯爺,做一個不入等的書吏,工作繁瑣沉重。共事之人全無顯貴……應當算是懲罰吧。

當皇后娘娘問起來的時候,承啓帝哼了哼。道:“勳貴行爲肆意,多有不知國家律法之時……朕這麼做就是想將他們把律法給在心底記住了,一犯可輕懲,再犯的話,就別怪朕不客氣!”

皇后娘娘想起剛纔有人所報清和郡主氣急小產之事,心頭對韓淸元全無好感,惱道:“皇上就該打他幾板子,讓他知曉事情!什麼大膽東西,竟然對一個逆臣之女念念不忘!”

皇上也才聽說了這事情,聞言便道:“岳母最近也太操勞了些……府中宮裡兩頭忙,難免忽略了自己的身體,你當體諒她。”不提皇后娘娘這裡,皇上和太皇太后幾位夠格的貴人那裡,全都賜下了貴重藥材補品等等到了武陽候府。

皇后娘娘聞言默然,一隻手摸了摸小腹,有些黯然地道:“到底是臣妾不中用。不然,也不會累了母親。”她想了想,對皇上道:“皇祖母年邁,太后禮佛一向不問瑣事……皇上能否勸勸貴母后出面幫臣妾一番?抑或提撥哪個妹妹出面?”

這後宮裡,屬於皇上的女人,品階都還是太低了。協助理後、宮事這種殊榮,她們沒一個夠格的。皇后這麼說,還是想讓雲貴太妃出面幫她。

雲貴太妃連皇太后之名都不肯應下,想來不會是貪戀權柄過甚的。她又雖然從未管理過宮中事物,但她是皇上的生母,沒人敢在她面前搗亂。

皇上一聽看了皇后一眼,似笑非笑,但還是駁了皇后讓“妹妹們”理事的打算。考慮到她的確懷孕辛苦,就道:“那朕同母親商量一下吧。你安心養胎,別想太多。宮中事物有女官太監,諒哪個也不敢給朕故意找亂子。”

其他女主子品階低,恩寵也看不出來誰比誰更顯,又都沒有子嗣,大家條件都差不多,一個個的,都十分乖巧安分。主子們安分,下人們當然更安分。

宮中事物遵循定例,沒人存着別樣心思的話,其實並不難打理。

皇上很快將這些拋開來,笑着道:“景軒那小子真是撈到了,百花是雙胎,一下子就兒女雙全了……”他提了這一句,不待皇后娘娘深思其中的含義,就又緊接着說道:“孟家的那以爲,你發個旨意褒獎一番,恩,就用“貞烈”二字,賞個鄉君的爵位給她;另擇正妃給延平郡王吧。”

皇后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不禁復問道:“皇上說什麼?”

要褒獎孟如嫣的意思她清楚,這也是她想要的,畢竟她這個皇后姓任,不能讓這件事情擴大化,讓任家所有子侄的聲譽蒙污。按照既定的,繼續履行她與延平郡王的婚約,也是讓世人相信她清白未失的力證。這麼處理,皇上也是同意了的。

她連懿旨都讓人擬好了,若非是因爲清和郡主出事這麼一打岔,旨意都送出去了!皇上怎麼突然又改了意思!

讓孟如嫣與延平郡王的婚事作罷,豈非是告訴世人,孟如嫣她受辱了!孟家人怎麼會答應!即便是封個鄉君做補償,他們也不會答應!到時候肯定又要大鬧一番了!

皇上在這些“小事”上,不都是以“不麻煩”爲解決前提麼?如今這安排是什麼意思?

皇后覺得十分不解,以爲自己聽錯了。

皇上沒有替皇后娘娘解釋,只是道:“總之,按照這個意思去做。”他頓了頓,又道:“若是覺得鄉君爵位太低了,給她個縣主也是可以的。不過是個空頭爵位,每年也花不了多少俸祿,大梁還養的起。”

“將朕的意思給孟家人透出去。”

如今大梁的勳爵其實並不多,又因爲推恩,完全不至於給財政照成什麼負擔。用皇上的話說,就是多養幾個,還是沒問題的。

皇后娘娘還是不解。

不過,一個縣主,大概也能夠堵上孟家人的嘴巴了。她按捺住心頭疑問,應承了此事,準備回頭就讓人重新擬旨。反正,時間也有,不必着急。

“那延平郡王妃的人選?”皇后娘娘又問道。

“這個不急。”皇上不在意地道:“你看着有差不多的,給指一個就是了。不算大事。”

既然花襲人看中了孟如嫣想要用她,那他這個當皇上的,就要讓孟如嫣準備好了爲她所用。聽說那孟如嫣正在家中試圖說服親人但卻反被禁足,此時正在靜坐預備削髮明志呢,也算是不錯,那他就成全她。

若是孟如嫣還是捨不得郡王妃的身份,他就同宋景軒一樣,肯定勸說花襲人放棄孟如嫣了。不夠果決的女子,不足以擔當大任。

沒想到,花襲人能看在孟如嫣身上發現她這種用處。他一直都將她視作一個好看點兒的花瓶呢。皇上想及此,嘴角噙了笑意。

皇后娘娘看到這笑意,心頭更加泛起了嘀咕,而後又不禁感慨起來:從前在靖王府的時候,她還能猜得到他的心思,對於他想要做的事情也能說上兩句……

現在卻……

也罷,宮婦不得參政。

她只管打理好這偌大的宮苑,養育好自己的孩子罷。再多的事情,宮牆外的事情,她縱然有心,也是無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