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有緣人

287 有緣人

冷焰這一日並未進學,待在院中練武。

九陽老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冷焰立即警覺,左手心中扣住了一團跳動的白色火苗。

“你是誰。”冷焰問道。

九陽老人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神色間露出一些驚歎,又有些感慨,心中暗道:造化當真奇妙,竟有如此異人……

“你會控火?”九陽老人出聲問道。

冷焰皺眉,手心中的火焰揉成了一個小小的火球,散出白色危險的氣息,再次問道:“你是誰。”

“老夫人稱九陽老人,不知你可聽說過這個名號?”九陽老人微笑着摸了一把美髯,察覺到那個火球居然有讓他受傷的危險,不禁震驚萬分。

眼前這個,明明還是個小孩子。

若是待他長大,會成長到什麼模樣!

九陽老人又回想起冷焰剛剛練武時候的情況:這小孩子的內功心法居然也有小成了!以他七八歲的年齡,絕對是奇才!

或許,他會是自己要找的傳人。

九陽老人的神態和藹又高深莫測,看着冷焰。

冷焰再次皺眉,似乎想了片刻九陽老人其人,片刻之後看樣子應該是想到了,但他的眉頭卻沒有鬆開,態度也依舊冷酷,問道:“您有什麼事?”

敵意弱了一些,稱呼也換成了“您”。

但九陽老人卻留意到,他手心中那個小小的火球一直都在。

九陽老人笑道:“不請老夫坐下麼?”

冷焰默默轉身,引九陽老人在院中靠牆邊的石桌邊坐下。冷焰不喜婢女服侍,他這小院子裡,很安靜少有人來。顯然此時。他也沒有熱情招待九陽老人的意思。

哪怕九陽老人名頭很大。

或許說,在冷焰心中,九陽老人屬於世外之人,眼前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老者說不定是個騙子。

九陽老人見狀,只好說道:“是你義姐讓我來的,就是武陽侯府的鄉君。”

冷焰微怔,神態緩和了些。起身走開了。不多時。他端了一杯茶,給了九陽老人。同時,九陽老人也發現。他手心中那枚火球終於沒了。

但估計,能端一杯茶,不再抱有敵意警惕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別再指望他能主動出聲招呼了。九陽老人抿了一口茶。居然生了些欣慰難得之意,同冷焰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他的來意。

雖然冷焰才七八歲。但這種小孩子,已經不能將其當做同齡小孩子對待的。

“您是說,我姐姐她本不是這世上之人?”

九陽老人解說了好片刻,冷焰卻當先關注起這個。

九陽老人微微點頭。道:“天道莫測,魂魄轉世並不少見。至少老夫這些年,便見過好幾例。其中並無甚特殊之人。令姊還是最特殊的一個。只可惜,也同老夫這份傳承無緣。”

若不然。以其能借助草木精氣的能力,或許這條“仙路”能比自己走的更順利一些。九陽老人心中也極爲惋惜。

冷焰面無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麼,而且又不開口了。

九陽老人無奈,便只能主動將那張不知什麼材質的薄紙拿出來,示意冷焰觀看。

冷焰卻盯着那紙張半晌沒有動,冷酷地開口道:“不知您還能活多少年?”

“若無其他突破,便是三五十載吧。”九陽老人道。

“您既然還有那麼多年的壽命,爲何要找什麼傳人。”冷焰道:“三五十年,您若不能有所突破,那您這仙緣,也沒個意思,不過是多活些年罷了。”

九陽老人啞然,此時才覺得這冷焰果然還是小孩子,尚不明白光陰似箭人生苦短,不知道“多活些年”是世人散盡萬金也難以求得的。

“你年紀尚幼……”九陽老人話說出口之後,便立即意識到這樣的道理與一個小孩子解釋他未必理解贊同,心思一轉,便道:“老夫想要一個傳人。既然令姊讓老夫來找你,你也不用在意其他的,只要知道令姊不會害你,看上一看,聽上一聽,又如何?”

對付小孩子,還是要借大人的名頭。

若是這小子真的能看懂聽懂,那他再解說其他的不遲。而若他也無緣,不是他尋找之人,那他又何必在這裡浪費心思。

冷焰的目光果然動了一下。

他纔要動手去拿那頁紙張,卻突然聽見院門處傳來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冷焰怔了一下,走過去拉開院門,正是宋景軒長身而立,站在院門外。

“冷焰。”宋景軒對冷焰點點頭算做招呼,目光越過他看向九陽老人,隨即才又低頭對冷焰道:“我來找九陽老人。”

冷焰面色冷酷,卻還是讓開了路。

宋景軒走進院中,同九陽老人抱拳行禮,道:“宋景軒見過道長。”

九陽老人有片刻驚訝於宋景軒的容貌神采,但隨即又恢復了尋常,倒並未生氣,很有涵養地問道:“你找老夫有事?最近老夫行走間覺得有人窺視,應該是你的人吧?”

“是。”宋景軒坦誠點頭,道:“景軒有些私事想要詢問道長,卻無法尋到道長蹤跡,迫不得已命人留意,有得罪之處,景軒向道長道歉。”

九陽老人多年修身養性,又怎會與一個小輩計較這個。他依舊一副高人風範,抿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地道:“那請問小友找老夫何事?”

“無他,只想請教道長,當日在品三鮮見侯府鄉君,所爲何事。”宋景軒道。

九陽老人依舊不惱,卻是問道:“不知你與那丫頭是何關係?”

“景軒心儀與她,欲娶她爲妻。”宋景軒道。

“哦?”

聽宋景軒這麼說,九陽老人有些好奇了。他打量宋景軒片刻,遂在心中暗暗點頭,覺得自己那半個徒兒郭桓並不能敵眼前人的風采……而那丫頭卻舍了這一位而想要嫁給他那徒兒?

冷焰在旁邊聽了也是神色微動。再看宋景軒的目光就有些複雜,但神態間卻不知不覺緩和了許多——這個人,大約會對姐姐很好吧……

九陽老人久不入世,此番更是有此間事了就翩然而去的意思,又覺花襲人也是有趣的丫頭,便生起了一種看戲的心思。他摸了一把美髯,笑道:“你喜歡那丫頭?據老夫所知。她貌似並不想接受你。”

“當日在那酒樓。她其實還想讓老夫替她保媒來着。”

“果真?”宋景軒眉頭微皺,面容冷肅,問道:“是郭家三公子?”

“對。我那徒兒很不錯的。”九陽老人含笑道。

宋景軒竟然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一臉嚴肅,像是在認真思考。片刻之後,他像是思考有了結果。對九陽老人抱拳,道:“多謝道長告知。”

九陽老人有些意外。漫不經心地點頭。

宋景軒得到答案,便欲離開。但他的目光觸及石桌上放着的那張薄紙,在有風吹過的時候也彷彿是被什麼壓住似的僅僅微微顫動,並不飛走。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就有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敢問道長,這是什麼?”宋景軒看了一眼冷焰。禮貌地問九陽老人道。

九陽老人神思一動。

難道,這宋景軒纔是他要找的人?

九陽老人再仔細打量了一眼宋景軒的容貌氣質。再次暗贊之後,將那張薄紙往宋景軒身邊推了推,淡然地道:“你自己看看便是。”

宋景軒同九陽老人示意之後,拿起那張薄紙之後,心中古怪之感更甚,不知什麼時候就坐在了九陽老人對面的石桌上,被那紙張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冷焰見狀,也靠近了宋景軒一些,站在他身後,關注了起來。

九陽老人依舊漫不經心地端着茶,但心中卻難掩緊張,視線一直在二人神色上掃視留意。待見二人竟然真像是看進去了些似的久久未回神,九陽老人終於忍不住緩緩激動起來。

這也不怪他。

他活了一百多歲,期間絕大多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張薄紙上面。尤其是最後幾十年,更是一心求“道”,力圖堪破這薄紙上蘊含的大道理,得大造化。

奈何,幾十年過去,他的進展極微。眼看着再閉關也不會有所得,九陽老人才心有消極懷疑,產生了到天下險境遊歷的心思。而傳承於他,也至關重要——

一來他實在也不想如此玄妙的一番“道法”因後來無人而湮沒;這二來,若是另外有人能走上了這條道路,或能說明這份機緣並非他所想象一般不容於這方世界,而是世人緣分不夠?

後來有人,他就算離開,也少了一份孤獨之感。

九陽老人就算多年修心養性,此時也頗爲激盪,超然平靜的目光中多了些漣漪和期盼。

良久。

宋景軒首先悠悠回神,神色之間尚有一些茫然,彷彿是有所得卻一時又抓不住,不禁看向九陽老人。

“如何?”九陽老人平淡問道,不斷地摸着自己的長髯。

宋景軒搖搖頭。

九陽老人心微微一沉。

卻聽宋景軒又道:“在下僅僅能看出這應是一篇經文,一時卻無法確定其意義所在。”

就是這樣!

果然!

他當年得到這篇經文的時候,一是因爲這材質非凡非當世之物,二就是覺得這上面所書應爲某種文字,述說了大道理!他研究了許多年,才漸漸理解了上面文字的玄而又玄的意義,參悟修行了多少年,纔有了今日之果。

九陽老人心情起落跌宕,卻控制住了,將目光轉向冷焰。

“我不認識字。”冷焰很疑惑,道:“但我好像知道上面是什麼東西。”

“是什麼?”九陽老人實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收穫。

“說不出來。”冷焰搖搖頭,問九陽老人道:“道長能將這個借給我看一陣嗎?”

九陽老人沉吟。

他當然不想放棄這篇“經文”。

這是他這麼多年的憑藉所在。雖然他多年沒有收穫,但若是繼續揣摩下去,又萬一在某個地點某種時刻。他突然間就頓悟了呢?

九陽老人雖然想要一個傳人證明些什麼,但他卻並非僅僅有三五年壽命完全放棄了自身的可能想要培養下一代的人。反而,三十五年的時間很長,他覺得自己還能有許多嘗試可以去做。

比如說,遊歷。

“老夫可以將這經文說給你們聽。”九陽老人神色慎重,緩緩地道:“之前老夫接觸的所有人,無論是對這張經文。還是對老夫所念的解說都無法感受。但老夫相信。你們兩個不會有這種問題。”

“或者說,老夫收你們二人爲徒,一同離開。”

說罷。九陽老人看向這二人。

冷焰本來還無所謂,一聽說要同九陽老人一起離開,立即搖頭道:“那就算了。”

這位貌似名頭很大,但冷焰覺得。他其實就是活的長一點且於大梁開國有功,才成了一位傳奇。但冷焰眼中。九陽老人的本事,覺沒有花襲人神奇。

而他本人也很厲害,並不是非要什麼經文不可。

九陽老人皺了一下眉,對冷焰的表態有些不滿意。但考慮冷焰年紀小不懂得。九陽老人又看向宋景軒。

宋景軒緩緩地將那張“經文”放回了九陽老人面前,暫時沒有說話。但這種行爲所代表的意思,也已經很清楚了。

九陽老人有些不悅。面上也有些難看了。

別看他逢人就將這“經文”拿出來,隨便人觀看。彷彿並不當一回事的樣子,但那是因爲他很清楚,這“經文”對別人來說並無意義,同時他也足夠的能力,保證旁人都無法從他手中搶去。

但這不代表,這張“紙”不珍貴,不代表隨意兩個人都可以不當回事兒。

冷焰年紀小不懂得,這位宋景軒難道也是愚傻之人?

或者說,他另有他意?

九陽老人神色不愉地看着宋景軒,手指在那張“經文”上輕點,口中道:“小輩,你的態度,讓老夫很不喜。要知道,你們皇上曾多少次想要入門而不得其緣……”

見宋景軒對這句話沒有反應,九陽老人神思一轉,緩緩地道:“恩,你喜歡的那個小丫頭,雖與此法無緣,卻也別有能力,比得你習練的普通武功心法要長壽數十年。”

數十年,不是數年。

宋景軒一聽之下,開口道:“道長有所誤會了。”

“哦?”九陽老人心中不愉更甚。難爲此子生的彷彿神仙中人,卻淪落爲狡辯之輩,倒要聽他到底如何說。

宋景軒繼續開口道:“在下並非對這仙家經文不動心,而是不願直接從道長處習得這經文。道長所得成就固然不凡,但若我二人直接參悟經文,焉知不能另有所悟?”

“若不才萬一有所領悟,屆時再相互交流,想必收穫遠遠勝於道長直接將自身領悟傳授……道長以爲呢?”宋景軒望着九陽老人,神態言語,都十分從容。

既然她將來的日子會長遠,那他就不能半途離去。

如此,眼前這篇“經文”就比較重要。

而顯然,他絕不能跟隨這九陽老人外出遊歷。他的人生,暫時還需要在京城度過。那麼,就要找到理由,說服這一位改變主意。

當然了,宋景軒同樣覺得自己的話很對,說的很有道理。

九陽老人神色稍緩,手指摩挲經文,道:“你可知道,當初老夫鑽研這經文,三年才小窺其門,十年才略有所得。”

“即便如此,有所期待希望,也比無所變化強上許多,不是麼?”宋景軒從容地道:“道長尚有許多光陰,也並不缺少這三年。”

九陽老人挑了挑長眉。

他不得不承認,宋景軒的話讓他很是心動——

從前他是想找一位傳承者。既然是傳承者,師父教徒弟,徒弟能得師父八分成就已經極爲難得,青出於藍那是要徒弟十分天才了得,又耗費無數光陰。纔有可能達到的成就。所謂傳承,只是想要不斷了延續,而不在突破上。

若三年就有突破的希望,哪怕這希望極其渺茫,九陽老人也願意嘗試一下。

從前決定遊歷,那是別無選擇。如今有了選擇,遊歷退後就是。

想及此。九陽老人手扶長髯。欣然笑道:“小輩,你說服老夫了。既然你和這小傢伙對這大道經文都有所感應,但老夫便願意等待你們二人有所得的那一日。”

屆時再做交流。但願真有不同。

九陽老人心中生出一點希冀,很是感慨。

宋景軒立即道:“必不會讓道長失望。”同時給冷焰一個眼色。

冷焰也學着宋景軒一抱拳。

宋景軒又道:“那不知道長願仙居何處?在下願爲道長安排。”

九陽老人揮揮手,看着冷酷不語的冷焰,又環視了一眼這個不大的小院子。而後再次望向冷焰,語氣溫和地道:“老夫再問你這小傢伙一句。你可願拜老夫爲師?”

冷焰抿了抿脣。

九陽老人就道:“你想清楚了,再答不遲。或者,問問你的親人朋友。”

冷焰聞言,再次抱拳算是謝過了九陽老人的好意。卻果然沒有開口說什麼,眼中卻似乎有了決定。

九陽老人不以爲意,笑了笑。自然地吩咐冷焰道:“老夫的茶冷了,去換一杯。”

冷焰微一猶豫。端了茶盞轉身離開了。

這讓九陽老人心情很不錯。

無論這三年冷焰有沒有所得,冷焰這樣的孩子,無疑是他最適合的接班人。

而想到冷焰的身世,九陽老人相信自己絕對有把握說服花襲人,讓她同意冷焰給他做弟子。那個丫頭,可是識趣又識貨的。

想到“識貨”這一點,九陽老人便又回想起剛剛宋景軒那一瞬間的放棄,擡眼看宋景軒,笑眯眯地問道:“恩,老夫還是喊你景軒,不介意吧?”

宋景軒自然不會介意。

“坐。”九陽老人指了一指對面的石凳,問道:“你很喜歡那個丫頭?但她卻不喜歡你?”

“她會改變態度的。”宋景軒斷然說道。

“嘖嘖。”九陽老人笑道:“你倒是自信。”

“道長乃世外之人,還望您不要在意這些兒女小事。”宋景軒抱拳道。

他並不怕同郭桓競爭。他其實壓根也沒想過會怎麼同郭桓競爭。但若是以九陽老人這般在大梁上下都影響極深的“高人”插手其中,甚至不必他保媒,只需要他在某些時刻某些人面前插上一句半句,對宋景軒來說,都是個極大的麻煩。

麻煩雖然能夠解決,但能少一些麻煩,豈非更好?

所以,宋景軒的態度很有誠意。

九陽老人摸了摸長髯,又將宋景軒來回打量了好幾遍,才奇怪地道:“那丫頭一看就是好顏色的,也能看得出她對老夫那徒兒根本不是男女之情,更像是朋友之誼……她爲何會寧願找他做幌子,也要拒絕你?”

被如此問起,宋景軒完全看不出有不自在。

甚至,他從九陽老人的言語中捕捉到“花襲人對郭桓並無男女之情”的意思之後,神態中還露出了些輕鬆和歡喜來。

“一定是你有些地方不如她意,甚至讓她反感。”九陽老人道。

這個時候,冷焰端了個茶盤過來,上面有一壺茶水並三隻茶盞,顯然是一人一個,人人都有茶用的。

九陽老人端過一盞,愜意地抿了一口,對宋景軒道:“想當年,老夫也曾……”到底是當着未來弟子的面兒不好說起當年的風流情史,九陽老人假意咳嗽一聲,道:“說說看,說不定老夫能爲你找到癥結所在呢。”

今日之行大有收穫,九陽老人心情很好。

他也是看不得宋景軒種種神態言語,雖然是被其說服了,但到底還是有不爽快之處,就想要揶揄一下其人。

哪知宋景軒聞言思索了一陣,居然真的開了口,緩緩地同九陽老人講述起來。

不止是其他人疑惑,就是宋景軒自己,也同樣疑惑。

他宋景軒到底有何不足,讓花襲人看不上他?容貌、出身、人品、前程……他自問絕不差於他人,爲何她就是抗拒呢?她並非是對自己完全不動心的。

宋景軒每每想至此處,就更加疑惑不解。

九陽老人至少活的夠長經歷夠多。若他能爲自己解惑,取悅一下他,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宋景軒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