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你快放開我。”要同他們一同去紫微身邊,蘇顏自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甘願,於是哭喪着臉,討好一般說,“你們去找他就是了,何苦拖上我一起?”
拉了她的白袍神君絲毫不爲所動,只那樣專橫地拖着她往前走,一邊邁步一邊大聲道:“囉嗦,叫你來就來!”他太瞭解這丫頭了,估計自己一鬆手,她準會樂顛樂顛地跑去宮門處添亂,還不如放她在自己跟前比較安心。
“小黑……”蘇顏看他不爲所動,只得換上委屈的表情,求助地喊了一聲氣定神閒走在一旁的黑袍神君。
“宮門處已經夠亂了。”小黑嘆口氣,態度明顯與小白一致。說罷之後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南方的天空,順着他眼光望過去,果然看到那裡紅光滿天。
“那就將火德星君交給我,我與他談談,讓他熄了這火?”蘇顏鍥而不捨。
“哦。那小子打架時過於專注,不小心被自己所驅之火吞了心智,我就將他砸暈了。”小白接道。
到底是被惹成什麼樣子,纔會把好好一孩子給逼得走火入魔啊……蘇顏在心裡感嘆一聲,對火德星君表示了十二萬分的同情和悼念。
“小不點兒……”還在無限感慨中,走在前頭的白袍神君一句話,卻又將她拽人了現實,“你還在因兩百年前的那樁事怨恨着君上嗎?”也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只聽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猶猶豫豫的。
還是第一次被人正面問這個問題,蘇顏怔了一怔。想了半天,這樣回答他:“本就是我錯了,怨他又有什麼用呢。”
雖努力裝作不在意,可思緒卻因此而開始散了。
那時她還年輕,平日裡雖然淘氣搗蛋,愛與人玩笑,卻從未犯下過什麼大錯,某一天當真犯下了難恕的罪行,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沒有什麼膽量的人。在天君當着衆仙的面要剔去她的仙骨,並壓到誅仙台受火刑之時,她除了害怕,心中便只有悔恨。
大概是恐懼至深,纔會哭着跪在紫微的面前,求他爲自己討一個饒恕吧。今日再想想當時的場面,果真是悽慘之至,不堪回首。
在場的月洛和日清,自然對那天印象深刻。
畢竟,從來都天不怕地不怕的蘇顏,竟會那麼落魄地跪倒在紫微腳下,這種場景不是尋常能見到的。她顫抖着扯住了他的袍子,揚起被淚水濡/溼的臉,哭得悽慘:“師父……阿顏以後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阿顏錯了,你救救阿顏。”
就算隔了久遠的時間,那悽婉的聲音似乎都還回蕩在耳邊。
蘇顏苦澀地想,那時候的自己怎麼會沒有心理準備呢。那個人站在她面前,面上連一毫表情都不讓人看透,咫尺的距離,其實卻隔着千丈的危崖吧。何況是他親自將她丟到天君面前的,這時候又怎麼會爲她求情?只是,她仗着過去一百年的情分,心裡難免有一絲期待,覺得就算是他,也偶爾會有惻隱之心吧。何況她還叫他一聲師父,她是他這一百年來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帶在身旁的人呢。
“阿顏,今日若爲你求饒,那經緯陰陽連同萬物綱紀的位置,我又該如何去擺正呢?”出口之言毫無溫度,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每一刀都紮在她心口上。
“師父,我錯了……”她哽咽着,一個勁兒地認錯,除了認錯,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既然知道錯,當初就不該一意孤行,做錯了事,就該爲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萬物都逃不出這樣的約束,何況你還是站在最高處的仙。”他冷眼望着她,似乎在看一個陌生人。
“師父……”她驚慌地問他。“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阿顏了嗎……”可他卻不回答,負手而立,眸子裡連一絲憐惜都沒有。蘇顏突然想起百年前的那一天,他爲救她而來,背影清冷的一如北極恆久冰凍的大地。
是啊,自始至終,他其實都從未變過,他的那顆心從未動搖過分毫。
蘇顏仰頭望着他,先是驚慌,後是怨憤,到最後,竟然只剩下輕蔑了。她心想,呵,紫微,你不愧爲掌管萬象的尊神,就連道理,都比別人講得更加清楚。
只是,你將“道理”看得那麼重,又要將“情”字放在什麼地方呢。
她頹廢地將手從他衣服上放下來,聽着他的話嗡嗡嗡地響在耳邊,卻再也不願去揣測他隱含在話中的想法了。
“月洛日清,你們帶她下去領罰……”直到他越過天君,這般下了命令。
“從今日起,就當紫微宮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罷。”
說罷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個絕塵的背影。
大殿上的寂靜仿若回到了那些天地萬物尚未存在的時間,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也或許只是她沒有聽到而已。不知什麼時候,殿上的衆仙一股腦兒地全散了,空蕩蕩的太霄殿上便只剩下兩位輔佐紫微的神君,以及面色蒼白的可怕目光黯淡而呆滯,彷彿被消耗乾淨一般,癱坐在冰冷的白玉地板上的蘇顏。
月洛和日清雖得了命令,卻沒有立刻上前拿她,他們靜靜等在她身旁,就那樣看着她一個人坐了很久很久的時間,直到眼裡再沒有淚水,直到眸子裡開始下起一場恆久的大雪。
良久,她微微偏過頭,輕輕開口:“走吧。”
她是個傲氣的女子,自始至終都只在一個人面前放下過自尊,可到了最後,那個人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她,於是她的尊嚴便也成了一文不值之物,後來的她想,自己那驚天動的一副厚臉皮,大概便是託那次之福才練就的吧。
“小不點兒?”
拉了她往玄心殿走的小白突然間定住腳步,這樣喚了她一聲,她便嗯了一下,有些恍惚。
日清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措辭,也不知有些話此時此刻再說出來是否有用,但他是心裡放不下話的人,所以糾結了片刻還是這般問她:“君上他其實一直都很後悔……”這句話說的很是小心翼翼,似乎是怕她會突然間生氣一樣。“你,仍舊在怪他嗎?”
蘇顏盯了他一會兒,然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回答的很是明朗:“再怎麼說他也是紫微帝君,我就算怨他不也得像你們一樣供着他?”說完又抱怨道,“只是沒有想到,失掉記憶的他,性格竟然比以前還要爛啊。”又不無同情地看着兩個人,“小黑小白,你們真心辛苦了……”
兩位神君不由一愣。
“二位神君別忘了代小仙向火德星君問好,小仙就先走一步了!”還未等二人反應過來,蘇顏已狡黠一笑,趁着他們愣神的機會使了個遁身術,徑直往宮門去了。
她打心眼兒裡覺得,只一場大火就想困住我蘇顏嗎?怕是小黑小白兩個人太小題大做了吧。
黑白兩位神君大眼瞪小眼看着她離去的方向,沉默了良久,才從小白口中憋出一句話來。
“這丫頭是誠心添亂吧!”
小黑嘆口氣,對他道:“事不宜遲,先去君上那裡報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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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現在宮門外的那場大火,其實是火德星君的法器所致?”斜靠在玄心殿榻上看書的紫微聽完二人的彙報之後,將身子正了正,單手撐了額頭,淡淡掃一眼被扔在地板上人事不省的紅衣青年,懶懶命令道:“將法器收了便是。”
“回君上,那金烏障原是火德星君的靈根具化而來,所以有一部分自我意識,大概除了星君本人之外,不受任何人控制。”月洛緩緩答道,“如今星君他處於昏迷之中,一時之間大概醒不過來。”
“那便將法器滅了吧。”又是淡淡一句話,卻聽得月洛膽戰心驚。火德星君雖有不是,但也源於日清的挑釁,僅僅因此便毀了他煉化千年才得來的法器,難免有懲罰過重的嫌疑。
“那火德星君如何處置呢?”日清雖然片刻前還恨不得砍了此人,現下卻已平靜下來,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聽到紫微這樣裁斷,也不免爲他捏一把汗。
可心裡雖那樣想,表面卻風平浪靜,跟了紫微那麼久,早摸清他的脾性,既是他自己做下的決斷,便沒有更改的道理,就算日後想起有什麼不妥來,卻不會去在意,何況他又健忘,上一刻說的話下一刻都有可能被拋到腦後。與他有接觸的人都知道,紫微大帝平日裡看着雖然沒什麼威嚴,實際上卻是四帝之中最難講話的人。
“罰他暫降兩級,日後有功德再恢復現在的品階吧。”說着便輕輕閉上了眼,月洛和日清互相對視一眼,卻沒有往下退。
“還有什麼事嗎?”紫微察覺到他們的異樣,閉着眼睛這樣問。
“君上……”日清上前一步,“剛剛我們兩個在路上遇到了小不……呃……百花仙子,雖然警告了她現在出宮會有危險,她卻執意要去湊熱鬧……”
“哦?”紫微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手指在榻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爲何不早說。”話閉,便不見了蹤影。
“君上他是去救人了嗎?”小白愣愣望着空空的座榻,轉過臉問道。
“顯而易見。”小黑再一次將手搭在他肩上,這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