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片刻尹繼業抱着阮芷的屍體出門了。
阮芷雖死雙眼未冥一路裙襬拖着血跡磨出長長一道血痕來那是尹繼業的野心征途一條至親鮮血殺出的坦途能助他通往皇城,通往皇位,通往他野心的登峰造極。
尹玉卿數不清多少個了。尹玉良生的孩子不少女兒能活,兒子總會莫名其妙的死掉,最後屍體也全是由尹繼業收斂的。
卻原來他把孩子們的屍體,個個兒送到宮裡給白鳳那女人過目以表自己的忠誠。
爲了權力尹繼業已經瘋狂到這種程度虎毒尚不食子他比虎狼更惡毒百倍千倍,相較之下李少源的正義和赤誠是多麼的可貴,便李代瑁貪圖權力也沒有瘋狂到這種程度。
此時再回想自己當初損李代瑁的那些話兒尹玉卿恨不能搧自己幾個耳光,她幾乎是爬回閨房的。從此,她的心纔算徹底死了。
李代瑁回榮親王府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這三天中,他幾乎未曾眠休過。
滿面細髯,唯有一雙秀目,鼻樑懸挺。熬了幾天,雙眼愈發凌利,冷冷盯着窗外。
一個王爺謀反,宰相被殺,滿朝文武都懷疑他理政的能力。恰恰他剛剛給皇帝舉行過冠禮,及冠之後的皇帝,就可以參政議政了。
但偏偏在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小皇帝親政前夕,他卻對他的品性產生了懷疑。情急之下,拉個婦人擋刀,實在不是一個男子該有的行事。況且,那個婦人還是他的兒媳婦。
李代瑁氣憤無比,便在李少陵及冠之後,又生生壓下親政一事。
可以想象,若非三個得力的兒子,一個在宮中護衛着他,一個扼住混亂,另有一個帶兵在外鎮局,此時的榮親王府,也許整府早已消亡。
站在書房窗前,李代瑁焦頭爛額,但也無比慶幸。尹繼業那怕掌握着大魏九座都護府中的五座,他唯有一個尹玉釗是個成器的兒子,又怎麼能跟榮親王府這三個生龍活虎,個個兒拎出來皆能獨擋一面的小子們相比?
僚臣高鶴走了進來,見榮親王笑的頗爲詭異,清了清嗓音道:“稟王爺,屬下查了幾天,委實找不到王妃犯了七出之中的那一條。倒是高宗皇帝去後,她曾服喪三年,這理當算在三不去中。
您要休妻,此事不可行。”
李代瑁閉眼重重出了口粗氣,摔袖到:“那就繼續查,姦淫盜妒,隨你抓住那一條皆可,本王現在就要休她,本王那怕一眼,也不想再見那個女人。”
他的爲人,愛憎分明,果真恨上誰,此生都不能轉寰。
滿長安城也難尋的美人王妃,衣不解帶的侍奉婆婆,老太妃的病纔剛好起來,王爺便急着要休妻,便是一心忠誠於李代瑁的高鶴,也頗有些看不過眼,低聲勸慰道:“滿朝羣臣,正愁抓不到把柄攻擊您,無故休妻可是大罪,王爺便有心,何不避過這陣子風頭再說?”
倆人正商議着,靈郎在外低聲道:“王爺,王妃親自端着湯,來看您了。”
李代瑁揮袖道:“就說本王有要事,不見。”
轉而,他又問高鶴:“那楊氏在廚房做差,不能當下人來待她,你可交待下去了?”
高鶴連忙道:“交待過。”
李代瑁又道:“御醫那裡只要能確診二房是真的懷孕,就把楊氏給送到海棠館去。”
中間隔着血海深仇的兒子,到如今李代瑁依舊不喜歡,但比之於原來那種下意識的厭惡,更多的是驕傲和自豪。
當然也想慢慢嘗試着,不以強腕威懾,讓他自願留在府中。兄弟相親,妯娌和睦,一家人其樂融融。
顧氏自己一根一根剔毛的燕窩,和排骨一起燉了,是最提神的。
這外書房,自來她都是直出直入,聽說破天荒丈夫竟然拒絕自己入內,站在門上愣了半晌,便準備往裡衝。
靈郎伸手攔着,侍衛們自然也伸了矛。
“娘娘,王爺果真有要事在跟臣下們商議,求您,若能等,等得片刻,讓奴才再通傳一回,可好?”
顧氏以親王妃之尊,如今的長安城,除了白太后和老太妃,便以她爲第一尊,怒道:“放肆,我是李代瑁的妻子,要見他還需要你通報,讓開,我要進去。”
靈郎不敢放她進去,一拉袖子,一盅燕窩全灑到了身上。
她索性將盤子一摔,推開護衛們就要往裡衝。再叫護衛們一拉扯,簪掉髮散,衣服也亂了,曾經高貴典雅的悠雅之氣蕩然無從,全然成個瘋婆子一樣。
“你們都是死人嗎?怎能容人在本王的書房外大聲咆哮?”李代瑁匆匆而出,看也不看顧氏一眼,轉身便走。
顧氏低頭看着自己一身的湯湯水水,望着丈夫離去的背影,氣的咬牙切齒。靈郎忽而鬆手,她晃了兩晃,癱坐在了地上。
一府的王妃,家中掌中饋的女主人,就這樣在外書房丟了個大臉。
顧氏氣的咬牙切齒,既李代瑁死腦筋不開竅,那就找個人殺了他。待李少源繼承親王之位,她便是這王府中的祖宗,又何必受這等侮辱。
顧氏這樣想着,重又燃起希望,叫綰桃扶着,回清輝堂了。
頭一回見尹玉卿衝着自己笑,寶如還有點兒不適應。
她倆打小兒不對付,如今便要表現出點和氣來,也是佯裝而已。
尹玉卿接過苦豆兒遞來的茶,見這丫頭兩眼厲厲盯着自己,也知她是寶如的心腹,要防着自己再害寶如,抿了口茶道:“昨兒我見着少源的信了。”
懷孕前三個月,其實不興動針線的。寶如身邊沒有嬤嬤,顧氏又跟兒媳不是一條心,所以連這些都沒人跟寶如說,她正在給孩子衲小衣。
“哦,寫的什麼?”寶如笑問道。
尹玉卿笑的頗有幾分苦澀,道:“他其實一直在給我寫信的,十來封,也不過一句平安,只是叫父親壓在外院,不曾給我罷了。”
寶如柔聲道:“他會回來的,等他回來,你們再生個孩子,彼此之間就有得說了。”
尹玉卿欲言又止了許久,終於還是吐口了:“母親找過我幾次……”
寶如手裡的針停了停,道:“苦豆兒是我的人,無事,你說吧。”
“小心你的孩子!”尹玉卿道:“母親的性子你懂得,我不幫她,她肯定會在給少源的信裡中傷我,但我和少源,本就不是恩愛夫妻,犯不着爲了能叫她美言幾句,就加害於你。
但沒有我,還會有別人,總之你小心。”
寶如低聲道:“我懂,我會小心的。”
尹玉卿起身要走,又折了回來:“我家那個庶子……我二哥,也不知怎的又惹了我爹,這一回傷的嚴重,他在胡市的四夷館住着。
你該知道的,他是爲了你,才惹了我爹的怒火,我不論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有空去看看他。”
寶如應了聲好,起身送尹玉卿過了照壁,看她遠遠離去,回頭問苦豆兒:“那黛眉,就沒再在菜市上出現過?”
苦豆兒搖頭,道:“她連住的地方都搬了,我這些日子都不曾找到過。”
寶如厲聲道:“再找,必得要把她給我找出來。咱們可不能忘了,那天夜裡的恥辱。”
顧氏和李代聖肯定有染,寶如可以斷定她的姦夫就是李代聖,可惜了的,李代聖叫季明德給殺了。
她自信那神出鬼沒的黛眉肯定知道顧氏很多事情,便永世子的身世,也能從黛眉身上查出來。
屆時當着王府衆人的面,扒掉她長安賢婦的那身皮,也叫李純孝那樣的書呆子看看,他們崇敬的賢婦,到底是個什麼德行。
這日下午,秋風高起,天氣涼爽,寶如打發苦豆兒從義德堂取了幾味治跌打損傷的良藥,着野狐套了輛車,便往胡市而去。
季明德這幾日也一直在上朝,她私底下問過幾句,尹玉釗依舊是禁軍侍衛長,但同時尹繼業又指了自己一個堂侄,名叫尹懷良的做副侍衛長,算是分走了尹玉釗的一半權力,而尹玉釗,確確實實有四五天不曾入宮值過差了。
這證明尹玉卿說的不假,他這次怕是叫齊國公給打的厲害。
四夷館實在是個吵鬧不堪的地方,地板油跡嗒嗒,污水橫流,進門便是一股子酒臭夾雜着各類香料的怪味兒,像羊臊味一般。
二樓上,照方位來斷,恰就是當初寶如見尹玉釗墜落過的那間屋子,門微掩着,淡淡透出股子蘇合香氣,循香而入,半舊的絨簾隔絕內外,看不清裡面。
寶如叫道:“侍衛長在否?”
簾子一把被掀起,是個胖胖壯壯的四旬中年婦人,高大到寶如幾乎要仰視,答話卻很親切:“玉釗,你妹妹果真來看你了。”
雖心裡早有準備,牀帳揭起的那一刻,寶如還是下意識的捂了捂脣。
尹玉釗發似亂氈般散披着,趴在牀上,兩條長腿勁伸出去,搭在後面的牀沿上。遍身赤裸,唯腰際蓋着一點薄薄的羊絨毯子。
他背上並非鞭抽過的傷痕,而是燙傷過的燙痕,塗着油膩膩的膏藥,一張臉蒼白無比,脣皮片片翻翹着,似乎很久都沒有喝過水了。
寶如示意苦豆兒出去,抱了只杌子過來,坐在牀側,柔聲問道:“你爹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