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殺不成季明德着坎兒給尹玉釗來了個陰的。
和尹繼業的妾私通不過是明面上被捅出來的原因。實際上尹繼業之所以大怒是因爲發現尹玉釗私底下與他手下的將領們相交好打探涼州都督府的機秘軍事。
好比太子□□若尹繼業死整個齊國府並涼州都護府都將落到尹玉釗手中。老爹正值壯年,兒子卻起了□□的心思,尹繼業勃然大怒恰又在妾的牀上發現尹玉釗的私物,一怒之下才要殺他。
既坎兒被清出來,顯然尹玉釗今日非但未死還重新獲得尹繼業的信任回到皇宮調動人手,這是來伏殺他了。
土匪最擅長的就是布陷井。
站在巷子盡頭的坎兒就是那個陷井他是土匪眼晴自然尖利無比早看出來坎兒已經死了不過是被釘在木架子上放在巷口做誘而已。
季明德輕掖袍簾,往腰帶上輕輕掖着忽而邁步,如弦上利箭般往坎兒跑去只聽兩旁高牆上鐵矢刷刷沒入石板激起火星四濺。
青銅弩雖力道驚人,但每次只能發一發箭矢,在發箭到裝箭之間,至少得有三息的時間,要用來裝箭矢,上弦。
起跑不過三步,引出所有埋伏的銅駑,季明德在巷中生生止步,旋身暴起,迎頭躍入箭雨之中。
刺啦一聲,一支鐵矢從他背部穿過,藉着牆頭伏兵兩人上弦拉弓的機會,他已躍上牆頭,不過轉眼之間,手中一枚鐵矢已紮上伏兵的脖頸。
尹玉釗親自迎戰,二人從天上打到地上。季明德一根鐵矢,迎尹玉釗的滿身兵器,最後將尹玉釗逼停在窄巷之中。
尹玉釗並非能力不及,只是今天剛叫尹繼業吊起來打了一頓,像個狗一樣抱着尹繼業的腿哭了半天,被吊到險些斷腿斷腕,身上還有傷,才落於下風。
伏兵收攏,在窄巷中重重逼近。
季明德便殺了尹玉釗,今天也逃不出這重重包圍。
他道:“侍衛長大人,咱們本該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你招惹我家寶如,非逼季某拼個玉碎瓦全。齊國府的基業千秋萬代,你是要要辦大事的人,爲了一個婦人而栽船在陰溝裡,不值得吧。”
齊國公尹繼業早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唯獨李代瑁是個絆腳石,也是塊巨石難以撼動。
季明德是他以備殺李代瑁最好的兵刃。玉釗並不敢真的傷殺明德,只是吞不下險險叫他害死的惡氣,纔會半夜伏兵來教訓他一回。
鐵矢眼看穿喉,尹玉釗緩緩舉高兩隻手,求饒的語氣:“季明德,論理來說,雖無血緣,但我是趙寶的舅舅。就算有些事情惹到了你,又何必趕緊殺絕?”
尹玉釗和寶如在胡市上的談話,野狐聽在耳中,全報給了季明德。
季明德私底下也查過,尹玉釗出生於日月山下,身世確實對得上。這個人在他走之前,肯定是殺不掉的,但留着,又始終是個禍患。
好在他服軟的夠快,季明德緩緩鬆了鐵矢,低聲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須知,你可以招惹她,但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所以,放聰明一點,不要跟自己的命和前程過不去,嗯?”
尹玉釗緩緩揚手,重重包圍閃出一條道來,一巷子的黑衣人,目送季明德至坎兒面前。
他在坎兒面前站了許久,忽而又折了回來,疾步走到尹玉釗面前,手中一根鐵箭矢迎肩劈下,咬牙切齒,嗓音嘶啞,如咆哮的風雷:“去,滾到我兄弟面前,給他磕三個響頭。”
事實上是尹玉釗自己太不謹慎了。
本該和寶如淡如水的交往,一步步誘她卸下心防的,誰知仿如着了魔,上了癮一般,一回又一回,他總是期待和她見面,總愛逗她兩句。
那種迫不及待,歡喜雀躍的心情,就想當初在西海,同羅綺被賣到王府做奴之後,他七八里路程,披星而去,戴月而歸,每日跑着去看她一樣。
明知季明德是個悍匪,急赤紅眼,眼中唯有個趙寶如,還妄圖那種隱秘的關係能夠一直延續下去,以致打草驚蛇。
如今再悔,晚矣。
但趙寶如對於這種隱秘的,私相往來的關係,應當也存着些好奇心吧。畢竟,她至今還在對季明德隱瞞,既如此,他依舊有機會,只要不打草驚蛇,驚到季明德就好。
站在深而黑暗的巷子裡,尹玉釗咧脣而笑:也許,她是整個大魏國中,唯一能殺掉季明德的人呢。
榮親王府打有府以來的規矩,所有人五更必須起牀,然後前往盛禧堂給老太妃問安。
李代瑁是自己的老規矩,四更便起,由僚臣們陪着,在王府後的大花園裡散步,聽僚臣們講古論今。然後便往盛禧堂,陪老太妃吃茶,聊些閒話。
不一會兒李少源兩口子進來了。
尹玉卿穿着件豆綠色的妝花褙子,肩披一方平繡盤花四合如意雲肩,臉上胭脂淡淡,乖乖跟在李少源身後,進來便行禮,站到了一旁。
李悠容是陪老太妃住在盛禧堂的,這會兒也纔出來,一襲桃紅緙絲面的通袖襖兒,面容與母親顧氏頗爲神似,站在了尹玉卿身側。
此時天才剛亮,老太妃怕寶如和季明德不知王府規矩,使着悠容道:“去,叫叫你二哥二嫂,讓他們也來,聽你爹交待幾句,你二哥今天還要隨你爹入宮了。”
尹玉卿側首在李悠容耳邊,道:“我剛纔路過,海棠館還黑燈瞎火的,新入府頭一夜,大約折騰的厲害了,必定還沒起了……”
李代瑁不喜孩子們話多,尤其在長輩面前要有規矩,李悠容見父親眼睛掃過來,忙往旁邊退了一步以示清白。
正說着,季明德兩夫妻進來了。
季明德穿着件寶藍色淨緞面的直裰,清眉秀目,五官堅毅。寶如跟在他身後,着蜜合色的對襟襖子,芽黃色的輕綃長裙,大清早兒的,進門便是勾着脣在笑,倒惹得一早眉頭不展的老太妃也是一笑。
倆夫妻這纔是正式入府的拜見。季明德週週正正給老太妃行正揖禮,三叩九拜的大禮,接過丫頭手中的茶奉上,吐字朗朗,叫了聲祖母。
寶如緊隨其後,行禮奉茶,亦是響亮亮叫了聲祖母。
王妃顧氏去洛陽賞花未歸,暫時就不必拜了。
李代瑁還是早起時的道袍,大約形肖又比自己年青的兒子讓他覺得不自在,打孔廟那一夜後,李代瑁便刻意蓄鬚,鬍鬚遮了大半邊臉。只此人生的秀致,鬍鬚亦柔,不曾結虯亂乍,也掩蓋了他原本常冷的面容,倒是平添幾分和氣。
他大約也在等兒子斟茶來拜。寶如還在蒲團上,亦望着季明德。
老太妃雖不知明義之死的詳細情況,但兒子不肯認大孫子,圍追堵截到差點激起十三州舉子鬧事,她是知道的。
孫子是認回來了,但父子間相互的心結怕還要很久才能解。
眼看季明德轉身走到李少源身邊,和李少源兄弟站到了一處。老太妃笑着解圍:“你們的茶我吃了,至於父母,待明德從宮裡出來,正式定下身份再拜吧。”
李代瑁還要從季明德手裡討土旦,不敢狠得罪他,出口便是商量的口吻:“從今日起,爲父替你重新上戶籍。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這名字很好,也不必再改他,往後季字去掉一撇,你便是我李代瑁的長子,如何?”
季明德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既生時姓季,此生都姓季,也永遠是季丁的兒子,改姓的事,就免了吧。”
李代瑁氣的臉色鐵青,閉了閉眼,攥着茶杯正想發火,老太妃笑呵呵道:“於此事,我昨兒想了一夜。明義未成親而死,也無遺留子嗣,若要將他的名字寫上玉牒,納入皇家家譜,禮部和太常寺先就不同意。
明德不欲更姓,也是要回報季白對他的養育之恩,咱們不能爲此而逼孩子。我做主,爲去了的明義改姓,將他的名字報至太常寺,上玉牒。至於明德,就頂明義在府中的身份,咱們都知道是兩個孩子,只報一個就可,老二你看如何?”
這樣一來,季明德將擁有兩個身份。在外是季明德,到了榮親王府,便是李明義。
李代瑁一起身,李少源兄弟也要去上朝了。
滿屋子的人,男女分站兩列。寶如昨夜叫季明德一直鬧到四更,他背上還流着血,後來掙破了傷口,又重新縫了一回。
所以寶如不過眯了個眼便起,此時腦子還昏昏沉沉,當着一屋子人的面,又不好問他那傷口可還疼,要不要換回藥再陪李代瑁入宮。
女人們出門送至廊下,季明德走在最後,回頭問寶如:“我走了,你一個人可能應付?”
寶如默默點頭,伸手推了一把,他背上新包紮過的地方驟然一僵。
尹玉卿是這沉悶灰鴉的清晨唯一一抹歡快,笑聲銀鈴一般:“昨兒你就答應好的,今夜早些回來,明兒一早隨我回孃家,可不能忘了。”
李少源陰沉着臉,目光漫不經心滿屋子掃了一圈,至寶如身上時略停了停,隨即便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