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審訊

寶如捏着拳頭暗暗想着張氏哪句寧可換親也不可兄妹成親。梳罷頭轉身坐到了牀沿上小聲道:“明德我有件事兒要跟你說。”

季明德丟了書拍着裡面的枕頭道:“上來說。”

燈下她兩眼戒備咬脣半晌,道:“你不能動我!”

季明德不語,點了點頭。

寶如於是脫鞋上牀。他在外側,她要翻過去,恰一跨步他忽而高擡兩腿將她頂卡在半中間兒。再往回一拉,寶如就撲在了他身上。

於季明德來說這不過無傷大雅的玩笑寶如卻忽而怒了她兩隻小拳頭砸上他的胸膛埋頭聳肩便哭了起來。

季明德只得放她下來低聲勸道:“好了,夫妻之間我不過開個玩笑,有什麼話現在說我聽着。”

寶如遠遠躲在牀裡側被子都不肯蓋,仍在哽噎:“瞞了你這麼久,事實上有件事兒,我覺得我得告訴你。”

季明德雙目緊盯着牀頂,忽而眼珠一轉,示意她說。

寶如懷中抱着只引枕,兩隻褲管細細,裸着的腳踝交纏在一處,凍的輕抖着:“事實上我姨娘並非同羅族人,她是西海畔一戶漢人家的女兒,因生的有些姿色,才被濫竽充數,送到了長安。她來長安哪年都有二十一了,但因爲與我一般,面相顯小,所以只說自己十六歲,充作宮中瑾妃早已死了的姐姐。”

“所以,我與你一般,是完完全全的漢人,並非異族。”寶如一字一頓道。沉吟片刻,又指了指自己:“琳夫人身上有的那種東西,我身上並沒有。”

說完,寶如兩眼一眨不眨,望着季明德。

寶如覺得,他是先做過琳夫人的入幕之賓,大約嘗過滋味,確實非同凡響,纔來找的自己,她既真的不是,就該早一聲言明,這樣,也好讓他自己做決斷。

但凡他流露一絲一毫的厭棄,或者失望,想要和離,她都能接受。

他湊了過來,暖玉色的臉上漸漸漾起笑來,酒窩深深,一雙迷死人的勾魂眼,就那麼看着她。

反手一枚銅錢,季明德砸熄燭火,帶着被窩撲了過來,將寶如揉在懷中,低聲道:“有還是沒有,我比你更清楚,現在乖乖睡覺,既你不願意,往後我便不碰你,直到你果真願意的時候,好不好?”

反正想要哄她就範,是件很容易的事。

繞個大圈子,其實寶如也是這個意思,夫妻還要繼續做,可在她查明那封信究竟真假之前,孩子是不能生了。

她哭夠了,又見季明德今天果真君子,遂也放下戒心,蜷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洛陽地處三河之間,自古就是善地,亦是大魏的陪都,俗稱東京。達官貴人們在長安有巨宅,但在洛陽大多都有別院,用以避暑納涼,或三四月間欣賞絡繹盛開的繁花。

長安牡丹雖繁,究竟不比洛陽。到得三四月間,洛陽牡丹開時,各家各府都要香車以備,奔赴洛陽參加牡丹花會。

所以到了四月初七這日,不止季明德帶着寶如,滿長安城的達官貴人香車以負,也在趕赴洛陽,就連叫大哥李少源揍成個豬頭的李少瑜,臉上滾着滾燙的雞子兒,兩馬並加齊驅,也在急匆匆趕往花會。

四月十日便是放榜之時。榮親王府老太妃馬不停蹄,三搖四晃帶着闔府的婦人們奔赴洛陽,便是想趁着一府人歡歡喜喜時,說服兒媳婦顧氏,讓她見回朱氏,並一力容納季明德一家子入府。

再還有,季明德兼祧兩房可以棄,身爲男人,妻子當然不能棄,若入王府,趙寶如和胡蘭茵兩個,誰爲妻誰爲妾還得一番鬧騰。

老太妃坐在馬車裡,望着另一輛馬車上的孫媳婦並孫女,嘴裡笑呵呵,腦子裡卻是一團亂麻。

當年造孽的時候,她可沒想到,二十年後果報來襲,自己會頭疼成這樣。

這邊廂季明德騎馬,寶如騎着小母驢,也進了洛陽城。

新來的大褐馬性子穩沉,力道也大,季明德縱着跑了兩圈,兩條長腿健勁有力,是個千里馬的坯子。

只是與小母驢之間,再沒了小馬駒那般交頸鴛鴦般的交融。小母驢眼中的淚不幹,看一眼大褐馬,咩咩哀鳴一聲。寶如聽了,也唯有心痛。

洛陽不比長安,賞花皆在苑林之中。此地但凡亭臺池塘,或古廟廢宅,凡有花之處,皆搭涼棚,笙歌奏起,茶攤擺起,人們吃茶賞花,閒談而聊,好不怡然。

季明德先帶寶如到一處藥店,寶如見匾額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寫着義德堂,便知這是季明義的藥店開到此處了。

霍廣義帶着兩行匪氣十足的夥計在匾額下相迎,見寶如至,遞扎子的遞扎子,牽驢的牽驢,一行人浩浩蕩蕩便將寶如和季明德迎了進去。

二樓上迎門一座大廳,映入眼簾便是一幅達摩橫杖圖,兩旁牆上十八羅漢威風凜凜,這纔是秦州土匪們真正的香堂。霍廣義跟了上來,站在季明德的身邊回話。

季明德和寶如就坐在達摩祖師像下的圈椅上,一人一杯茶,季明德眉間青意暗浮,寶如懷抱茶碗,低眉善眼的聽着。

“我是昨兒夜裡來的,老夫人痰淤了一回,灌了劑湯藥,通了,今兒早上又是痰淤,以我來看,雖不算大病症,但還是險病,若不精心護理的話,怕會要命。”霍廣義說的是朱氏。

畢竟生母,一直拖着病軀。霍廣義是跟方勳一樣做過御醫的,既他說就這幾天,想必朱氏真的也就這幾天了。

當初朱氏執意跟胡蘭茵入長安,季明德怕胡蘭茵到長安後反水,未在她身邊安排人,把人安插在朱氏身邊,也是防萬一胡蘭茵反水,殺了她之後,好繼續往長安派胡蘭玉。

所以病歪歪的老孃,是他點過頭,才入的長安。

義德堂是季明義的,季明義生時最孝順,想必死的時候,最放不下的也是自已那豁脣老孃。季白將他安葬之後,季明德刨開墳堆,揭棺查體,大腿內側赫赫然一行字:殺季白,孝敬娘。

那是季明義在瀕死時,留給他的遺書。便爲了那六個字,接手了義德堂的季明德也不能不管朱氏。

將她安置在洛陽,給她買最好的院子,誰知這樣好的氣候,朱氏還是一回又一回的痰迷,顯然死期快要到了。

他沉吟許久,揮手道:“把人帶上來。”

霍廣義也不下樓,兩擊掌,不一會兒,兩個夥計自門外拎進來個女子,直接甩扔在地上。

寶如定晴細看,可不就是昨日在秦王、府給她往佛堂裡端酒端點心的那個丫頭。她名字叫苦豆兒,在秦州的時候,只在大房二門上跑腿,生的皮子頗有些黑,來長安一段日子,皮膚白白嫩嫩,漂亮了許多,所以她一時沒有認出來。

季明德問:“可審出什麼來不曾?”

霍廣義搖頭:“這丫頭牙緊的很,只說自己是逃婢,後來被賣到秦王府當差的,餘的一概不知,我審了許久,還是這樣。”

季明德今天換了件本黑,白衽的直裰,袖衽是三寸寬的白衽,寶如替他衲的邊子,針眼密密。

他走到苦豆兒面前,卷着袖子,盯着看了片刻,忽而一巴掌飛過去,一股血沫子飛出去,白牙叮鈴鈴落在地上。

手揹回抽,又是一巴掌。

苦豆兒被打的暈暈乎乎,兩眼微闔,見是季明德,忽而舌頭半伸脖子一梗,竟是個嘔吐的樣子。

季明德背手拍桌,震起桌上清供,一柄金如意自供瓶中飛出,他一手捏頜一手將那枚金如意戳入苦豆兒嘴中:“想咬舌自盡?若你自盡,我就掏出你弟弟的腸肚,掛在你家門前那顆杏樹上,纏繞三圈,叫你槐樹坡陳家永遠絕後!”

寶如手中茶碗細微微的響着,整個人也在發抖,兩目呆呆,望着對面牆壁上的伏虎羅漢,他坐在猛虎背上,破衣爛褸,而那猛虎的目光,恰似此刻的季明德。

抽出金如意還帶着血,苦豆兒兩隻眼中滿噙着淚水,仰面怒目,緊緊盯着季明德,忽而啐了一口,連牙帶血全吐在地上。

季明德忽而近前一步:“欺主的刁奴,是誰派你去的秦王府?”

苦豆兒不語,血染過的小嘴分外的紅,緊抿着,混身都在顫抖。

季明德再一巴掌抽出去:“季墨抓走了你弟弟,然後讓你去的秦王府,對不對?”

苦豆兒忽而咧嘴,血往外流着,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卻仍舊死不吐口。

季明德還要打,寶如懷裡的茶碗嘩啦一聲滾到了地上。他想起上一回爲了打野狐,她還曾哭過,隨即生生止手。

“我再問一遍,是不是季墨?”季明德不打了,手抽那柄沾着血的金如意,彎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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