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把琴,若雲再熟悉不過。
蕭婉君素有才名,擅於丹青音律。自十歲起,便師從京城最有名的一個樂師,學起了琴藝。學了兩年之後,便有所小成。蕭允特地購置了一張名琴送給女兒。
這張琴有個極爲動聽的名字,叫做聆音。
蕭婉君見若雲做事仔細小心,便將擦琴的任務交給了若雲。
若雲從不敢有所怠慢,每次都是戰戰兢兢的用乾淨柔軟的毛巾仔仔細細的擦拭一遍。連一點灰塵都不能有。
有一日,若雲發了燒,頭腦迷迷糊糊的,一不小心,無意中碰倒了琴架,頓時倒了下去。若雲驚駭之下,硬生生的用身子做了肉墊,琴總算沒有跌倒在地。她的腰卻被砸中,疼不可抑。
蕭婉君知道此事之後,卻是臉色一變。第一次卸下了溫柔可親的面具,大發雷霆,狠狠的打了若雲一巴掌。
那巴掌狠狠的扇在若雲的臉上,臉頰火辣辣的痛。可遠不及被小姐怒罵的痛。
當時的若雲,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丫鬟,被罵的眼淚汪汪,連頭都不敢擡。
自那之後,若雲更是打起了全副精神,擦琴的時候小心翼翼,唯恐出任何差錯。
後來,蕭婉君嫁入王府,這張叫做聆音的琴也被帶了過來。每逢閒暇無事的時候,蕭婉君便會坐在院子裡撫琴。透過熟悉的琴聲,彷彿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一般。
沒有人比若雲更知道蕭婉君對這張琴的感情有多深厚。這張陪伴了蕭婉君近十年的琴,承載着蕭婉君所有的歡樂回憶。
平日裡,蕭婉君從不允許丫鬟們隨意碰這張琴,擦琴的一直是若雲。卻不知道,自她死後,這個任務又被誰接了手……
若是依着蕭婉君對這張琴的喜愛程度,絕不會輕易將這張琴拿出來。只是今天巧的很,蕭婉君一直在沈湘的院子裡待着,若虹和容媽媽也得跟在一邊。負責守着院子的,只是普通的丫鬟。竟然愣愣的任由人把這張琴給搬了出來。
若雲的嘴角依舊掛着淡淡的笑容,眼底卻是一片冷然,心裡悄然下了決定。
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了,眼睜睜的看着蕭婉君在自己的眼前風光得意巧笑嫣然,她也無計可施。不過,至少,她也能讓蕭婉君稍稍體會一下心痛不能言的滋味……
沈宜蓮一曲已畢,衆人紛紛拍手道好。
趙元灝也連連讚道:“表妹琴藝果然非同凡響。”
沈宜蓮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笑盈盈的起身福了一福:“都是這張琴好,彈奏出來的琴聲特別的動聽呢!對了,表哥,不知這張琴叫什麼名字?”但凡是好琴,都會取一個雅緻的名字。這等音質上佳的好琴,應該也有名字纔是。
趙元灝略略思索了會兒,蕭婉君依稀說過這張琴的名字,只是他一直沒往心裡去,卻是記不清楚了……
“聆音!”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衆人刷的一起看了過去。說話的卻是年齡最小的若雲。
若雲緩緩上前一步,笑着說道:“這張琴叫做聆音。”
沈宜芳忍不住第一個問道:“四妹,你怎的知道這張琴叫聆音?”奇怪,連趙元灝都不知道的事情,四妹怎麼會知道?還說的如此篤定?
若雲抿脣一笑,俏皮的指了指琴側:“諾,那裡不是刻着名字麼?我知道有什麼奇怪的。”
經她這麼一提醒,各人才恍然大悟,一起往琴側看去。果然在最最不起眼之處刻着淺淺的兩個字:聆音。
只是那痕跡極爲清淺,字也極爲小,不仔細看絕看不出來。若不是若雲提醒,只怕誰也不會留意到這兒居然還有刻着兩個字。
沈宜蓮打趣道:“四妹的眼可真是尖的很,連這麼小的細節都留意到了。”
沈宜芳卻嘆道:“表嫂真是雅趣,這張琴的名字雅緻之極,好聽的很呢!”聆音,果然是個難得的好名字。
趙元灝含笑點頭。
沈宜華也來了興致,笑吟吟的起身:“我也來獻醜一曲。”
衆人皆拍手道好,凝神聽了起來。
沈宜華操琴之技絲毫不弱於沈宜蓮,甚至猶有過之。琴聲抑揚頓挫,動聽之極。所有人都聽的陶醉不已。
一曲結束,衆人都是讚口不絕。
沈宜華臉頰微紅,口中連連自謙了幾句,眼中卻滿是歡喜。
趙元灝笑着讚道:“沒料到表妹們俱是如此多才多藝,今日我算是有了耳福了。”
沈宜敏和沈宜蓉都開始手癢,只可惜她們倆學的簫藝,這裡根本沒有長簫,想露一手都沒法子,真是遺憾之極。
若雲挺身而出,笑着說道:“看着兩位姐姐撫琴,我也技癢了。讓我試一試如何?”
沈宜芳將邁出去的腳步又縮了回來,笑着說道:“四妹雖然只學了一年多的琴,可進步極快。今兒個就讓我們一飽耳福好了。”
趙元灝含笑看了若雲一眼:“洗耳恭聽。”
若雲抿脣笑了笑,穩穩的走上前去,慢慢的坐了下來。待雙手按到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琴上時,頓時微微顫抖了起來。
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居然有機會坐在這張琴前。
不是擦琴,而是撫琴……
她心裡的感慨,卻是無人能懂。衆人只覺得奇怪,怎的四妹將手放在琴上,卻是一動也沒動?
沈宜芳咳了一聲:“四妹,你怎的還不開始?”
若雲擡起頭來嫣然一笑:“我從沒碰過這麼好的琴,正在害怕呢!再說了,大姐和華姐姐的琴藝都遠勝於我,我不自量力的來撫琴,卻是班門弄斧了。”
一番話逗的沈宜華和沈宜蓮都咯咯直笑,趙元灝也面露笑意。
若雲收斂了心神,專注的低頭撥弄起琴絃來。
這一年多年來,她苦練琴藝,進步極快。雖然不能和沈宜蓮沈宜華相比,卻是進步極快。彈幾首完整的曲子自然是沒問題的。在九歲之齡,能有這樣的水準,若雲足以自豪了。
叮叮咚咚的輕快琴聲在亭子裡迴響,如山泉淙淙,又如小鳥在林。更像是一個嬌憨的少女在父母膝下撒嬌。讓聽的人不自覺的沉浸在這歡快的琴聲中。
趙元灝有些驚訝,低聲的問沈宜芳:“小表妹真的只學了一年多的琴嗎?”
沈宜芳笑着點頭,低低的應道:“是呢,四妹原本學簫,吹的極好。可落了水之後,便將怎麼吹簫忘的一乾二淨。改學起了琴藝,確實只有一年多。”
趙元灝默然半晌,才嘆道:“若是再練個三年兩年,定然會有所成。”語氣很是肯定,帶着不自覺的欣賞之情。
只學了短短的一年多,便有如此的琴藝,確實極爲難得。天資和勤奮缺一不可。若是再練上幾年,只怕一出手便能豔驚四座……
還沒等想完,就突然聽到一聲急促尖銳的聲響,然後便是一聲嬌弱的驚呼。
趙元灝心裡陡然一跳,急急的走上前去查看。沈宜芳等人也連忙圍了上去。
沈宜蓮第一個驚呼出聲:“四妹,你怎的也不小心些。”居然把這麼好的琴弄斷了一根弦,真是太太可惜了。
要知道,真正的好琴,要經歷歲月的沉澱,才能發出最最動聽的琴音。若是斷了琴絃,雖然可以再請琴師重新做根弦,總會和原本的琴絃有些差距。彈奏出來的音色也會有細微的差別。
弄斷了琴絃,幾乎是毀了一張好琴啊!
沈宜芳自然也是懂得這些的,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不過,她總是不忍心再責備若雲了。沒見她已經嚇的不知所措了麼?
卻見若雲泫然欲泣的看向趙元灝:“表哥,對不起,我把琴絃弄斷了……”話未說完,眼淚便成串的落了下來。
趙元灝哪裡是心疼那張琴,皺着眉頭說道:“好了,別管那張琴了,你的手指都流血了。快些用帕子包裹一下。”
若雲纖細的食指滲出了絲絲血滴,滴落在琴上,觸目驚心。
沈宜芳也被嚇了一跳,忙從身上取出乾淨的帕子,將若雲的手指包裹起來。
若雲可憐兮兮的嗚咽着:“對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的。表嫂知道,一定會生我的氣了……”
這張琴是蕭婉君最心愛之物,若是知道被弄斷了一根弦,還不知道會怎麼心疼呢!
這個念頭在趙元灝的腦海裡飛速的閃過,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沒事的,不過是斷了根琴絃。待以後找個琴師來重新上根弦也就是了。你表嫂定然不會怪的。”
若雲擡起頭來,大大的眼中含着淚水,煞是惹人憐愛:“真的麼?”
“自然是真的,你不要再哭了。”趙元灝一生之中不知看過多少女子流淚邀寵,卻極少有此刻這般生出濃濃的憐惜。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肯定是因爲小表妹年幼可愛毫無心機之故,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若雲破涕爲笑,用袖子胡亂擦了眼淚:“多謝表哥,待會兒我一定要親自向表嫂請罪。”說着,便扶着琴站了起來。
沒曾想坐的太久了,站起來的時候腿又酸又軟,一不小心便打了個踉蹌,雙手自然的又碰到了那張倒黴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