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擺在了沈湘的院子裡,約莫十桌左右。男客和女眷們之間,被幾個屏風巧妙的隔開了。雖然可以聽到說話聲,卻是不見其人。
沈宜晴和沈宜芳沈宜蓮等人坐在一起,隨意的吃了些,便悄聲閒聊起來。話題不自覺的圍繞着沈宜蓮肚子裡的孩子打轉。
一說起腹中的孩子,沈宜蓮的神情便柔和起來,抿脣笑道:“我懷孕時日尚短,只有兩個月左右。還未曾顯懷,不過,腰身確實不如往日纖細了。”
沈宜芳羨慕的嘆道:“這個時候哪還顧的了這些,等孩子出生了再慢慢保養恢復也不遲。眼下最最要緊的,便是好吃好睡,保持愉快的心情。”
沈宜晴也笑着點頭附和:“二姐說的是,雙身子的人可要多吃些纔是。”邊說邊動手爲沈宜蓮舀了碗熱乎乎的蓮子湯。
那蓮子湯又甜又香,本是沈宜蓮最最喜歡吃的。可沈宜蓮今兒個卻是沒有一點胃口,甚至俏臉泛白作勢欲嘔。這可把沈宜晴和沈宜芳都嚇了一跳,齊聲問道:“大姐,你這是怎麼了?”
沈宜蓮努力平復片刻,仍是覺得胃中翻騰不休,蒼白着臉笑道:“你們不用擔心,這是懷孕時期的正常反應,我休息片刻便好。”
這些微動靜,立刻引起了臨桌蕭婉君的注意。她身爲主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連忙起身走了過來殷殷問詢。待知道沈宜蓮是因爲懷了身孕而覺得不適時,立刻關切的說道:“既然覺得不舒服,便去客房休息片刻吧!”
沈宜蓮本想推辭,奈何胃中實在翻騰的難受,只得點頭應了。
沈宜芳蹙眉說道:“我陪大姐一起去吧!”沒個人在沈宜蓮身邊照應可不成。
蕭婉君眸光一閃,微笑着提議:“芳表妹得照看明珠妹妹和堂嬸,還是由晴表妹陪着一起過去吧!”劉氏和趙明珠都在,沈宜芳便這麼走了,確實不太合適。
沈宜芳微一猶豫,就聽得沈宜晴應道:“表嫂說的是,二姐,我左右無事,便陪着大姐去客房歇息片刻好了。”
說着,沈宜晴便起身攙扶着沈宜蓮,隨着蕭婉君一起去了客房。
這短短的一段路程,各人都無心說話。蕭婉君不知在轉着什麼念頭,眼底閃過一絲算計。
沈宜晴明知蕭婉君故意言語相激她跟着來壓根沒存什麼好心,卻是絲毫不懼。
現在的她,有足夠的自信應付蕭婉君。她倒要看看,蕭婉君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來試探她……
待將沈宜蓮安置到客房裡躺下來休息之後,蕭婉君淺笑着看向沈宜晴:“晴表妹,我還得回去招呼客人,有勞你在這兒陪着蓮表妹了。”
沈宜晴回以更加禮貌客套的微笑:“表嫂有什麼事情只管去忙好了,這兒有我呢!”
蕭婉君點頭笑了笑,狀似無意的嘆了句:“說起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
來了來了!沈宜晴心裡曬然一笑,臉上卻平靜如故的笑道:“不知表嫂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還請表嫂直言!”
蕭婉君收斂了笑容,眼中閃過一絲哀慟,低低的說道:“你還記得我身邊的丫鬟若虹吧!”
好端端的怎麼又提到若虹了?
沈宜晴心裡一動,臉上卻流露出遲疑的神色,想了片刻才點頭:“表嫂不說我倒是差點忘記這個叫做若虹的丫鬟了。她怎麼了?”
蕭婉君目不轉睛的盯着沈宜晴的臉龐,輕輕的吐出一句話:“她死了!”
什麼?若虹……居然死了?
乍然聽到若虹的死訊,沈宜晴心裡便像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勉強維持了表面的平靜。若不是早有防備,只怕沈宜晴定然掩飾不住心裡的震驚。
蕭婉君故意引她來此,就是想用這個消息來試探她的反應吧!
沈宜晴的身子顫了一顫,心底一片酸楚,忍不住問了句:“好端端的,若虹怎麼就去了?”
蕭婉君嘆口氣,視線一直落在沈宜晴的臉上:“說來也是她命薄。自打我小產之後,身子便受了損,不可能再有身孕。我便停了她的避子湯,本想着若是她能懷個一男半女,爲趙家開枝散葉,也能稍稍彌補我心中的遺憾。過了半年左右,若虹便懷上了。當時世子爺和王妃都挺高興,已經允了不管生男生女,都將若虹扶爲侍妾,給她個正式的名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沒這個福氣等到那一天……”
沈宜晴聽的極爲專注,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浪濤滾滾。
當年她的命運,竟然又在若虹的身上重演了嗎?
果然,就聽蕭婉君嘆道:“……若虹生產的時候遇到了難產,生了一天一夜纔將孩子生了下來。只可惜女嬰剛一呱呱墜地,她就血崩不止,當晚便斷了氣。可憐萱姐兒一出世就沒了親孃……”
一出世就沒了親孃……一出世就沒了親孃……
這兩句話在沈宜晴的腦海裡不斷的迴響,那一幕最最不堪最最痛苦的回憶忽的全部涌了上來。若不是靠着絕佳的自制力撐着,只怕早就被看出異樣來了!
在蕭婉君看似無意實則精明銳利的目光下,沈宜晴硬是表現的像個局外人一般,惋惜的嘆了口氣說道:“若虹也真是個命薄的,偏偏遇上難產送了命。好在孩子安然無恙,總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蕭婉君計劃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這樣一個單獨說話的時機,她故意將若虹的死訊死因告知沈宜晴。自是想看到沈宜晴驚慌失措甚至憤怒失態。怎麼也沒料到如今的沈宜晴早非昔日那個天真單純的丫鬟若雲了,竟是絲毫沒露破綻。
蕭婉君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疑惑,定定的看着沈宜晴,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沈宜晴卻異常坦然的回視,關切的問道:“表嫂,萱姐兒現在幾歲了?可還好麼?”
蕭婉君點點頭:“萱姐兒一出生就沒了親孃,也夠可憐的,一直養在我的名下。現在也有兩歲多了,生的冰雪可愛,乖巧聽話。今日因爲操辦曄哥兒的生辰酒宴,忙的不得了,無人照應她,便沒將她帶出來見客。”
沈宜晴笑着讚道:“表嫂菩薩心腸,能對萱姐兒視若己出如此疼愛關心,真是令人佩服!”
明明是讚譽之詞,可蕭婉君怎麼聽都覺得有些彆扭。尤其是“菩薩心腸”“視若己出”那幾個字,簡直就像在譏諷她一般……
可看看沈宜晴的神情,卻異常的真摯誠懇。眼神更是清澈之極,任誰見了,也不會懷疑她在說謊。
眼前的她,到底是不是若雲?
如果不是,當年她爲何要害自己沒了孩子?如果是,她怎麼可能在聽到若虹的死訊死因之後還如此的坦然?
蕭婉君的心緊了一緊,眉頭不自覺的蹙了起來。
沈宜晴又笑道:“表嫂如今兒女雙全環繞膝下,真是好福氣呢!”
只不過,這一雙兒女,都是別人所生。蕭婉君這一生,用盡心機耍盡手段,卻沒能擁有自己的骨血,想來一定是她心中最大的憾事了吧!
聽了此話,蕭婉君的笑容有些僵硬。還想再試探幾句,就聽的外面丫鬟稟報道:“啓稟世子妃,小世子正鬧着找您呢!”
蕭婉君只得應道:“我這就過去。”然後,略有些不甘的看了沈宜晴一眼。花費了這麼多的心思,卻終究沒有試探出她的真正身份來。只怕今後想找這樣的機會更是難上加難了!
沈宜晴微微一笑:“表嫂,曄哥兒正急着找你呢!你還是快些過去吧!”
蕭婉君心裡暗暗嘆氣,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待那個身影剛一消失在門邊,沈宜晴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手不停的顫抖起來。
若虹……那個曾和她共度過最美好的少女時光的好姐妹,居然就這麼的去了!
蕭婉君啊蕭婉君,你果然心狠手辣。害死了我一個還不夠,竟然又用同樣的法子又害死了若虹……
你自己生不了孩子,便用這樣的法子搶了別人生的孩子,害了兩條活生生的人命。而我和若虹,可都是一直最最忠心於你陪伴着你長大的貼身丫鬟啊!你怎麼能下的了手……
這樣的你,心裡可曾有過後悔不安?
晚上還能一夜安睡到天亮麼?可曾做過冤魂索命的噩夢?當見到曄哥兒和萱姐兒單純可愛的笑臉時,你可曾想起他們的生母?你可曾有過一絲絲的悔意?
淚水衝到了眼邊,卻遲遲沒有落下。
沈宜晴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的平復心中的難過和痛苦。
不,她不可以哭。屋子外面還有幾個王府裡的丫鬟,若是被她們見到自己哭,定會偷偷去稟報蕭婉君。這麼一來,她苦苦隱瞞的一切,就再也瞞不住了。
不管心裡多麼的糾痛,她也要挺直了腰桿繼續撐下去。
沈宜晴暗暗握緊拳頭,硬生生的擠出一絲笑容來,緩緩的進了沈宜蓮休息的屋子裡,然後靜靜的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