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雲走了好久,葉姨娘依舊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一言未發,腦子裡亂哄哄的。
女兒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在她的腦海裡不停的翻騰。最後,只化作了最最有力的那一句“我絕不容別人來決定我的人生”!
葉姨娘深深的嘆了口氣,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春竹在一旁待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葉姨娘,剛纔還好端端的,你現在這是怎麼了?”
葉姨娘似是喃喃自語:“春竹,四小姐……是不是變了?”
春竹歡快的笑道:“自然是變了許多。”
葉姨娘霍然擡起頭來,聲音裡帶着不自覺的緊張和侷促:“你也覺得她變了許多麼?”
分明還是那張熟悉之極的臉,可那堅定冷然的眼神,桀驁不馴的話語,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讓葉姨娘生出了莫名的不安來。
春竹被葉姨娘的反應嚇了一跳:“四小姐變的越來越聰明懂事,體恤下人,待人和氣,奴婢覺得,四小姐這樣很好呢!”
葉姨娘默然了片刻,忽的想起了許多細微的片段來。
當她頹喪失落時,女兒溫柔的安慰開導她;當她生病時,女兒去求沈霖來看她;當她纏綿病榻時,女兒細心周到的安撫她;當她在生產時遇到難關九死一生之際,那不停迴響在耳邊的鼓勵……
縱然女兒的性情和以前有了諸多的改變,可依然是她的女兒。愛她敬她依賴她信任她,在她面前毫無遮掩,表露出最真的性情。
她又何必再此庸人自擾想的太多?
葉姨娘霍然開朗,笑着站起身來:“春竹你說對,四小姐這樣很好。”
春竹對葉姨娘情緒陡然的轉變很是不解,又不敢多問什麼,只笑着附和了幾句便作罷。
此刻的若雲,卻絲毫沒有後悔自己剛纔說出口的話。心中甚至沸騰着一種類似痛快的感覺。
總是小心翼翼的夾起尾巴做人,總是細心的體察着別人的心情說話,她從未如此酣暢淋漓的表露過心底真實的想法。這種暢所欲言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香菱自然察覺到了若雲異樣的亢奮和激動,不由得瞄了若雲紅撲撲的臉蛋一眼,笑着說道:“小姐,你剛纔和葉姨娘單獨說了些什麼?奴婢看小姐心情着實好的很呢!”
若雲笑眯眯的轉過頭來:“香菱,我剛纔說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話,把葉姨娘給嚇到了。”
香菱掩嘴笑了起來:“好小姐,你就別拿奴婢開心了好不好。”小姐素來溫柔可愛體貼,就連對下人都是客氣有禮,怎麼可能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嘛!
若雲抿脣一笑:“我說的可是實話,你偏偏不信。我真的說了些女孩子不該說的話,葉姨娘被我嚇的夠嗆呢!”
奇怪,她居然絲毫不擔心葉姨娘會對她起疑心,反而篤定葉姨娘一定會接受她的膽大妄爲。
香菱見若雲如此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跡象,不由得一愣。期期艾艾的問道:“敢問小姐,剛纔究竟說了些什麼?”
若雲笑了笑:“具體說些什麼,我自己也記得不清楚了。總之,都是些不合規矩的話就是了。”現在已經沒了剛纔那般慷慨激昂的心情,那些話自然也說不出口了。
香菱默然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才低低的說道:“小姐,你若是……心裡憋悶的慌,今後就多和奴婢說說話。奴婢保準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個字的。”
若雲聽了一愣,旋即會意過來,心裡升起一陣溫暖和感動。
香菱和她之間,一直有着微妙的默契。很多事情,香菱都看在眼底,卻保持了緘默,什麼也不多問,什麼也不多說。
事實上,香菱早已察覺出她的不同了吧……
若雲黑亮的雙眸定定的看着香菱,然後緩緩的說道:“謝謝你,香菱。”謝謝你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忠誠,謝謝你的善解人意和溫柔。
香菱柔柔的一笑:“小姐這麼說,可就太過見外了。自打小姐落水被救醒之後,奴婢就下定決心,這一輩子都好好伺候小姐。只要小姐不嫌棄,奴婢願意永遠這麼跟着您!”
聰明的香菱,說的是“落水被救醒之後”!
若雲心裡暖暖的軟軟的,溫軟的應道:“好,我們主僕兩個一輩子都在一起好好的。”可愛的香菱,體貼的香菱,忠心的香菱,你放心,我一定會真心的對待你,絕不會像蕭婉君那般利用完了之後便一腳踢開。
香菱聽出若雲話語中的真摯,忽的哽咽了,大着膽子伸出手來抓住若雲的手:“小姐,奴婢遇到您,真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竟是落下淚來。
若雲手忙腳亂的爲香菱抹去眼淚:“說的好好的,怎麼哭起來了。快別哭了,讓人看見了,定會以爲是我這個做主子的在欺負你呢!”
香菱被逗的破涕爲笑。
說來也巧,旁邊果然有兩個丫鬟走了過來。見香菱臉上猶有淚跡,俱都一愣,然後同情的看了香菱一眼,才上前來給若雲請安。
香菱忙把臉上的眼淚抹乾淨,然後衝着那兩個丫鬟解釋道:“我剛纔被沙子迷了眼,小姐可沒罵我。”
那兩個丫鬟連連點頭微笑,可眼底的同情之色更重了。
香菱也太委曲求全了,被罵了都不敢承認,還得爲主子遮掩,好可憐啊!
香菱見那兩個丫鬟根本不信,有些着急了,再次重申:“你們相信我嘛,小姐對我很好,從來捨不得罵我的。”
那兩個丫鬟卻被香菱的反應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之後,便快速的找了個藉口告退了。
留下香菱氣的直跳腳:“我明明說的都是實話,她們怎麼就是不相信我嘛!”
若雲早笑的肚子都痛了。
香菱有些沮喪的看了若雲一眼:“小姐,你怎麼還笑的出來。她們兩個定然以爲是你把我罵哭了。若是回去亂說一氣,可如何是好。”小姐可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主子了,香菱無法容忍有人在背地裡說小姐的不是。
若雲聳聳肩,隨意的說道:“說幾句便說幾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香菱卻很是耿耿於懷:“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真不該在人來人往的路上隨便掉眼淚。”結果,一不小心被別人看見了想歪了。
若雲笑着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好了好了,你別再自責下去了。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哪裡值得放在心上,我們快些回去吧!再遲,只怕許媽媽又要發牢騷了。”每次回去的遲了,許媽媽總要嘮叨幾句的。
香菱看看天色,忙點頭應了。
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又問道:“小姐,你適才在葉姨娘面前說了一大堆,不怕葉姨娘……”起疑心麼?
香菱很是含蓄的省略了最後幾個字。
若雲微微一笑:“沒事的,葉姨娘絕不會向別人透露一個字的。沒什麼可擔心的。”
放眼整個沈府,真正全心全意愛她待她的,大概也只有葉姨娘了。葉姨娘就算心裡再生疑竇,也不會隨意亂說的。
這世上,只有做母親的,纔會毫無原則毫無理由的信任愛護自己的孩子。她既然佔據了沈四小姐的身體,自然也承襲了葉姨娘的關懷和愛護。她相信,葉姨娘在最初的震驚之後,依舊會選擇信任她支持她的。
香菱默然了片刻,便“嗯”了一聲,接着便再也沒有多問了。
待回了院子之後,許媽媽果然慣例又嘮叨了兩句:“小姐,您今兒個怎的又回來遲了。老奴可在院子門口等了好久了……”
若雲也不辯解,只笑嘻嘻的任由許媽媽嘮叨。
沒有人知道,她生平最最期盼的,便是有人這麼惦記着自己關心着自己。哪怕是嘮叨了一些,哪怕是逾矩了一些。可那份真摯的關懷,卻讓她打心底裡覺得溫暖舒適。
許媽媽看着若雲一臉笑容聽着自己嘮叨,倒有些汗顏起來,訕訕的笑了:“小姐行事自有分寸,老奴逾矩了。”
小姐漸漸長大了,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全心依賴着她的小女孩了。她真不該多嘴多舌的惹人厭纔是。
想及此,許媽媽更是後悔了。恨不得將剛纔說過的話盡數收回來纔好。
若雲淺淺一笑:“許媽媽如此關心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有什麼逾矩不逾矩的。院子門關上,就只我們幾個日日守在一起,在我心底,你們都是最最重要的。”
許媽媽感動的兩眼都溼潤了,哽咽着說道:“老奴何德何能,哪裡當得起小姐這般擡愛。”過去這些日子曾生出的些許失落和怨氣早已不翼而飛了。
若雲笑着上前一步,輕輕的拉起了許媽媽溫暖的大手:“好了,我們別站在這兒說話了,都進屋子裡去吧!”
許媽媽身子一顫,差點又是老淚縱橫。
已經很久很久了,小姐再也沒有這般親熱的拉過她的手了。久到她甚至以爲,小姐已經把她拋到了腦後了……
許媽媽懷着一顆激動和欣喜的心,任由若雲拉着她的手進了屋子.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