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女孩間的友誼

一位年長的老者朝他們走了過來,畢恭畢敬的將他們請至了一張桌案前,看着桌子上的筆墨硯臺以及一張張紅紙,凌汐池不解的看向了他。

那老者誠惶誠恐的遞上了一支毛筆,小心翼翼道:“陛下屈尊紆貴駕臨此地,君民同心對抗瘟疫,草民斗膽,替小鎮求陛下一幅墨寶。”

蕭惜惟接過毛筆,略一沉思,大筆一揮便刷刷的在紙上寫了起來。

他先是寫了仙鄉福地四個字,不一會兒,在他的揮毫之下,一篇大約四五百餘字的論神賦一蹴而就。

凌汐池湊上前去看,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出所料,他又要藉着文章罵人了。

這篇論神賦乃是針對這場瘟疫,乍一看是對月神和她這位旁人眼中的仙子所寫的,但是細一品,字裡行間暗喻了世上本無神魔鬼怪,多的是藏污納垢的人心,更是毫不客氣指出生而爲人,應坦坦蕩蕩,遇事當求己,求神求天不但愚昧至極,而且可笑至極,正道永存人間。

此文構思精密,文鋒犀利,見地極深,論神賦一出,立即成爲天水文人墨客競相爭捧的千古佳篇,深受好評與傳誦,被譽爲當前最具文化底蘊,最爲燦爛的千古絕句。

看着文筆不凡的蕭惜惟,那老者的眼睛都快發出光來了,一邊看一邊不停的點頭:“妙啊!妙啊!陛下不愧爲人中之龍,這文筆,妙得很,妙得很!”

那老者說着說着又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凌汐池,連忙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手中的論神賦,將毛筆沾了墨恭敬的遞給了她:“姑娘也來寫一寫吧!”

“我?”

凌汐池愣了愣,思索了一下,提筆在紅紙上刷刷的寫了起來。

“同氣連枝,共待春風。”

“千里同好,堅於金石。”

蕭惜惟在一旁笑道:“不錯,我雲隱國上下一心,是當如此。”

那老者接過去看了之後,也是笑逐顏開:“好啊,好啊,姑娘果然是蕙質蘭心,君民同心,何愁不國泰民安啊。”

兩日後,那篇論神賦並幾大車鳳尾草送到了瀧日國的軍營裡,據說瀧日國的太子寒莫沂看到那篇論神賦後,眼神陰沉得可怕,卻還得咬着牙連聲道多謝,並且回了重禮。

一時之間,那首論神賦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大江南北,民間傳說四起,都誇雲隱國的惜王文武雙全,氣度恢宏,愛恤民命,乃是一位睦鄰安邊的明君。

鞭炮聲聲響起,廣場上開始舞獅了。

兩頭矯捷的雄獅在層層疊疊的樁子上靈活的跳躍,爭搶着頭上一顆高懸的花球,兩頭獅子時而齜牙咧嘴的作恐嚇狀,時而高高躍起做爭鬥狀,時而雙爪抱攏向大家作揖,時而躍上躍下做着各種高難度的動作,精彩極了,也熱鬧極了。

凌汐池還是第一次和這麼多人一起看舞獅,當下也忍不住鼓起掌來,四下看了眼,疑聲道:“縹無和風聆呢,這麼熱鬧的篝火晚會,他們怎麼不在?”

蕭惜惟看着遠處的一間小屋,說道:“師兄怕那些病人好得不夠徹底,便躲在屋子裡看能不能用鳳尾草做成一些藥丸,至於風聆……”

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風聆在哪裡。

那姑娘在山裡待得太久了,現在難得出來,正是看到什麼都好奇的時候,吃的玩的用的,每一樣新奇的東西都能讓她興奮一整天,這會兒估計不知道又跑到哪裡玩去了。

凌汐池也看了一眼那亮着昏黃燈火的小屋,安安靜靜的,與周圍的熱鬧像是隔了兩個世界,其實這場瘟疫最辛苦的還是縹無,他們或多或少的還能抓着點空閒時間休息一下,他身爲主治大夫,那可真是沒日沒夜的操心。

她咬着牙道:“都怪瀧日國和葉伏筠那老妖怪狼狽爲奸,可恨我們居然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真是想想都生氣,真不想就那麼便宜了他們。”

看着她氣鼓鼓的模樣,蕭惜惟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放心,不會等太久的,這些賬,我很快會跟他們一筆一筆的算。”

凌汐池就算再不懂事,再恨瀧日國,也知道現在還不到跟瀧日國翻臉的時候,她拉着蕭惜惟往人少的地方走去,邊走邊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現在瘟疫也解除了,明淵修建得也很順利,我記得你說過月弄寒已經同意了跟你合作,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有收到任何來自月凌州的消息,你們兩個到底謀劃了些什麼?”

蕭惜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汐兒,其實很多事情我並不想讓你知道。”

凌汐池嗯了一聲,她知道蕭惜惟不想讓她插手太多,因爲她插手的事越多,她和月凌州的牽扯就越多,可月凌州好歹也有她的心血,算起來,也是她一手將他們那羣人從凌雲寨上拉下山來的,她怎麼可能完全不管。

她擡眸看着他,說道:“惜惟,那裡有我的族人,我不可能放着他們不管的。”

她就算再想同蕭惜惟在一起,也沒有忘記她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她並不是一個爲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的人,先不說瀧日國一直視月凌州爲眼中釘,肉中刺,現在就連寒月國也開始對月凌州虎視眈眈,讓她如何不擔心。

蕭惜惟看出了她心中的擔憂,安慰她道:“你放心,瀧日國並不傻,經過這次瘟疫,他們恐怕也知道我們早已知曉此次的瘟疫是拜他們所賜,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會傻到這個時候去招惹月凌州,所以月弄寒現在面臨的困難只有寒月國。”

凌汐池眸子縮了縮,問道:“寒月國究竟打算怎麼做?”

“也沒做什麼,”蕭惜惟笑了笑,說道:“只是連發了九道金牌令箭召月弄寒回國罷了。”

“那怎麼行!”凌汐池驚得險些跳了起來,“他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嗎?月凌寒那些人怎麼可能放過他。”

“他不能不回去。”蕭惜惟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冷靜,說道:“寒月國從未昭告天下他不再是寒月三公子,所以在世人眼中,他月弄寒還是寒月國王室的人,他若抗旨不遵,那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說一個不忠不孝的人,日後還怎麼在這個天下間立足呢?”

這個時代最重忠孝仁義,若是背上一個不忠不孝的罪名,無論日後月弄寒做得有多好,都會被世人所詬病。

她問道:“那他決定回寒月了?”

蕭惜惟點了點頭,說道:“不過不是這樣回,在他回去之前,他會先來一趟明淵城。”

“什麼?”凌汐池吃驚的看着他,說道:“他會來明淵城?他什麼時候來?你怎麼都不告訴我呢?”

“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蕭惜惟將她的手扣在了自己的掌心裡,埋着頭看她,“大概還有個三五日便到了,我不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你這段時間已經夠辛苦了。”

凌汐池嘆了口氣,幽幽道:“他這一路大概也不會太平對嗎?”

蕭惜惟點了點頭,說道:“但我相信他有能力應付,若是他連來見我都辦不到,他就沒有資格加入這場天下之爭中。”

凌汐池的心一沉,輕輕的笑了笑,說道:“他是該來了,我也是該去取龍魂了。”

她望着漆黑的夜空,空中繁星點點,她突然想起了靈邪在遊心太玄裡對她說的話。

雷動蒼穹風雲起,五星齊聚引狂瀾。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無力感,就好像冥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設定好了軌跡,一雙無形的手在推着他們向前,早一點晚一點都不行,就好像她明明早就有要去取龍魂的心,卻還是被命運安排在了這個時候,或許也是最恰當的時候。

蕭惜惟握住了她的手,說道:“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

他的手讓她安心,她擡頭衝他一笑。

遠處傳來了一陣夜笛,那笛聲悠揚飄忽,輕輕的,淺淺的,捨不得大聲,又捨不得離開,就像幾多哀怨纏綿的情話,又彷彿身世飄零的浮萍,置身在孤獨的旅途中,旅途中有雨,在一片汪洋中發出潮起潮落的嘆息。

凌汐池扭頭朝笛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問道:“是音魄嗎?”

也只有音魄,能吹出這麼滄桑的曲子。

蕭惜惟也隨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嗯了一聲,“他們今日送鳳尾草下山來。”

凌汐池道:“我想單獨見見她。”

她看着蕭惜惟的眉頭微微一皺,連忙又道:“很多話,女孩子只有在面對女孩子的時候纔會說得出來,你也不希望我和她之間一直存在芥蒂吧。”

蕭惜惟沒法反駁,鬆開了她的手。

凌汐池沿着笛聲而來的方向走出了小鎮,少了燈火的照耀,小鎮外面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音魄黑衣黑髮,與無邊的黑暗融爲一體,就像暗夜精靈一般,也只有這樣的夜,才能承托出她與衆不同的氣質。

她的笛聲不同於以往,尤其是在這黑暗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夜裡,帶着一種掙扎、彷徨和無奈的情緒。

奈何多情,奈何癡情。

凌汐池剛剛靠近她,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笛子,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那若有似無的嘆息飄忽不定又綿遠悠長,讓人聽不出她爲誰而嘆,彷彿是爲她,爲他,又或者是爲了這黑色的夜。

她慢慢的轉過了身,凌汐池突然發現,音魄真的很美。

那是一種獨一無二的美,有種神秘,有種說不出來的滄桑,就像含着雪的玫瑰,妍麗中又帶着褪不去的寒意,看似熱情其實卻是無比的冷漠。

看見她正在以一副欣賞的姿態看着自己,音魄笑了起來:“原來是你。”

凌汐池點了點頭,回道:“你不希望是我嗎?”

音魄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然開口道:“一直不明白,公子爲什麼會非你不可,如今,我倒是真正的明白了。”

凌汐池不解的看着她:“此話何解?”

音魄擡頭看着夜空,天上的星子被烏雲遮住了。

夜很深,很沉,遠得沒有盡頭。

她道:“不出所料的話,你來找我,是希望我能安安心心的留在這裡,替他守好這裡吧。”

凌汐池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我希望,你既然能同意來這裡,就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輪不到我多說。”

音魄問道:“你就這麼相信我?你不怕我一氣之下引狼入室?”

凌汐池道:“我相信他的眼光,我也相信你有你的驕傲。”

一個驕傲的女孩兒,從來不會爲了一點兒女私情便去做連自己都不恥的事。

音魄冷哼了一聲:“你倒是會收買人心。”

凌汐池道:“人心從來不是收買來的。”

音魄問她:“我傷了你兩次,你就不想找我要回來?”

凌汐池搖了搖頭,說道:“我其實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我又怎麼能遇上他呢?”

“傻子。”音魄冷哼了一聲,“我要是像你這麼傻的話,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傷害過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因爲你不僅僅搶走了公子,還搶走了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

凌汐池道:“可他也是我的光呀,我愛他,正如你愛他一樣。”

音魄嗤笑了一聲:“我倒是很喜歡你這樣的坦白,比起當初的扭扭捏捏,這樣的你可愛多了,我也很高興,你能夠無所顧忌的說出你愛他,相信你能夠給公子帶來幸福。”

凌汐池問道:“那……你還會殺我嗎?”

音魄似乎被她問住了,愣了一會兒,她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許當有一天我能超越你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吧,可是現在,我有些喜歡你了。”

凌汐池也笑了起來:“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因爲我現在越來越捨不得死了。”

也許,正是因爲他,她已經越來越害怕死了。

音魄良久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她突然轉過頭來:“凌汐池,我們——做個朋友吧!”

凌汐池歪着頭看着她:“我們不是對手嗎?”

音魄也看着她:“對手也可以是朋友!”

凌汐池笑着搖了搖頭:“時時刻刻都想着要殺我的朋友,你是第一個。”

音魄的目光投向了夜空:“承認你是我的朋友,正是因爲你是我的對手,我殺你,不是因爲嫉妒你,而是我現在有了一個目標,我要超越你,這與公子無關。”

凌汐池訝異的看着她,這是她這段時間聽到的最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

她讚歎道:“你真的是一個很少見的女人。”

音魄也將目光轉向她,沒有仇恨,沒有怨懟,只有單純的不服輸:“你也一樣,只有你,才配做我音魄的對手和朋友,值得我去戰勝。”

凌汐池略一展顏:“那惜惟呢?”

音魄認真的搖了搖頭,她搖頭的時候,給人感覺是那樣的單純,像較真的孩子:“那不一樣,他是愛人,是這輩子唯一值得我愛的人。”

凌汐池舒了口氣,坦白的人,她是很欣賞的,因爲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會太累,她們也不會耍太多的彎彎腸子來害你。

“你倒是很坦白,我要是個男人,我一定喜歡你。”

音魄隨手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發,說道:“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也一定會喜歡你。”

“只是……”

“可惜……”

兩人相視笑了起來。

大約這便是人們常說的知己,誰說的情敵就不能成爲朋友,這世上幫助女孩最多的仍然是女孩子,她和音魄,或許可以成爲很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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