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莊從動工開建到正式掛匾開業,僅花了四個月的時日。
房屋建成四棟,呈茶盤形,中間有一個很大的天井。一共有十多間房子,有藥房,有病房,醫生住屋,還有庫房。房子恰好就是當年江西上慄焦家藥莊的格局。燕兒望着新蓋起來的藥莊,喜出望外地說:“呀,若是再在後面增加一棟房子,簡直就是將我爹爹的藥莊搬到這兒來了!”
掛匾開業的那天,請來鼓樂班子,鑼鼓嗩吶吹奏得震天響。還在天井裡放了爆竹。上鄰下舍都來祝賀,看熱鬧的大男細女將藥莊都擠滿了。整個一天好像唱村戲那麼熱鬧。
李畋心中甚是激動。大瑤終於有了自己的藥莊了。這藥莊之所以能建起來,不是自己的功勞。姐夫姐姐將自己打算擴建造紙作坊的錢,還有村裡幾位富紳出資捐助,升衝觀聽說大瑤開辦仁濟藥莊,道緣師兄親自送來了五十兩銀子,後來還派人運來了一大車中草藥,以備藥莊開業之需。
這幾棟房屋,都是鄉親們幫工建造起來的,可見鄉村百姓對辦藥莊寄予很大的期望。
李畋和家人,還有姐姐姐夫商定,寫出公告貼在門口,一是藥莊收購所有中草藥,一來鼓勵??親們上山採藥,也能掙得一些零錢補貼家用。二來也解決了藥源不足的難題,總不能長期依靠升衝觀送藥呀。還有一張公告就是藥莊招收學醫的徒弟。李畋有一個設想,他要像師傅藥王那樣帶出一些能行醫治病的徒弟來,讓他們回到自己的村子去,爲老百姓治病。這樣,不消幾年,鄉親們就不愁沒有醫生給看病了!
有了一個藥莊,如果不是遇上重病急病,李畋就可以在藥莊坐診了。母親主動擔當藥劑師,她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代。燕兒也學着兒子那樣帶徒弟,她在村裡帶了五位年輕的婦女當接生婆。只等她們能獨立接生了,遇上女人生孩子,就不用發愁找不到接生婆了。
藥莊剛開辦的那些日子裡,每天都有許多人來看病,但過了一段時間,病人竟越來越多,連江西、株州、醴陵各地的病人也慕名而來。好在李畋帶了十多個徒弟,他先是教會他們認識各種草藥,讓徒弟們輪流上山採藥,加上父親放棄了打獵,每天進山採藥,藥莊倒也開得紅紅火火。
只是到了年終,燕兒將賬一算,不禁吃了一驚。除掉留存下來的藥,除去收購草藥和徒弟們伙食開銷,藥莊不僅沒賺一文錢,還貼進了一百餘兩銀子!家裡再也沒有多餘的銀兩了,連收購新藥的錢都成了問題!
原來,好多來看病的鄉親,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根本拿不出錢來看病。但李畋無論窮富,無論有錢沒錢,都是一視同仁。因爲醫生的天職就是治病救人,不能因爲沒有錢就不給人治病呀!但問題是,總是這樣下去,不僅藥莊無法開辦,鄉親們又會陷入有病無處看的境地!
全家人連春節都沒能過得好,這年的正月,姐夫餘清林又一次送來了二百多兩銀子。李畋吃驚地說:“姐夫,你莫非發了大財呀,去年借你的銀錢我連一兩都沒能還你,你怎麼又送來這麼些銀兩呢?”
餘清林說:“李畋呀,你乾的是爲百姓造福的好事善事,作爲姐夫姐姐,理應大力扶持嘛。我知道藥莊發生了困難,先拿這些銀兩進藥吧,還有那麼多徒弟,過了年又得開伙食,沒有銀錢哪成呢!”
直到後來李畋去姐姐姐夫家看望他們,才知道他們將自家的造紙作坊賣掉,將銀錢全部用來支持李畋辦藥莊了。
李畋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他想,如果今年再虧了本,哪裡還能有銀兩將藥莊開辦下去呢?
難道好不容易開辦的藥莊,就要瀕臨倒閉不成?
倒閉了藥莊不打緊,鄉親們得了病怎麼辦?
第二年,仁濟藥莊有了一些新的舉措。這是姐夫餘清林提出的建議,得到全家人的認可。具體做法是:
凡看病無現銀者,等病好了以後,須上山採藥以抵看病經費。凡採藥賣到藥莊且願意不支付現金者,可提高二成價錢記賬,將錢存入藥莊,可抵日後看病之資。凡來學徒者,必須自備糧食和鋪蓋。並讓徒弟們輪流採藥和種菜,藥莊還養雞鴨和豬,並且在藥莊前開闢一口水塘來養魚……
藥莊的舉措同樣得到了鄉親們的支持。
這樣一來,仁濟藥莊不僅維持下來了,而且還略有了贏餘。全家人都很高興。
冬去春來,李畋年近三十了,他的婚事忽然提到了議事日程,也成了爹孃的一樁心病。
實際上,也是李畋最爲難之事……
在李家開辦藥莊的頭一年,天降洪災。
正是穀雨節剛剛到來之際,天氣忽然升溫,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就在一天夜裡,暴雨便連續地下,接連下了七天七夜,還沒有停息的意思。
天下黑了,地下黑了,大瑤山洪暴發,南川河不見了,整個大瑤方圓數十里全被洪水浸漫……
十多天以後,洪水纔開始退去。大瑤所有道路、地裡的莊稼,全被黑色的淤泥掩埋殆盡。鄉親們望着一片淤泥的慘狀,欲哭無淚。
火辣辣的太陽照射着,一絲風也不見,整個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潮熱。洪水退去後,當時山林裡所有的枯枝敗葉、鳥糞和獸糞,全被山雨衝到了低窪處,現在形成了黑乎乎的淤泥層。被太陽暴曬後發出一股腐敗的氣味。早上起來時,山林和田野都被一種灰色的霧氣籠罩,幾步開外看不到人影!霧氣只是太陽當頂時稍稍收斂,到了夜晚,它又一次升騰,點着油燈在路上走,那油燈只能照見腳面前幾尺遠的地方。家家點上油燈,但相隔很近的鄰家相互不見燈火,四野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深山傳來虎嘯狼嚎,傳來不知名的夜鳥的怪叫,一種酷似野貓的動物,也許是叫春,也許是相互撕咬,發出一聲聲慘烈的長吼……站在自家窗口,常常能隱隱望見山林裡飄浮着點點綠亮,那不是鬼火是什麼?於是看到鬼火的人慌忙將窗子關上,嚇出一身冷汗。
還有人看見了一種叫做山魈的鬼怪,三尺來高,一隻腳長一隻腳短,成羣結隊地在山林裡奔跑,口中吐出一種藍色的火陷,發出一聲聲怪叫!
“呀,我看到山魈了,不得了哇,老天又要來收人了!”
“大瑤這下完了,莊稼顆粒無收,只好出外要飯去呀!”
“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一條命,要是瘟疫來了,路都走不動,討飯也沒法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