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武的軀幹和腦袋是連着的,沒有被撕裂,彷彿是會產生共鳴一般,離他最近的那隻右手像是活了一樣,以手指落地,快速爬到他的身邊,調整了幾下姿勢,最後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啪的一聲,自己安裝了回去。
巫山明顯能聽到啪的一聲,就像在他耳邊響起那樣清脆。
多少年來,巫之聯盟的第一天才以爲早就沒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這一次,他覺得自己錯了,一個激靈,身上已然爬滿了雞皮疙瘩。
左手和雙腳如法炮製,啪啪啪,幾乎是同時將自己安裝了回去。
巫山這時纔想起,剛巫武被蠪蛭撕裂時,根本沒有血液往外噴,他吞了吞口水,莫非這巫武不是人?那他爲什麼又能如常人般行動?再想到白天時鳳舞大人發現偷襲的是巫武時,那個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果然這巫武就不是一般的黑巫師。
身體完全組裝完畢之後,巫武先是輕輕甩了甩脖子,發現沒有異樣,接着用力用上一點力道,甩了一圈脖子。
雖然隔得非常遠,可巫山甚至有種錯覺,能聽到他脖子裡的軟骨發出的咔嚓聲音。
巫武又慢慢伸展了一下雙手,感覺沒有被損壞,跟着扭了一下雙腳,這下問題來了,右腳雖然完好,卻不能完全聽從他的意思行事。他可能覺得厭煩了,乾脆將這隻右腳卸了下來,就這麼單腳站立,詭異的是就這樣了,他還是站立得穩穩當當,一點沒有要傾斜倒下的意思。
巫山舔了舔舌頭,他承認這是迄今爲止遇到的最強對手,除了那些隱於雲崖修煉的轉職巫師,現在在巫之聯盟的任意一名巫師,都不會是巫武的對手。那種強烈的壓迫感,巫山從沒在哪個巫師身上感受到,然而巫武就能給他這種感受,切切實實。
巫武彷彿知道有個白巫師在山頂上看着他,轉了個身,擡頭看了上來,雙眼發着熱烈的光芒,目光彷彿如夜空的星星般明亮又深邃。
巫山的眼睛驟然發出精光,不是因爲害怕,反而是因爲興奮,不知怎麼地,他內心渴望與這樣的對手一戰,無論成敗,無論生死,他只想戰個痛快。
一個帶着陰鷙笑容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人人誇你是巫之聯盟第一天才,那些黑巫師卻譽他爲登葆山戰神,戰無不勝,那到底誰更厲害呢?今日這番遇上,就是你們各自證明自己的機會。”
高昂的戰意在巫山胸口之中熊熊燃起,他始終深信自己纔是當世最厲害的那名巫師,巫武之所以能夠有戰神之稱,那是因爲還沒有遇到他。
激動之中,一把長劍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不知道是誰將這把劍遞給他的,而此時他只想與巫武一戰,與那個所謂的戰神一戰,看看到底誰才無愧第一巫師的稱號。
“去吧,去和他一戰,狠狠地揍他,讓他知道誰纔是山海大陸第一巫師。”那個聲音放肆大聲笑了出來。
巫山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此時他的眼裡只有巫武,那個與他對視的黑巫師,身形一閃,便已來到巫武的身前。
巫武看到巫山來到,咧嘴笑了,那樣子似乎在說你終於來了啊。
巫山這還是首次如此近距離端看巫武。
巫武要比巫山矮多了,站起來還沒到巫山胸口高,這個人頭上沒有半根頭髮,頭皮上縫了幾條縫線,像是西瓜的紋路一樣,他沒有眉毛,兩隻眼睛卻又大又亮,鼻子乾癟,卻又很長,那高而彎的鼻尖差點觸碰到了上脣,臉上沒有一點肉,幹槁如木頭,咧嘴笑的時候能夠看得很清楚,上下兩排牙共缺了四隻門牙,他全身只有上身和大腿穿着衣裳,手腳露在外,乾瘦乾瘦的,膚色偏黃偏暗,給人一種木頭的感覺,剛纔那被撕碎了的地方又重新裝回去後,結合處有明顯的裂縫,當中又黑又空,只有森森的白骨在連着,不對,還有很細的黑色長線連着,巫山立即發現了當中細微的地方。
這個人,哦,與其說是個人,倒不如說是個機器,然而說他是機器,巫山覺得又不太對,這個人胸膛起伏,呼吸如常人。
這詭異的機器人,巫山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這個生物,乾脆將機器與人結合在一起。
“你我遲早會有一戰,不是今天就是未來某個日子,既然今天遇上了,擇日不如撞日,那就戰個痛快吧。”巫武着話之際,突然掉了一顆牙齒。
可那顆牙齒還沒有掉落在地,巫武就率先衝向巫山,後者見前者單腿跳躍,兩隻手放在身後,胸腔露出個極大的破綻,當下沒有絲毫猶豫,一劍刺過去。
他本以爲巫武時故意賣個破綻,引誘他進攻,他一定會躲閃的,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躲開,反而迎了上去。
噗嗤一聲,長劍刺穿對方胸膛的聲音清楚傳入巫山的耳朵,幾滴血液濺到了他的臉上和嘴脣上,熱熱的,黏黏的,鹹鹹的。
“大師兄......”一個急切的聲音隨後響了起來,這個熟悉的聲音如同一陣涼水潑到了他的身上,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剛剛那些黑巫師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羣和他一樣穿玄白氅裘長袍的巫師,當中叫他名字的是他平日裡最深愛的小師弟巫舞,再掃一眼過去,巫臼、巫真、巫淪……那些一起深入蠻族禁地解救姬正的師弟們都在。留在百穀峰的巫師也都來了,巫龍、巫辛……再就是那些平日裡不常出外活動的長老們也都在,而站在最前的是將自己撫養成人,並傾囊相授的老師巫乾。
現場聲音非常嘈雜,巫山向四周看了去,非常多的妖族站在離他十丈遠的地方,圍成了一圈,每個妖族都似乎在指指點點,嘴巴開開閉閉,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鳳舞站在他的左前方,此時正抱着雙手,冷冷看着他。
巫山終於覺得自己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那些嘈雜的聲音漸漸開始變得清晰,有一個尖尖的聲音非常突出,被他捕捉到了:“天哪,他怎麼殺了自己的同伴?”
巫山愕然,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趕緊往前看,被晝日長劍刺穿了心臟的不是巫武,而是巫影。看到巫山將目光投到了她身上,巫影慘然一笑,流出血痕的嘴角無力上揚,蒼白的嘴脣以極爲細小的頻率在翻動,巫山聽不清楚,將耳朵湊了過去,才聽到巫影那虛弱的聲音:“大師兄,你終於清醒......過來......能夠死......死......在你懷裡,我無憾......”這句話還沒說完,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此斷了氣息。
巫山抱着巫影軟軟的身體,無力跪了下來。
在這一刻,他的頭腦完全清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被黑巫師陷害了,可是一時之間他想不到幫自己洗脫冤枉的方法。
所有巫師都衝了過來,有些人拿着權杖指着巫山,有些人則去搶巫山懷裡的巫影,有些人則對巫山大肆痛罵,說他竟然連同門師妹都殺,真是殘忍至極。
……
巫乾在一羣巫師的簇擁中走了過來,走在他身後的是幾名長老,這些長老大多臉色都冷冰冰的,非常難看。
“老師。”已經恢復了神志的巫山顯得非常平靜。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巫乾問。
“沒有。”巫山搖頭。
“押回黑石洞,待查明事實真相後,按照盟規處理。”巫乾鐵着臉,用力壓着怒火。
“不是,盟主,我們這多人看着他親手刺死了巫影,還需要查明真相嗎。”有一個巫師跳了出來,指着巫山說:“眼見爲實,這人就是殺人兇手。”
巫乾沒有動,只是平靜看着巫山,早有數名和巫山相熟的巫師將那個跳出來的巫師按了回去,讓他規規矩矩,不要在盟主面前亂叫亂嚷。
鳳舞慢慢走了過來,想了想,說:“其實是我讓他去追巫武,這當中必然是發生了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才讓他失手殺了同門,如果你們想要處罰巫山,那麼我覺得我也有責任。”
“鳳舞大人無須爲巫山求情,我們自然會調查情況,如果巫山真是殺人兇手,我們會按照盟規處理,如果巫山是無辜的,我們自然會還他一個清白。”巫乾不疾不徐地說。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鳳舞知道再硬要說下去只會自討沒趣,不過她最後還是想要給巫乾提個醒:“在黑巫師狩獵蠪蛭時,我們妖族有同伴看過巫山一直和黑巫師們在一起。”說完,鳳舞瞟了一眼巫山,轉身離去。
鳳舞的這番話無意於將一塊巨石扔進了池塘裡,激起了巨大的水花,白巫師們炸開了,對着巫山指指點點,激動者想要衝過來揍他一點。
巫山的師弟們圍成兩排,將這些欲要對巫山不利的人擋在外,不讓他們傷害到巫山,巫乾淡淡說了句:“夠了,還嫌不夠丟人嗎?”巫乾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有如太山一樣有分量,當下所有人都不敢動,垂下手來看着他。
“巫真,你帶巫影回去,巫天和巫名,你們將巫山押回去,如果巫山逃跑,處以死罪。”巫乾一字一頓,吩咐下去。
巫天和巫名兩人聽到命令後,愣了一下,特別是巫天,臉色變得極爲難看,不過很快黯然了,巫名則顯得沮喪多了,盟主的交待的這個任務真是比登天還難。
誰都知道巫山實力超強,就算盟主也不能輕易將巫山打倒,更何況是他們這兩個剛進巫之聯盟的小輩。
“回去吧。”巫乾看都不看巫山一眼,轉身走了,其他巫師大多都跟着巫乾離去,一起跟巫山去桐柏國的師弟們留在原地,有些不捨,但又不敢違抗盟主,對巫山依依不捨,最終還是掉頭離去。
巫山默默看着巫真抱走了巫影,巫天和巫名站在一旁,待巫真走遠了,巫天才小心翼翼地問:“大師兄,我們該啓程了吧。”